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是個鄉(xiāng)下女孩,三大看上我哥是在我哥高中畢業(yè)到村小學(xué)教書以后。
三大其實不叫三大,叫蓮。三大是我暗地里給她起得外號。我只所以稱蓮為三大,是因為大家一致認為她臉大,腚大,媽媽(乳房)大。但這并不妨礙她的漂亮。
說實話,我不喜歡三大。我不喜歡三大是因為三大曾經(jīng)揍過我。
多年前一個秋天的上午,我和幾個小伙伴玩泥巴丟沙包玩夠了瘋夠了獨自往家走,路過三大家門口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她家院里棗樹上的棗子紅了。那是棵很大的棗樹,棗子燈泡一樣星星點點密密麻麻壓彎了枝條。我早對她家的棗子垂涎三尺,但苦于三大看得嚴(yán),一直沒有下手的機會。可是那天機會來了,三大家的院門鎖著,周圍悄無一人。我快速攀上不高的墻頭,跳到院子里,爬上那棵高大的棗樹,盡情享受著平時想也白想的美食。終于吃夠了,我就想給杉子捎一點。杉子是我光腚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他整天從家里拿零食給我吃,而我卻極少拿零食給他,我得給他點補償。就在我忘乎所以把摘下的棗子往懷里揣時,忽然聽到有人直著嗓子喊:“兔崽子,快下來!”我想壞了,三大來了,就忙順著樹干溜下來,翻過墻頭竄了出去。腳剛落地,就看見三大背著一竹簍草墻一樣矗立在我面前。我來不及多想,貓腰從她褲襠里鉆了過去,拔腿就跑。但我的腿太短了,沒跑幾點就被三大捉住了。三大揪住我的耳朵擰了三圈,又朝我屁股踢了一腳,疼得我咧嘴齜牙哇哇直叫,她才罷手。我哭了,本來我想堅強點的,但是我的眼淚太不爭氣,不合時宜地就涌了出來。我捂著發(fā)熱發(fā)燙發(fā)疼的耳朵,邊走邊哭邊罵:“丑三大,壞三大,找個男人是王八。”三大臉騰地紅了,追上我想再揍我,但看見有人圍過來看熱鬧,就搓搓我說:“這熊孩子,咋這樣!”
這件事并沒因三大揍我一頓而罷休,一天我邀杉子等人瞧空把她家的棗子用竹桿打個稀八爛。三大自然懷疑是我干的,因為沒有證據(jù),就圍村子罵了半天街。
我恨死了三大,卻又怕她,每當(dāng)碰見她我就繞著走。但是這天我在上學(xué)的路上她卻把我攔住,說:“豁子,別慌走。”挺熱情挺靦腆挺別扭的樣子。
我沒搭茬兒,順著墻根往外溜。
三大笑了一下,露出一嘴白牙,說:“豁子,還生我的氣呀?”
我惱了,我說:“不許喊我豁子。”我嘴豁,全村人都喊我豁子,但我不希望人家喊我豁子。
三大又笑一下,忙說:“我不喊,我不喊。”就從挎包里掏出一把棗子遞到我面前。我看那棗,個大,皮紅,口水立刻流了出來,但我不敢接,我不知三大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我怕她趁機抓住我的手,再揍我。
三大說:“拿著。”
我還是沒接。我咽了口唾沫,說:“誰稀罕?”但眼睛還是沒能離開她拿棗的手。
三大漸漸收斂了笑容,把手慢慢往回收,說:“真不要?”
我存不住氣了,忙撲上去,快速把棗子從她手里搶過來塞進嘴里大口的嚼。
三大看著我的貪婪樣,直想笑,但她沒笑,紅著臉從懷里掏出一封汗?jié)n漬的信說:“豁子,求你個事,把這封信捎給你哥。”
這次她喊我豁子我沒惱,我嘴里塞滿了香甜嫩脆的紅棗。待我咽下一口棗,吐掉一顆棗核,才翻著白眼說:“我憑什么給你捎?”
三大愣了一下,臉陡地繃緊了,說:“你吃了我的棗。”
我想這下完了,俗話說“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我吃了她的棗,就得為她辦事,我是個男子漢,不能裝孬。
三大就把那封信連同一大把棗裝進我的褲袋,一再叮囑我一定要把那封信親手交給我哥。
路上,我看到了杉子。
杉子正在一條河溝里捉泥鰍。
我說:“杉子,你咋不去上學(xué)?”
杉子揚起一張泥花臉,笑嘻嘻地說:“上個什么學(xué),沒意思。來來,豁子,咱們捉泥鰍。”
我想上學(xué)的確是件沒意思的事情,就扔下書包,跳進水里,和杉子一起捉起了泥鰍。捉著捉著我褲袋里的棗子就掉了出來。我撿起一顆在水里涮了涮,遞給杉子:“杉子,吃棗。”
杉子說:“哪弄的?”
我說:“三大給的。”就往褲袋里摸想分了吃完。這一摸,不要緊,我的小臉立刻繃緊了。
三大給我的信不見了!
我和杉子沿著河溝找了半天也沒找著,想必是被河水沖跑了,我的冷汗就下來了。
杉子見我悶悶不樂,就說:“不就是封破信嗎,值得這樣,三大要問,你說給你哥了不就得了。”
杉子九歲,我八歲。杉子平時就比我點子多,我想也只有這樣了。
果然,下午放學(xué)的時候,三大把我攔住,問:“那封信給你哥了?”
我臉發(fā)燒,心發(fā)跳,但嘴里卻說:“給了。”
“他說啥?”
“啥也沒說。”
三大就又把一把棗子塞到我的手里,高高興興地走了。
事隔一個月,三大又一次把我截住,問:“那封信你真的給你哥了?”
我心里雖然發(fā)虛,但還是梗著脖子說:“給了,誰騙你是小狗。”
我怕三大知道真相,我怕三大揍我,只好撒謊到底了。
三大盯著我看了一會,沒有再吱聲。末了,又塞給我?guī)最w棗子,低著頭,走開了。
沒過多久,三大嫁人了。
三大嫁人的那天,我去看熱鬧。
三大穿著紅棉襖紅棉褲打扮得花枝招展,看見我,就把我叫進屋里,從箱里拿出一個大個的紅棗,用一塊紅手絹包了,遞給我說:“把這個交給你哥。”
三大說這話的時候,我看見有兩串淚珠順著她的面頰滾落下來。
我飛快地跑出去,把那顆用紅手絹包著的紅棗交給了我哥。
不知為何,那顆棗哥一直沒吃,一直把它鎖在箱里,直到他結(jié)婚、生子……直到現(xiàn)在。
(責(zé)任編輯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