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面包的蘋果園在道旁,前不著村后不靠店。
一只羊在道旁的草地上啃草,一根拇指粗的繩子連接著羊和楔在地下的橛子。羊是一只童年的波爾山羊,兩只耳朵和半張臉是棕紅色。它獨處時,會咩咩咩的叫喚幾聲以排遣心中的孤獨。
一個七歲左右的小女孩在果園旁踢毽子,毽子像一只上下翻飛的大蝴蝶,一上一下,逗引得女孩兒渾身有節奏地搖動。
“果果,不要走遠了,要看好羊。”老面包在果園里大聲說。他說話時,白色的蘋果花盛開,密蜂在飛來忙去。
“爺爺,我聽見了。”上下翻飛的蝴蝶落在手中。
蘋果樹上掛滿了綠蛋蛋,風一吹晃晃悠悠。知了在樹上喳喳地吵鬧著,道旁的波爾山羊又長個了,幾乎夠著果果的肩膀了。果果不踢毽了。她采野花,捉知了。不知怎么又在看樹枝上一個螳螂偷襲哇哇叫的知了。
“果果,不要走遠了,看好咱家的羊。我粘知了給你吃。”老面包大聲地囑咐,他的線衣洇透了,頭發梢還沾上了幾片綠葉。
“爺爺,好幾個月了,羊也沒丟呢。”
“可不敢馬虎。去年就在這兒,兩只大羊上了人家的三輪車。”老面包把手中的鋤頭往地下一甩。
“爺爺,什么人偷羊呢?”果果鉆進了果園,她不再看螳螂吃知了,因為知了不會叫了。
“就是……”老面包不知道怎樣回答。他撓了一下自己的半是禿坡半是草原的頭頂。偷羊的人頭頂上也沒有記號,“就是……往羊跟前湊,賊眉鼠眼的人。”
“那……坐小鱉蓋車的人,會不會偷?”果果眨巴著黑黑的眼睛問。
“不會的……不會的。”老面包一口吐出兩個不會來。能坐小車的人是一般人嗎?他們有的是錢,還希罕那一只羊嗎?老面包踅進了果園,猶如一只鳥進了樹林,只有鋤地的聲音隱隱地傳出來。
天傍晌了,一輛紅色摩托車停在老面包的果園旁邊。一個年輕人下了車,那穿戴,那膚色,那氣質,沒有會說他是莊稼人。他東張西望了一下,隨后薅了一把草,向樹底下的羊靠了過去。
“有人偷羊啦,爺爺!”果果從果樹底下跳了出來,大聲喊道。
那個人嚇了一跳,趕急辯解:“你瞎說,我來找你爺爺。”
果果不依不撓:“你靠近羊,就是要偷。”
老面包從果園里閃出來,雙方一照面,笑了。
那個人說:“舅舅,好幾年沒見你了,舅母說,你在果園里……”
果果茫然地看著他們,這個“賊眉鼠眼”的人不是偷羊啊。
幾場秋風幾場雨,樹上的蘋果全醉了。果的香味像女人臉上的粉味四散開來。道旁的波爾山羊也如氣吹的般,圓滾滾的,渾身的白毛溜光順滑如抹了一層油。老面包抱稱了幾次,每一次的臉上都刷了喜色。這日的中午,他把羊繩兒攥在手里,蹲在路旁悠閑地看著羊吃草。他在琢磨著,一旦母羊發情,就到公羊那去放一放,幾個月后,一只羊變成了三只羊。今冬,要到集上去買一頭牛犢子。俗話說:一頭牛牽著,兩頭牛趕著,羊和牛拴在道旁,秋后必定是羊兒肥牛兒壯的。往集上一趕就能換幾張大票來,除了給孫女買好吃的,要領老伴到醫院瞧瞧,她總覺心口窩痛。老面包想得遠了,嘴也咧開了,眼也亮堂了。黑光一閃,一輛黑色“鱉蓋車”滑到了跟前,停住了。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氣度不凡地立在他面前,笑瞇瞇地說:“大叔,你聽說過大白天有偷羊的嗎?”
老面包不置可否。
西裝革履的人隨意向周圍看了看,仿佛在欣賞這里的田園風光。爾后緩緩地說:“有人大白天要偷你的羊,你可要看緊嘍。”
老面包把手里的羊繩兒緊了緊,把羊拉到腿前,滿有把握地笑道:“晴天白日亂打雷。我把羊繩兒抓得這么緊,誰能偷羊去?”
西裝革履的人靜靜地一笑說:“哎,你是沒見過。我做一遍示范給你看看。”他從迷茫的老面包手里拿過羊繩兒,雙手兜住了羊身一下子抱了起來,說:“你看好了,就是這樣偷。”一頭拱進了車內。小車唿的一聲射了出去,車后騰起了長長的塵霧,丟下了一聲聲的羊叫。塵霧嗆醒了老面包,心中陡然長出了向前飛翔的雙翅,身子卻怎么也飛不起來。
來年,這兒的道旁沒有了羊,沒有了牛,只有一個胡子拉碴的人提著羊橛子,又唱又笑,胡言亂語。
(責任編輯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