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諧語境下的回顧

“人文”似乎正是當今中國新聞傳播界研究的一個熱點，然而相對于其他學科的研究來說，中國新聞界的相關研究不僅開始得較晚，而且至今研究的面和深度都遠遠落后于其他學科。

面對信仰生活的失落、情感生活的縮減、文化生活的粗鄙所表現出來的精神生活的普遍平庸化，周國平提出了“自救”的觀點，“認為真正立志從事精神探索和文化創造事業的人，不管別人如何棄文經商成了大款，如何媚俗嘩眾成了大腕，都覺得與己不相干，更談不上失落，而對此心態失衡的人，他們自己的內心是否具有精神生活的牢固根基，是很值得懷疑的。在當今時代，最容易產生失落感的或許是一些想做民眾的思想領袖的知識分子”，“他覺得在中國的知識分子當中，想當精英的人實在太多，而在寂寞中守護圣杯，始終不渝地思考人類精神生活問題的智者則太少了”。回首這十余年的中國社會所走過的路程和環顧當今的現實，我們看到的正如周國平所言，整個中國社會缺少的仍是能“在寂寞中守護圣杯”的知識分子。在新聞界，能始終堅守人文立場進行理性的思考并直言的人，無論是在實踐界還是在理論界，就更少了。

通過中國知網“中國期刊全文數據庫”檢索1979年～2005年“人文”記錄（精確）共有記錄73058條，匹配“新聞”主題的精確檢索結果只有記錄1315條，其中還有一些非新聞研究的文章。通過人工剔除非新聞研究的部分，得到的具體結果如下表所示：

中國新聞界在人文方面的思考的確是太少了：直到2002年，新聞界涉及人文研究的相關文章總量才超過100篇；而當年中國知網“中國期刊全文數據庫”里所收錄的與“人文”相關的文章總數已超過ｌ萬以上，新聞界的相關研究文章只占其中的1．08％；即便在2005年，新聞界的相關研究文章總量超過了200條，是2000年的6．3倍，但也只占整個人文文章總量的1．8％。與新聞對社會生活影響的重大相比，這個比例太不相稱了。這說明人文思想對新聞理論構建的價值還沒有得到中國新聞界的足夠重視。

在進入新世紀之后，整個中國社會對人文的關注度有了較明顯的變化。新聞界的研究由于起步較緩慢，所以變化更突出。在2001年至2004年這三年間，新聞界的相關文章增幅都在30％以上，其中2001年的增幅超過90％，2002年超過70％。對應著這種變化的，有加入世貿組織和全球化浪潮的襲來，更有中國社會在發展中所出現的巨大變化和所面臨的種種問題。自上個世紀90年代以來，在舉世矚目的經濟發展中，中國社會也已“發生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根本性的變化”①：與社會階層復雜多樣化、價值認知主體趨于多元化同時并存的是，社會嚴重的兩極分化，社會結構的明顯斷裂，社會的信任體系和道德體系遭到的破壞，社會問題的增多和社會矛盾的激化。思想界把目光聚焦到人文思想、人文精神之上，正是想以此來觀照中國社會的轉型和多元化的發展。

必須注意到，科學技術促進了人類社會的快速發展，對技術的極度崇拜也造成了人類物欲的極度膨脹和社會對人的異化。在知識的碎片化和新的認知危機之中人重回蒙昧狀態。這樣的發展結果，不能不讓人重新審視科學的價值：“在人文文化中，道德和知識原是密切相通的。”而科學文化卻是建立在價值判斷和現實判斷基本分離的基礎上的，這最終帶來的是事實判斷和價值判斷之間、“我們的知識和我們的存在之間的斷裂”。②也正是在這種審視中，人們再一次意識到人文思想對人類社會發展的重要價值，那就是人類的任何研究，人類社會的任何發展都必須是在強調人的存在、人的權利、人的平等與自由發展的基礎上才有意義的。這是社會和諧的基礎，更是人類存在的基礎。由此而形成的人文思想和人文精神，已不屬于哪個階級、哪個國家和哪個民族了，它表現出來的“是一種普遍的人類自我關懷，表現為對人的尊嚴、價值、命運的維護、追求和關切，對人類遺留下來的各種精神文化現象的高度珍視，對一種全面發展的理想人格的肯定和塑造”。③由此，它成為構成一個民族、一個地區文化個性的核心內容，成為衡量一個民族、一個地區文明程度的重要尺度。

“在兩千年初，文藝復興提出的普遍的、徹底的質疑又在完全不同的社會、文化和思想條件下回歸了，它變得更加普遍，更加徹底”。④這種回歸是全球性的，也正是中國社會在轉型中所急需的。這就是中國理論界從上個世紀末到本世紀初掀起“人文”研究浪潮的重要背景。

但是這種人文理性的回歸在中國新聞理論研究界，與其他學科相比卻始終是慢了一步。

中國新聞界不僅在新聞的人文研究方面表現得過弱，相比其他社會科學（學科）和人文學科的發展，在新聞學學科建設和理論研究方面也一直偏弱和偏于保守。個中原因諸多，但與中國新聞實踐的長期一元化發展格局密不可分。

在1986年，裘正義針對中國新聞事業現代化發展，提出了新聞實踐的多元化觀念。⑤不過，中國新聞的多元化發展實踐卻是在上個世紀90年代中后期，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才逐步開始的。在此之前，理論界尚十分嚴肅地把多元化與自由化放在一起，將之視為資產階級“新聞自由”的一個表象，用以掩飾資產階級“一元”統治的本性。其實這和當年一些人將人文精神視為“資產階級”的觀點如出一轍。

事實上，歷史上從來沒有中斷過對人文精神和人文思想的爭論。科學主義就曾否定人文思想的價值。歷史的發展告訴我們，人文思想雖然源自新興資產階級所舉起的人文主義大旗，人文精神是文藝復興、啟蒙運動特定歷史時段產生的歷史話語，但在今天，它已成為關注人類社會正常發展的一個軸心思想，成為現代人類觀照自身的發展、現代民主社會普遍的價值訴求和制度根底。任何一個社會的發展，任何一門學科的建構，任何一種理論的研究，都不可偏離這個軸心，不可忽視人的存在，不可將物性強加于人性，不可不尊重人的生存需求和基本需求。在經歷了近十年片面強調社會經濟的快速發展之后，面對著一系列的矛盾和沖突，我們也更明顯地看到了人文思想對一個社會健康發展的重要性。特別是在社會由一元向多元復雜轉化的過程中，堅持以人為本的人文思想，打破陳舊思想觀念的束縛，糾正科學主義、“技術崇拜”對人的物化，強調人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的多樣性，是重建新的、文明與和諧的社會秩序的基礎。

在1994年的那場爭論中，王蒙針對各種文化保守主義的傾向，提出了對“人文精神失落”問題的系統看法，其中包括人文精神的多元性與多層、多面性的觀點，他認為人文精神就包含了對社會生活與文化格局的多因子多層次結構的承認。雖然王蒙的觀點立足于當時的背景有其局限性，但他所提出的人文精神與社會多元化發展的觀點今天看來仍是有一定價值的。參照在新聞領域，新聞的人文精神就應體現在新聞傳播的多元化和新聞理論建構的多元化。這是對多元化時代人需求多樣化的滿足，是對人性的尊重，是一個社會文明與健康的標志。

從全球范圍來看，隨著信息技術的高速發展、傳播技術的更新（如數字化電視技術、ＷＥＢ2．0技術等）、傳播新技術的出現（如播客、ＲＳＳ服務等），新聞傳播業的多元化和平民化發展已成為必然的趨勢。在這種世界發展的大趨勢和中國社會進一步開放的背景下，中國新聞實踐近些年也已在多元化的軌道上邁出了自己的步伐，已經成為國家建設和社會發展重點學科的新聞學就更應強調在人文精神和多元化思想的觀照下進行建構。

注釋：

①孫力平：《關注90年代中期以來中國社會的新變化》，智維學術網，ｈｔｔｐ：／／ｗｗｗ．ｚｉｓｉ．ｎｅｔ。

②④埃德加·莫蘭?眼法?演：《方法：思想觀念》，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

③陳言、葉朗：《人文精神的堅守與呼喚》，人民日報海外版，2001年1月2日，第七版。

⑤裘正義：《實踐的多元化與觀念的變革——關于新聞事業現代化的一點思考》，《新聞大學》，1986（13）。

（作者系江西財經大學藝術與傳播學院新聞系副教授）

編校：張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