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妻子的眼中,丈夫馬新志向遠大;在手下的眼中,“二哥”馬新重情重義;在部分涉案的干部和人大代表眼中,“江湖老大”馬新可堪“借重”。
多達51冊的卷宗,長達兩天的庭審,17名涉案嫌疑人同時被起訴,21名律師出庭辯護,近兩個月后才作出一審判決……種種事實顯示,安徽省阜南縣首起涉嫌黑社會性質組織案牽扯眾多、案情復雜。
此案中的主角名叫馬新,今年38歲。檢方的指控是,馬新涉嫌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故意傷害罪、尋釁滋事、賭博罪、挪用公款罪、貸款詐騙罪等6項罪名;已查明該組織涉嫌有組織犯罪活動近30起,致1人重傷、6人輕傷、7人輕微傷。
在妻子的眼中,丈夫馬新志向遠大;在手下的眼中,“二哥”馬新重情重義;在部分涉案的干部和人大代表眼中,“江湖老大”馬新可堪“借重”。但在當下,一切已成過往陳跡:8月29日,阜南縣人民法院以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等多項罪名,對馬新等17人作出一審判決:馬新獲有期徒刑20年,被處罰金30萬元,其他16名被告人分別領刑1年至16年不等。
不為外界所知的是,早年擔任鄉鎮中層干部的馬新,曾經的理想是成為“一名好官”。在官場失意后,“混跡江湖”方才成為必然選擇。在個別警察的庇護下,馬新一步步鋌而走險,最終釀成苦果。
鎮黨委委員“借重”黑道“二哥”
時間回溯到2006年7月2日。當晚9時許,阜南縣城關鎮(現改為鹿城鎮)黨委委員駱隆重,帶著妻子來到某火鍋城吃飯。期間的一次巧遇,為隨后發生的一切埋下了伏筆。
駱隆重遇到了同學趙某及其妻子,后者與朋友董某夫婦一同就餐。寒暄之后,雙方的桌子并到了一起。
駱隆重在交談中得知,董某夫婦與自己的一個本家是親戚。很不湊巧的是,駱隆重與這名本家因為宅基地的糾紛正爭吵不休。根據駱的猜測,董某的內弟——阜南縣公安局的一名干警可能從中作梗。
氣氛漸漸緊張起來。雙方發生爭吵后,駱隆重拂袖而去。臨走時,駱撂下一句話:“今晚要用武力解決。”
心潮難平的駱隆重,想到了朋友——阜南社會上聲名顯赫的馬新。他打了個電話對馬新說:“我有點事情要解決,給我派幾個人來。”
考慮到駱隆重的身份,接過電話后,馬新立即電話聯絡到孫某,讓孫帶幾人到縣城某超市聽從駱隆重的安排。
孫某隨即帶領8個“弟兄”趕到現場。在駱隆重指揮下,這伙人先砸了一個人的面攤,繼而又將另一個“仇家”的卷閘門損壞。
這時,與駱隆重鬧得不開心的董某出現了。看到現場一片狼藉,董某立即予以制止。
駱隆重勃然大怒,發出了新的指令:“給我砍,砍倒都算我的。”董某見狀立即逃跑,不慎摔倒在地。最先追到的一人,持刀向其背部及腹部連砍3刀。一身是血的董某,后被鑒定為重傷。
離開現場后,孫某等人很快與馬新見面。馬新首先表示了自己的滿意,并用駱隆重給的300元錢買來香煙,分給大家。
接下來便是如何善后。為此,馬新兩次提供逃跑經費3000元,并承諾每人每天發放100元“工資”。之后,借口“小弟”外逃,馬新又收取駱隆重5000元。
令馬新沒有想到的是,這場打斗成為其江湖生涯的“滑鐵盧”。由于案件性質惡劣,引起了安徽省公安廳、阜陽市公安局、阜南縣委和縣公安局的高度重視。省、市、縣公安機關抽調力量組成專案組,全力以赴展開偵破。
2006年7月17日,馬新因涉嫌尋釁滋事罪被刑事拘留,同年8月22日,因涉嫌故意傷害罪被批準逮捕。由此,以馬新為首的一個黑惡勢力團伙浮出水面。一同顯現的還有,多名干部和人大代表曾經請馬新“擺平”麻煩;個別公安人員為馬新充當保護傘。一時間,馬新案件在阜南掀起了層層波瀾。
從“代理排長”到“威震江湖”
馬新何許人也?
據了解,早年的馬新,曾經當過兵,因為表現出色,一度出任“代理排長”,并參加過北京亞運會開幕式。1990年,退伍回到老家后,他擔任過多個鄉鎮的中層干部,最終的“官職”是某鄉鎮農經站站長。
讓馬新聲名遠播是在1996年前后。他先后戰勝“大哥大”級人物許某、冷某、王某,從而奠定了在阜南“江湖”中的顯赫地位。此后,馬新猶如一顆耀眼“明星”,成為當地不少混跡社會小青年眼中的英雄人物。
不少人開始被馬新“吸引”,爭相結識這位新的“老大”。馬新的仗義疏財,則讓這種勢頭變得更加猛烈。曾經在道上較有名氣的潘某,在和馬新成為朋友之后,竟然住進馬家。而馬新長期供其吃喝,沒有絲毫厭煩之意。
在潘某的介紹下,另一個“小弟”葉楊陽也進入了圈子。據葉楊陽介紹,第一次給馬新打電話時,葉就稱“沒錢吃飯”。聞聽此言,馬新誠摯邀請葉來自己家,當場給了300元錢。從此,葉楊陽“死心塌地”跟了馬新,成為“左膀右臂”。
馬新團伙中的重要成員張東青,在16歲時流落社會。一次偶然機會,馬新收養了他。此后,馬新出錢讓張東青上武校習武,并長期供養其生活。在其犯事出獄后,馬新還給了他一筆錢,讓他開飯店。
“小弟”們如同滾雪球般地聚集在馬新身邊,甚至還有個別在校大學生也加入進來,最終形成了一個近30人的團伙,并開始向組織化方向發展。4名骨干成員,每人都帶領一幫“弟兄”,都唯馬新之命是從。用葉楊陽的話說,馬新“武藝高強”,令人崇敬;出手大方,非常講義氣,經常花錢請“小弟”們吃喝玩樂、吸食K粉,并發放零花錢。
更為關鍵的是,“小弟”們誰要有事,馬新都想著辦法幫助“擺平”。葉楊陽曾經因為打架傷人而被公安機關抓獲。當晚,馬新便托關系將葉保了出來。在“小弟”們眼中,馬新無異于他們的“保護神”。
據介紹,由于馬新排行老二,“弟兄”們見面都喊他“二哥”“二叔”。在一塊吃飯時,馬新都坐在正位,大家輪流敬他酒。馬新出門,“小弟”們都跟在后邊,前呼后擁。甚至在玩牌時,旁邊都站有“小弟”,專門為他端茶倒水點煙。
在這群人中,馬新是當然的組織和領導者,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其對組織活動的任何指示,都對全體成員有約束力,形成了一些不成文的規定。一旦有人不服氣,立即遭來一頓訓斥,重則逐出“門墻”。
勢力的“坐大”讓馬新逐漸忘乎所以,以至于曾在酒后揚言:“阜南道上誰也不如我……在阜南沒有老大,因為我是老二。”
行俠仗義及其他
外界對馬新的認識也在發生變化。用馬新自己的話說,“身邊的朋友認為我手下有人,有什么事就給我打電話讓我安排人去,我也沒想太多,就讓他們去辦,感覺自己也有這個能力。”
朋友讓馬新辦什么事?警方給出的說法是,部分干部群眾崇信馬新惡勢力的能量,在與他人發生糾紛時,不依靠基層組織和執法機關解決問題,而是請托馬新黑惡勢力出面代為解決。
其中一個代表人物是阜南縣人大代表童某。2005年10月初,阜南縣某村拖欠了阜陽人李某的建房工程款。李某找到馬新昔日的兄弟潘某,請潘出面向該村支部書記童某追要欠款。面對這一情勢,童某立即找到馬新,請馬新阻止潘某要款。
昔日“老大”馬新的介入,自然讓潘某沒有要到錢。心有不甘的潘某,與馬新在電話中發生爭吵,并約定地點決斗。馬新立即通知10多個“弟兄”趕到目的地,與潘某從阜陽帶來的近30人擺開了陣勢。
這次,馬新吃虧了,其弟頭部被打傷,只好倉皇離去。當晚,馬新指示“小弟”多次給潘打電話進行挑釁,相約再次決斗。因為潘某未赴約,最終未果。
心有不甘的馬新仍然伺機準備報復,他安排人跟蹤潘某。
聽到這個消息,潘某十分畏懼,便找到他人出面在某大酒店宴請馬新,當眾賠禮道歉。至此,馬新方才罷休。
據了解,阜陽市某機關干部鄭某、阜南縣人大代表白某、阜南縣某賓館經理劉某等人,在與他人發生矛盾后,均作出同一個選擇:請馬新及其組織成員出面威脅、毆打、傷害對方,從而發泄心中惡氣。而馬新也從中收取部分好處費,用于自己和“弟兄”揮霍。也因此,在部分人的眼中,馬新不僅很有勢力,而且為人豪爽、“行俠仗義”。
但在群眾眼中,馬新是一個“惹不起”的角色。2005年3月26日,馬新帶著張東青等幾個“手下”到某練歌房唱歌。結賬時,張東青嫌吧臺打折不合其要求,立即打砸柜臺,辱罵服務員。練歌房經營者冷某出來制止,這伙人立即對冷某大打出手。之后,馬新等人連賬都沒有付就揚長離去。在馬新的卷宗中,上述此類的沖突還有多例。
警方稱,非但馬新如此,其組織成員也十分“厲害”。與他人言語偶有不合,立即大打出手,甚至發展到對抗公安干警的程度。
2005年12月25日,馬新的幾個“小弟”在阜南縣某派出所東20米處斗毆。接警后,某派出所所長王某帶人前去出警。令人驚訝的一幕出現了:這伙人不僅上前搶奪警棍,而且破口大罵。
馬新落網后,有關方面方才查明,馬新與個別警務人員關系密切,并由此織就一張關系網,從而屢屢出事又平安無事。
據介紹,2002年,阜陽某企業打假工作人員在阜南縣公安、質監部門的配合下,曾依法查處了馬新岳父假冒商標一案,并將其岳父帶到公安機關留置調查。事發當晚,打假人員顧某便遭到馬新等人的毆打,致使多處受傷。案發后,馬新僅賠償一筆錢就全身而退。
“賭博”黑色利益鏈
馬新案中最為核心的另一項罪名是:賭博罪。
據了解,自1998年開始,馬新在家中開設麻將賭場,抽頭漁利。2005年,馬新越做越大,開設“牌九”賭場。賭場內經常聚集幾十名參賭人,一些機關、事業單位人員也趨之若鶩。由此,馬新獲利30萬元以上。
卷宗顯示,在馬新家的賭場中,三樓是麻將,四樓是牌九,按10%抽頭。為了讓賭場成功運營,馬新專門請來“兩勞”釋放人員王某擔任“操盤手”,其余人員各司其職:馬新的外甥戎某負責保障香煙、茶水供應;妻子代某負責提供飯菜;大哥馬某負責看大門;大部分“小弟”負責保安。馬新不僅付給賭博“中介”高額“介紹費”,而且付給每名“弟兄”一天100元的工資。此外,還不時給關在“號子”里的“弟兄”送錢,并供團伙成員揮霍。即便如此,馬新在生意最紅火時,日獲利近萬元。
為了刺激賭徒參賭并深陷賭場,馬新和某執法中隊長楊某在賭場內放下每日5%利率的高利貸。而后,帶領護賭人員暴力追討,多名參賭人員為逃避賭債而出走他鄉。
境況最慘的是阜南縣田集鎮農民劉某。2006年6月,他在賭場借了2000元高利貸沒能及時償還。當年7月,馬新合伙人楊某開車將劉某帶到馬新家。因劉某沒能力當場還錢,不但被毆打,還被關押數小時并寫下4000元欠條。劉某為此服毒自殺,后經搶救脫險。
除了在家中設賭場外,馬新還專門買來車輛,在阜南縣多個鄉鎮開設賭場,獲利數萬元。2006年7月,馬新在某鄉與他人開設賭場時,因嫌分錢少當眾大發雷霆。其跟班“小弟”拔刀示眾,現場一片嘩然。
馬新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其有一個鐵桿弟兄——原阜南縣公安局刑警大隊城關中隊偵察員趙某。據馬新賭場“操盤手”王某供述,生意紅火時,馬新賭場每場均提1000元錢的治安費,其中500元錢送給趙某。
趙某也為此付出了淪為階下囚的代價。據介紹,在駱隆重一案中,馬新為了逃脫法律追究,找到主辦此案的趙某打聽案情。趙某在明知馬新系該案重大犯罪嫌疑人的情況下泄露案情,并阻止涉案犯罪嫌疑人孫某投案。同時,要求孫某更改電話號碼,外出躲避。直至公安機關更換辦案人員后,此案方得以偵破。
官場失意者的內心掙扎
盡管存有一定爭議,但是,法院最終認定,以馬新為首的團伙,基本符合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的組織、經濟、行為、社會影響等特征,為黑社會性質的犯罪組織。
阜南縣一位政法部門的人士告訴記者,馬新的墮落,歸根結底在于他的性格和價值觀的扭曲。馬新本人曾經供述,“在上學時看了些武俠小說,對小說中的江湖道義很崇拜,比較佩服為朋友兩肋插刀的行為。在踏入社會時也喜歡為朋友幫忙,所以朋友很多。現在想來都是這些東西害了我。”
據了解,馬新轉業回地方后,長期在鄉鎮工作。微薄的工資收入,不夠支撐交友廣泛、出手大方的生活。也因此,馬新并不安于本職工作,曾經騙取銀行貸款6萬元,和朋友合伙到外地承包工程。由于生性好賭,加之經驗匱乏,因而賠本數十萬元。
望子成龍的馬新還將兒子送到北京一所學校上學,年耗資數萬元。加上其他非正常性支出,家中一度經濟困窘。當此之下,他曾利用鄉鎮農經站站長的職務之便,挪用公款6萬余元。
為了及時擺脫困境,馬新自1998年開始在家中設下賭場。由于主要是麻將場,因此獲利不多。而此時的馬新,在歷經挫折后,一度決心“洗心革面”。
馬新曾在日記中感言:“我現在的理想是把工程干好,掙到錢,把債務還清,蓋一處在阜南稱雄的別墅,然后有一筆7位數的存款和轎車,安心工作,再爭取正科干部,也許這是我的最佳選擇……我也想做個好官,做個清官,做個老百姓非常熱愛的官。”
但是,馬新的希望最終落空。2002年,他在鄉鎮機構改革中受挫,從此失去了“升官”的空間。十分痛苦的馬新在日記中寫道:“我將從政治舞臺上消失,反而沒有了工作的負擔和顧慮,可以專心自己的經濟發展……‘不成功,便成仁’……”
此時,馬新身邊的“追隨者”越來越多,前來找他“擺平”麻煩的人也越來越多。盡管馬新曾經私下表示厭倦這種生活,但是,被追捧的“虛榮”將他日漸拖入深淵。為了“帶好”一幫弟兄,他千方百計尋找“保護傘”,并希圖通過這種庇護,撈取更多的錢財。自此以后的生活如上所述,馬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但是,馬新內心始終在掙扎。每當回想到昔日在部隊的輝煌時,他常常陷入自責之中,并因此給組織成員立下規矩:“混世就是混世,絕不允許干偷、搶之類丟人的事。”此外,在春風得意時,他還曾經發愿:“假如我成為百萬富翁,我將奉獻愛心,結對扶助貧困學子,讓他們成為社會有用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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