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讀到“黃河遠上白云間”的詩句,首先躍入腦海的竟不是黃河,而是三峽,綿延幽長。曾無數次暢想:獨立在三峽堤岸,遠看日出江花紅艷勝火;近觀春來的江水碧濤如藍。閉上眼睛,周圍靜謐如夜的嘆息。時間也仿佛停止,最好可以回到過去,我會一如麥田的守望者,用自己的一生來等待,等待那個被我塵封了十三年的人。
兒時的我,隨父母定居在宜昌市的一個小鎮里,一切古樸,恬淡,如陳釀的酒,是我一生的回憶。那時,與我家毗鄰而居的是一戶葉姓人家。那個阿姨,我叫她葉媽媽,她的女兒,我叫做紅姐姐,還有一個兒子,我卻只叫他哥哥。因為十三年記憶的泯滅,讓我連他的名字都記不起,只留下了一個空洞的影像,這似乎不能不說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門前蜿蜒的是一條青石小路,每天葉媽媽都要挎著一個大竹籃,頭上系著一塊頭巾,偶爾也搭在籃上,踏著青石小路沿街兜售她的水果。不知是路真很長,還是她走得太慢,每次她告訴我只要走完一條路,她就會回來,可往往一條路就要走一整天。我常在想,這條路的盡頭肯定還有路,或許也是鋪著青石子的。有時我就會沿著這條路去尋她,而且只走在陽光下可以發出幽幽的光的石子上,因為我一直認為那石子是冶上了葉媽媽的汗水才會那么亮的。
很多個午后,我會蹲在青石小路邊逗逗螞蟻或者撿石頭,特別是有光澤的,總感覺它是在向我訴說什么。這樣邊等邊玩,哥哥姐姐回來了。我吵鬧著要他們和我玩,姐姐總是說:“丹丹,要聽話,姐姐寫完作業就和你玩。”哥哥則是兩眼一瞪,頗有些恐嚇的味道:“再鬧,就再也不和你玩了。”我看到姐姐嗔怪地拍了他一下,我就興奮地向他吐了吐舌頭,又高興地去玩我的螞蟻。太陽終于落下了,螞蟻也不再和我玩了,葉媽媽為什么還沒有回家。我望了望路口,那盡頭有一絲模糊,悵惘,看不清。
葉媽媽每次都是喚著我的名字踏進家門的,我也會應聲地跑出來翻她的籃子。她每次都要在籃子里給我留一個蘋果,桔子抑或幾個核桃。媽媽說不要把我寵壞了。葉媽媽則笑稱我是她的小女兒。我成了兩家的寶貝,童年的童年不再寂寞。年幼的我也說不出這是怎樣的一種情況,只是喜歡呆在葉媽媽的身邊。我也竟從未想過我怎么沒見過姐姐的爸爸。
幸福總是會被老天嫉妒。四歲時,我們全家北遷,臨走的那一天,我哭著鬧著在葉媽媽身后不走,媽媽過來拉我,葉媽媽說:“我送她。”
她轉身為我揩干淚,把那個蘋果籃放在一邊,抱著我去了火車站。她愛憐我,我是她的小女兒,她給我講了很多話,現在全然已記不得。唯一記得的是,當火車要啟動的時候,我被爸爸強行抱到車上,透過窗戶,有一個揮著花頭巾的姿勢永遠永遠地在我腦海里定格。
十三年后,我害怕寂寞卻又十分孤獨。喜歡一個人孤零零地游蕩,飄搖。總是獨坐在墻角,寒上耳麥,讀古龍的小說。偶然翻著以前的隨筆,才驚詫自己的傷感。
“我從沒有想過自己也是一個憂郁的人,覺得心里很暗,那里好像盛開著黑色的花。”
“抬頭看天邊的流云,竟出現了久違的紫,很淺很淺,像是風信子的聚集。老師來了,迅速低頭,做該死的物理題。倏爾,再抬頭,已成深紫,慨嘆:莫非是天空憂傷的底色太多,才染成這般顏色。
總是這么憂傷,藏在心底。聽著《離歌》,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陣悸動,眼睛發酸,想流淚。想到九歲時,也就是北遷的五年后,我再度來到了那個小鎮。懵懂的我已初識世間的繁華,喜歡玩喜歡看電視喜歡不可一世。一天中午,我正在看《濟公傳》,一位阿姨進來,身后跟著一個男孩,我驚詫地回頭看了看她,只覺得她很滄桑,媽媽熱情地給她倒茶,她卻走過來想拉我的手,我扭過了頭繼續看電視。她失望地走開了,媽媽說:“怎么這么不懂事。這是葉媽媽。”我麻木的表情表明:我真不記得了。繼續看電視,聽到背后有人在說:“聽說丹丹來了,我來看看她……”聲音迅速就被嘈雜的廣告聲沒了,她什么時候走了,我真的不知道。
被挖掘的往事是心中最錐心的痛。我才明白葉媽媽當時該有多么心痛,自己摯愛的小女兒已不認識她了。
我太后悔,發瘋地跑遍這座小城,希望找到一條曾經相似的青石路。可逝去的最終已逝去,回憶就只能是回憶,在夢里,在心里。從此,喜歡穿梭在梧桐樹下,撿起一片片泣黃的葉子,寫上心語,再爬上樹頂,隨風傾倒,看它們飛舞如斑讕的蝶,默默地禱告,希望它們能飛到我叫它們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