吳昊,北京昌平人,生于1934年。《人民日報》原國內(nèi)政治部主任、高級記者;中國新聞文化促進會常務副會長。一生三件事:上學讀書,當右派,做新聞工作。寫雜文是副業(yè),所以總也沒有高出“業(yè)余的水平”。聊以自慰的是,改革開放以后,當了十幾年新聞官,是高級編輯,拿國務院特殊津貼,如今退休了,又受托分管中國新聞文化促進會日常工作。曾出版了《求全集》《搔癢集》《司晨集》《小心你的鼻子》《吳昊雜文集》《臺上臺下》《臺下文存》等雜文集。
美差與肥缺,有不同之處,也有相同之處。不同之處在于,肥缺更具有長期性、固定性,美差則只是臨時性的,甚至是一次性的;相同之處在于,兩者都有油水可撈,都有外快可得,故,一個曰“肥”, 一個曰“美”。解放前,給官府做事,叫當差,解放后,干公事的,都是為人民服務,“越是艱苦越向前”,沒有美差不美差的問題。這些年不同了,隨著生活的變化,一些人出差,除了考察公務外,還有其他考慮,如要去的地方,氣候如何,交通如何,招待如何,有無景點,有無“外快”,因此,有些人對出差的時間、地點、內(nèi)容、項目,也就有了選擇,其實也就是找個美差干。
爭美差,躲苦差,雖然反映了一個人的政治素質(zhì)和思想水平,但也嚴重不到哪里去,人和人是不同的,挑肥揀瘦,頂多是個批評教育問題;何況有些領導或管干部的人,心里裝著自己的算盤,常常干苦差的,未必討得公道;干美差的,未必就不是紅人。有時恰恰相反,越是干苦差的,越是一肚子苦水往肚里咽。
事在人為,有那么一種人,他們不僅能把美差做得很美,而且能把苦差變成美差。“奪泥燕口,削鐵針頭,刮金佛面細搜求,無中覓有。”“鵪鶉素里尋豌豆,鷺鷥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nèi)刮脂油,虧老先生下手”(元曲無名氏《醉太平》),比較起來,而今有些貪官更高明。救災是苦差吧,扶貧是苦差吧,催貸是苦差吧,討債是苦差吧,安置下崗人員是苦差吧,有些人卻能在這些苦差中得到好處,撈到油水。窮廟里有富方丈,到窮廟里檢查工作,搞調(diào)研,開現(xiàn)場會的,照樣肚子吃得圓圓的,腰包揣得鼓鼓的。
所以現(xiàn)在的人,并不計苦差美差,就怕沒差。“寧可少活十年,休得一日無權(quán)”(嚴忠濟《越調(diào)天凈沙》)。只要有差事,有項目、有投資、有貸款,有讓他們拍板簽字的權(quán)力,他們就會樂得屁顛屁顛的。這當中的好處,他們自己明白,給他們派差的人也明白(其實百姓心里也明白)。
《紅樓夢》在賈元春省親以后,大觀園里還有些事情要干:小和尚小道士挪出大觀園,分到各廟里去,要有人管,園子里要種些花草樹木,等等。按說這些事情不是什么美差,但也還有人爭著干,并且后門走到賈璉鳳姐兩口子身上。為了小和尚小道士的事,賈芹的母親楊氏求了鳳姐,賈蕓求了賈璉,兩口子于是討價還價,最后當然是賈璉依了鳳姐。賈芹得了這個差事以后,“先支三個月的費用……登時發(fā)了對牌出來,銀庫上按數(shù)發(fā)出三個月的供給來——白花花三百兩。賈芹順手拈了一塊于掌秤的人,叫他們‘喝了茶吧’。于是叫小廝們拿了回家,與母親商議,登時雇車坐上……一徑往城外鐵檻寺去了。”賈芹沒有差事之前,窮哈哈的一副酸樣,一有差事,馬上變成了出手大方、頤指氣使的闊公子。賈蕓本來是求賈璉的,一看賈芹求鳳姐捷足先登,于是改求鳳姐,和醉金鋼倪二借了銀子,買了麝香冰片,給鳳姐送禮,果然鳳姐把種花種草的事給了他。他也和賈芹一樣,到銀庫里領了二百兩銀子,一下子風光了起來。賈芹、賈蕓都是能把苦差變成美差的人,在他們手里,只要有事干,就有銀子可賺。當然,有了差事以后,傷風敗俗,惹是生非,日后造成極壞影響的,也是他們。
對于那些一門心思找事做的人,對那些丟了差事,就像失了魂魄的人,要進行具體分析,看他們是真的想干事業(yè),還是像賈氏兄弟那樣,通過找點事情干,找點銀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