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構思并準備動手寫長篇《黑白》之前,先寫了幾篇棋語系列的短篇。
長篇《黑白》主要寫棋人陶羊子的前半生,從民國初始寫到抗日戰爭結束。寫陶羊子一步步于棋的天地,展開著他的人生世界。
黑白;虛實;善惡;是非;成??;得失:剛柔;異同;愛恨;守變;繁簡;苦樂;情感與理智;追求與放下;融洽與對立;經歷與感悟;外部社會與內心世界……
棋作為琴棋書畫四雅之一,被形容為包含著天地萬物、人世百端的至理,它歷時數千年而不衰,表明了民族文化的生命力。
在長篇《黑白》中,更多圓融了民族的傳統文化,以棋理表現人生之理。
而在棋語系列,我寫的是自文革以來,這幾十年中的當代生活,每一篇的主人公是不同的,是各類棋人的眾生相,更多表現的是現代的人生,現代的意味,現代的心理,現代的世風。
以現實人生來映現棋理。
棋語似乎是簡單的,一個棋語自然無法涵蓋一段人生,無法說明一段人生故事,無法包容一段人生經歷。小說的結局,小說的意蘊,小說的走向,小說的,隋節往往與棋語直白表現出來的意思是大相徑庭的;但只要仔細去品味,其實世伺萬物都是參照系。任何東西都能折射人生。然而,又有何種東西能完全涵蓋豐富的人生?
棋的天地是簡單的,簡單到只有黑白,然而,變化卻是無盡的,合著人生無盡的意味,正可謂棋如人生啊。
05年我發了兩篇棋語系列的短篇:《棋語·星》,《棋語·斷》。06年初我發了一篇棋語系列的短篇《棋語·引征》。
這三個短篇引得了文學界的關注,它們都被轉載或選載了,有的被轉選還不止一兩次。
讓我有信心在一年多的時間里完成了長篇《黑白》。
《黑白》發表和出版以后,我重新回頭來寫棋語系列,內心對棋與人生的表現有了深一層的感受與領悟。
07年我寫了三個棋語系列的短篇:《棋語·沖》,《棋語·飛》和《棋語·借用》。分別給了《收獲》雜志、《人民文學》雜志和《山花》雜志。
這篇《棋語·借用》是我很喜歡的。
因為那段生活是真實的。我曾是個知青,我下放在農村八年多,雖然這篇小說主要不是寫的知青的農村生活,其間的情節是虛構的,但作為小說中表現出來的人生背景,蘊涵了那種人生的飄泊感、底層感、絕望感、得失感等等感受,都是真真切切的。
一段人生,合著一個棋語“借用”,似乎有著一時的出乎意料的驚喜,也許沒有當過插隊知青的人是無法想象那種戶口從農村到城市的巨大反差的,但只要想一想現在的農民工與城里人的差別,也就能多少理解一點了。而當時的農村青年更不如現在的農民工。因為現在的農民工還能走出農村,在城市里憑勞力拿一點工資,雖然這工資是微薄的,有時還要費很大的勁去討回。相比之下,當時的農村所得就更不值一提了:有一個知青下田去干活,用鐵鍬挖土時,鐵鍬柄一壓,把兩用衫上的一個圓鈕扣壓斷了,他不由地嘆了一聲:我一天白干了。
而戶口轉換來的驚喜,后來化成了沮喪,借用來的似乎畢竟是借用的,一時卻成了負擔。這也是知青身份獨有的悲喜劇,那個時代的悲喜劇。然而,人生在世,各種形式的悲喜劇,又都涵著那冥冥之中的隱喻。
這負擔又成為動力,再變化出人生另一層階梯。
得乎失乎!
又何為得?又何為失?
這篇小說中的李良,是我心中的一個人物,我仿佛覺得他便是我的一個熟人,一個棋友。
在于他,人世所有的快樂都不及一盤棋。他視棋的態度,他對棋友無所旁顧的相助,正緣于此。
他是一個真正的棋人。
他在棋盤上,極盡借用之著法,而在現實的人世中,不住地為棋友所借用。
沉于棋的天地中。也許就超越了痛苦的人生現實。
仔細想去,人世之間,皆是借用。
如是,又何來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