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耳短發,容貌清秀,氣質文雅。這就是低調做人、高格為文的中國作協女掌門鐵凝。
我的職業是作家
2006 年11 月12 日,鐵凝在第七次全國作家代表大會上當選為中國作協主席。
對于鐵凝的當選,很多人覺得是意料之外的,但是有一部分人又覺得是意料之中。為什么鐵凝當選主席會有這樣不同的反應呢?鐵凝說,這樣兩種反應我覺得很正常,意料之外和意料之中都正常。意料之外可能是正常。說到意料之外,是因為大家總是要比一下,因為中國作協的前兩任主席,茅盾和巴金在整個文壇和全社會人的心目中是不同凡響的。他們是真正的里程碑式的文學大師吧,我跟他們確實是沒有可比性,從這一點說,出人意料的這種想法是會有的,而且很正常。而談到意料之中,我自己猜測,是因為我的同行們看到了在新時期的整個中國文壇涌現出來這么多的優秀作家,他們最終選舉我做這個主席,是有一種寬厚的認可。
當選作協主席后,鐵凝“喜悅和惶恐并存,壓力和責任同在”。她說,自己走上這個崗位有“五個不敢忘記”:第一不敢忘記這個位置這份榮譽,決不是非我莫屬。今天中國文壇的輝煌是老中青幾代作家共同創造的,許多文學大家都能擔當此任。第二不敢忘記前輩作家用靈魂和智慧積累的文學財富,他們崇高的精神境界,深厚的藝術修養,對青年作家的培養扶持,永遠是我們學習的典范。第三不敢忘記學習。第四不敢忘記責任。第五不敢忘本,這個“本”就是寫作。我的職業是作家。鐵凝說,當前是個群雄并起的時代,有很多大家都能站在這個位置上,如果非要說出自己有什么優勢,她笑言,“原因大概有三個:首先是我走運;其次是同行寬厚的認可,在這個前提下,大家覺得我這個人還有些可取之處;再次,我把寫作當成安身立命的根本,同行看到了我寫作的努力。”
如何廣泛地團結作家、鼓勵藝術創新,是鐵凝現在考慮最多的問題。鐵凝說,光有幾個好作家寫出好作品,還不夠,要讓不同流派、風格,不同年齡的作家都能寫出好作品,為他們創造出能自由抒發才情的環境,是中國作協的重要任務。
當有人質疑“作家供養制度”時,鐵凝直言不諱:“我們這么一個大國,國家可以有一定的錢拿出來,供養一部分非常優秀的作家。供養作家,在很多國家都有先例。”同時,她表示:“作家體制的變革勢在必行。實際上專業作家群體,在文學體制中在逐年縮小,更多的是采取合同制作家方式。中國作協機關里就沒有專業作家,它只是一個服務性機構,和各省的作家協會還不一樣。在河北作協有5 個專業作家,還有30 個左右合同制作家名額,人是不固定的,一期兩年,在這兩年中,政府拿出錢來資助作家寫作,不限定寫作的題材和內容。‘合同制作家’是一個競爭機制,它不養一個不寫作的人。”
今天,面對“80 后作家群”,面對網絡文學,鐵凝亦有自己的關注和理解:“每個年齡段的作家都有他們特有的精神狀態和一片天空。就像我們一路走來,也沒有一成不變。”她坦陳,“80后”的很多作家,知識儲備、藝術表現力,都遠超當時的我們。“他們所處的時代和我們那時不同了,這是他們不可抵擋的優勢。不能把他們當小孩看,我的第一篇小說發表時可能比他們還小哪。但是,每個人的每個階段都是不可重復、不可替代的。”
“女高爾基”的“一時沖動”和“終身職業”
鐵凝原本姓屈。父親原名屈鐵揚,是名畫家,藝名鐵揚。鐵凝從小就在家里的畫架和畫框圖間穿行。
鐵凝的母親是位聲樂教授一心想培養她學聲樂,但鐵凝本人卻迷上了舞蹈。她曾每天到一位芭蕾舞教師那兒練習芭蕾基本功。但最終鐵凝沒走上父母為自己早年所“設定”的道路或自己最早所愛好的行當。
上初中的時候,正趕上“文革”,鐵凝從家里遺留的幾本名著中得到很大的滿足。父親見鐵凝喜歡讀書,就給她開了一個書單,從歷史開始,中國通史、唐詩宋詞、四大名著、明清散文;外國的文學作品則包括托爾斯泰、契訶夫等大作家所有的短篇。當時,保定和全國一樣正處于各種造反派腥風血雨的武斗世界。在這種情況下,鐵凝仍然千方百計地找書看。離學校不遠有一家軍隊造紙廠,堆積著如山的“廢書”,都是造反派們從各處查抄來的“封資修”,準備作造紙原料。鐵凝和同學像小老鼠偷東西一樣,一有機會就到造紙廠把能順手牽羊的書一本本地往外“牽”,閱讀、珍藏。比起她的學業與年齡,她的文學才能與修養已經大大超前。高中畢業前夕,她執筆創作了供師生們演出的話劇《理想》。
鐵凝上中學時最享受的是上作文課,每次她總是寫兩篇不同內容的作文,一篇給自己寫的,一篇給同桌寫的,同桌替她做物理、化學作業什么的。她正式發表的處女作就是中學時代寫的《會飛的鐮刀》。那時父親與《小兵張嘎》的作者徐光耀是好朋友,父親挑了鐵凝的兩篇作文去見他。第一次見面,“徐光耀對我態度挺冷淡的;第二次一見面,他對我說了兩句話,‘我沒想到,你不是問我什么是小說嗎?我來告訴你,你寫的這個已經是小說了。” 當時,鐵凝問徐光耀,我怎么才能成為一個作家呢?他告訴鐵凝:“當作家很不容易,首先應該有生活。”
從那以后,鐵凝說自己就有了“鬼祟的當作家的妄想”。1975年夏,鐵凝從保定第十一中學畢業。那時的大學是不招應屆畢業生的。鐵凝的面前擺著三條路:當兵、留城、去農村。
早在畢業前,第二炮兵文工團就看上了鐵凝,派人來了解情況,送來一張入伍登記表。只要將這張表一填,鐵凝就可以穿上軍裝,當上文藝兵;鐵凝畢業這一年,政策有了新的規定,排行老大的,可以留城。然而,鐵凝卻出人意料地提出,要到農村去插隊落戶。
今天,鐵凝說:當時的想法很簡單——去深入生活。”農村,這座人生大課堂使鐵凝迅速成熟起來。 鐵凝在農村積累的10多本日記,像是一座豐富的寶藏,一篇又一篇富有時代氣息的小說脫穎而出:1980年,鐵凝的第一本小說集《夜路》出版了;1981年,短篇小說《漸漸歸去》在河北省獲獎;1982年創作的短篇小說《哦,香雪》在次年獲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1985年《沒有鈕扣的紅襯衫》和《六月的話題》分獲全國優秀中、短篇小說獎,1997年散文集《女人的白夜》獲中國首屆魯迅文學獎,2002年《永遠有多遠》獲中國第二屆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獎和首屆老舍文學獎,2005年藝術隨筆集《遙遠的完美》獲中國第二屆冰心散文獎……1986年、1989年、1995年,鐵凝先后發表反省古老歷史文化、關注女性生存的中篇小說《麥秸垛》《棉花垛》《青草垛》。“三垛系列”使她的風格從純凈走向凝重,她的創作從此走向成熟。此后,《玫瑰門》《大浴女》等長篇小說則進一步承續著她對生命本質和苦難的思考。2006年出版的長篇小說《笨花》則被認為是她30年創作的一次階段性總結。有人說,她的每一次亮相,都給當代中國文壇帶來一次驚喜。
步入“玫瑰門”后的多重身份和多重考驗
從河北省作協主席到中國作協副主席、中央候補委員,現在是中國作協主席,頭頂的官帽越來越多,雙重身份是對她的一個挑戰。鐵凝說,坦率來說這些事務性工作對她沒有任何負面的影響。
寫小說本來是個體勞動,與從事管理完全是不同的事。可是實際上有閑時間不一定能寫,沒時間有創作的沖動也能寫出來,鐵凝的《大浴女》等一批作品都是在出任河北省作協主席那幾年寫的,完全是利用那些零碎時間在寫,白天為河北省作協蓋河北文學館去奔走呼號跟各種人打交道,晚上回到家一個人靜靜地寫字,完全是兩種生活。鐵凝說,那些看似與個體寫作無關的事務,那些看似為別人做的事雖然不能成為你直接的文學作品,但那種在社會上的浸泡會對人產生積極意義,它更能激起你廣闊的愛心,讓你的情懷更廣博,它對人的益處不是立竿見影的,而是潛移默化地在涵養人的境界。
現在在一些作家看來,似乎越標榜自己遠離政治越好,而鐵凝則不諱言:“作家應關心政治。”這是在談及她的作品與社會密切關聯而有些女性作家只注重寫自我時說的。“文學的終極目的不在個人的小悲歡,而是通過人物的悲歡反映現實。作家要多一些站在人類高度的大悲憫情懷,少一些個人的小情小調。”鐵凝認為目前一些作家的寫作技術多而情感少。
越來越多的社會職務和社會活動賦予了鐵凝,這使得鐵凝難以成為一個純粹的作家,但因為熱愛生活的信念和親近生活的態度使她能夠很完美地適應社會活動。接受采訪時,她表示“我的本質還是一個作家,我的注意力應該在自己的作品上”。
對于作家、官員兩種身份如何協調?“對別人有用,那是快樂的事。這可能耽誤了五個中篇或一個長篇,但這也是人生的體味,反而開辟了一個寫作之外的與社會的通道。”鐵凝說,她從來不認為作協是一個權力機構,作協主席也說不上是個官——就算作協主席是一個作協的官,也決不把它當成官來做。
一邊是行政工作,一邊是創作,鐵凝確實是個大忙人。雖然有好心人勸她放棄一些工作,不然的話早晚得累死,但她始終如一地充滿激情。“作為男作家,有一位女性擔任作協主要領導職務,讓我感覺更溫暖”,作家海巖這樣表示。評論家賀紹俊這樣概括:“鐵凝在人格統一的前提下,保持著自己的三重身份角色:政治身份、作家身份、女性身份。在現有的文化背景下,要使這三重身份特別是前兩重身份和諧統一而不發生異化,這是一種很高的人生智慧。”
的確,她必須直面新的挑戰,必須習慣某個時間段在開會,然后在另一個時間段迅速回到寫作狀態;也許是在寫作中迅速回到會場。這種狀態的跳躍是對鐵凝毅力的考驗,也是對她能力的考驗。
“美女主席”的內心情感與成熟之美
2006年11月,鐵凝當選新一屆中國作家協會主席,她的情感生活成了聚焦點之一。“我不是獨身主義者。”當時,接受記者采訪時,鐵凝如是說:“我對婚姻也有好的期望,可我從來都是做好了失望的準備,因為我覺得做好了失望的準備,才可能迎來希望。”2007年5月,鐵凝幸福地找到了生活的另一半。她的先生叫華生,現任燕京華僑大學校長,被廣泛認為是對中國證券市場最具影響力的經濟學家之一。“這個人就是我要找的,是我一生要跟他相依為命的人。”鐵凝這樣評價華生。
生活中的鐵凝,喜歡收藏民間物件,比如搟面杖,她為何收藏這些被人忽視的東西?她有很獨特的感受:“每一個搟面杖都有一個故事。其實它只是一塊木頭,被手磨過后,變成獨特的形狀。在搟面杖上有沉甸甸的女人的智慧,女人的力量,她維持生計的匠心,她的體溫,她的溫暖……就是這些東西很讓人感動。”鐵凝說,除了收藏搟面杖,還喜歡收藏民間的老銹鎖、農民身上挎的那種魚形小刀,這可能是受父親的影響。民間的東西有勞動的痕跡,跟勞動、人的生計有關的器物,都特別使人安寧。
“我不習慣上午寫作,我基本是下午、晚上,那時思路比較清楚。這個習慣是年輕時養成的,那個時候,像寫《沒有紐扣的紅襯衫》的時代,我還年輕,當編輯,夜里寫,一般寫東西都是熬夜,因為白天都得去上班,熬夜對身體特別不好,我老想改變一下,調一下時間。我上午思維轉得比較慢。” 除了寫作、讀書與收藏,鐵凝喜歡做的事還有很多,聽音樂、看畫、看電影、做家務……足見她生活的有滋有味。她的家很美,從窗簾、餐具、門上浮雕、小掛件到整個結構布局,都可以看出主人的精心選擇。在工作、創作的余暇,鐵凝也愛吃、愛玩,有時玩起來像一個天真的孩童。鐵凝和普通女人一樣,也喜歡打扮。哪怕一個普通讀者要見她,鐵凝也要梳妝打扮整齊后才見。在第七次全國作代會期間,鐵凝和舒婷等幾位女作家曾躲在角落里研究怎么戴絲巾——鐵凝自己示范,把絲巾抖平,再戴上,非常熟練。
她戲稱自己其實更像個家庭婦女,平日一大愛好就是做家務、煮菜,“從前在外面吃到一個菜,一定要研究怎么做,然后回家自己做一遍”。她至今仍記得第一次在四川吃到麻辣水煮牛肉后,照葫蘆畫瓢做給家人吃時心里的滿足感,“這種感覺很好,我真的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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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凝,河北趙縣人,1957年9月出生于北京,18歲發表處女作,25歲加入中國作家協會,27歲成為中國作協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一位理事,39歲成為中國作協成立以來最年輕的副主席,49歲又當選為中國作家協會主席。同時,她目前是中國作家圈內唯一的中央候補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