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衛電影的上海情結

[摘要]王家衛電影中有很多上海元素，上海方言是其表現之一。語言是文化的載體，是社會心理的展示，上海話在電影中的巧妙運用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王家衛電影的上海情結。

[關鍵詞]上海方言 上海情結 文化與語言

王媽：陳太太，儂(你)回來了，哦呦，外頭落大雨(下大雨)哦，我想撈(拿)洋傘來接儂(你)呢。

蘇麗珍：哦，是陣雨，您有心了。

孫太太：王媽，是啥恁(誰)啊?

王媽：是陳太太呀。

蘇麗珍：孫太太……

孫太太：(上海話)哎呀，軋大(這么大)的雨還出去啊?大家自家人(自己人)嘛，就來嗨(在)屋里隨便吃點嘛好了

蘇麗珍：下次吧，慢慢打。(離去……)

孫太太：哎……先生嘛一夜呀頭(一天到晚)勿來嗨屋里廂(家里)，一家頭(一個人)冷清清的，真是滿作孽各(各，助詞“的”)。

牌友：哎呦……出去買個面啊穿各軋(這么)漂亮

王媽：陳太太，陳先生有信來啊，儂(你)看一看……

蘇麗珍：這不是我的，是隔壁周先生的。

王媽：周先生啊…哎呀，我么看見日本郵票，當是陳先生的，結果勿是格(不是的)…哎……

上面是《花樣年華》中的幾段對白，《花樣年華》是王家衛繼《阿飛正傳》之后對于60年代上海的再演繹，王媽、孫太太和牌友說的都是上海方言。雖然這些并非電影中最經典的對白，但是因為操著一口上海方言，觀眾們馬上就能聯想到彌漫在酒吧中悠緩的薩克斯管音樂，女人婀娜的腰肢以及旗袍和高跟鞋之間隱約的玉腿，還有掛滿了零碎物件的狹長的弄堂——一個舊上海。

王家衛1988年執導第一部影片《旺角卡門》之后，一炮走紅，因而也有了之后的《阿飛正傳》、《花樣年華》和《2046》。后三部影片幾乎都講述這樣一些事物：愛情、失落、遺忘、孤絕、蒼涼、不可能的溝通等等，而時空的背景則是上世紀60年代香港的上海人聚居地。《阿飛正傳》、《花樣年華》和《2046》是王家衛的一個關于舊上海的夢。

上海是他的故鄉，也是他電影夢的根據地。王家衛的童年記憶構成了他電影中的上海形象。但與其說這是對上海的記憶，不如說是對上海的想象，因為他離開上海的時候只有5歲。初到香港時，王家衛無法與他人溝通，所以經常是他母親帶著他去影院看電影，這些在他以后的電影中多有反映：對母親的依戀，對上海的懷念。直到13歲，他才開始會說粵語。心理語言學認為，每個人的第一語言(母語)都是在他一歲半到六歲之間隨著發育成長而在周圍環境的作用下自己獲得的，這是一種無意識的形成過程，一旦習得很難變化。由此我們也不難理解唐代詩人賀知章的詩句“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相信王家衛現在還會說上海話(即便他的上海話與如今上海年輕人的方言有所不同)。王家衛影片中上海話的使用正是上海在其心中深刻烙印的體現。

語言在影片中的作用毋庸置言，但是方言(此處僅指地域方言，也即語言在不同地域的變體)在影片中究竟起何作用呢?06年暑期火爆的《瘋狂的石頭》，還有以前馮小剛執導的一些影片，如《手機》中費墨先生的四川方音，在這些電影中，“運用方言元素，遠比普通話表達人物個性及提升影片質感要強烈多了。”(馬可，2006:60)電影中使用方言似乎是為了取得幽默，一種有趣的感覺。但是在王家衛的電影中，觀眾不是從方言中得到了一種發笑的快感，反之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沉重感。

方言是一個人的地域標記，區別本地人和外地人的一個很重要的標志則是你所使用的語言。漢語的方言有其悠久的歷史，造成方言歧異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方言自身的演化以外，還包括人口遷移、行政區劃、山川形勢、交通條件，文化傳統等。(游汝杰，2004:21)有一句俗語說“寧聽蘇州人吵架，別聽寧波人說話”，明確的說明了寧波和蘇州兩地語言的柔軟舒緩程度的不同，雖然兩地都屬吳語區，但是也不難發現他們的差異。上海方言從1840年上海開埠以來，就像這座城市一樣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王家衛會說的20世紀60年代的上海話則象30年代的留聲機一樣，富有時代的特色，現在的年輕上海人絕對無法表達。

《阿飛正傳》中阿飛的養母是一個上海的風塵女子，60年代的，而且會講老式上海話。后來王請潘迪華扮演這個角色，拿潘自己的話來說：會講上海話的人很多，但講老式的卻不多。因為現在會講上海話的年輕人甚至是老一輩的，大都早已同化。我還是講回自己的上海話，王導演就是喜歡這一點。

由此可見，王家衛選擇演員的出發點不僅要求演技，更要求本色，要有上海的原汁原味，就象潘會說“老式的上海話”，這也是王家衛需要潘來演阿飛的養母這個角色的原因之一。電影電視對方言的使用不僅是敘述更強有力、更微妙，同時也成為被講述而非被書寫的故事的文化基礎。當普通話被作為主要的語言媒介時，總是會與劇作里的地方性主題存在程度不一的差別，使用方言才能準確地把握住地方文化的靈魂，因為一種文化需要其本土語才能保持鮮活。(都文偉，2006:46)

語言學家洪堡特說過，語言是一個活生生的整體，語言是一種創造，它所運用的規則、要素是確定的、有限的，而創造的可能性是無限的：喬姆斯基則進一步指出，語言運用的創造性，在于它“以有限的手段提供了無限的表達可能”。語言的魅力正在于它能給人以無限的想象。同時，“每一語言都包含著一種獨特的世界觀。……人用語音的世界把自己包圍起來，以便接受和處理事物的世界。”(洪堡特，2002:134-136)

方言同樣具有語言的這些特點，在王家衛的電影中，無論是《阿飛正傳》中阿飛的養母，還是《花樣年華》中的房東太太，人物一出場就是講上海方言的，最為直接的將觀眾的感覺拉回到了那個舊上海。聽著其中的帶點沙啞的成熟的女中音說著“啥恁”，看著那雨后的街道，還有臥室里男主人吐出的一個個煙卷，哪里是香港，就是王家衛自己的上海記憶。那些出租房子的女房東，打麻將的鄰居，都是我們在張愛玲或者蘇青他們小說里看到的上海30年代時候的氛圍。尤其是上海的觀眾，更會覺得倍加親切，也會隨著電影的情境懷舊起來。

這種對上海的緬懷，讓王家衛在一連串的影片中煞費苦心。梁朝偉在《阿飛正傳》片尾出現的那一分多鐘似乎有點莫名其妙，但是王導把周慕云這個角色延續到了《花樣年華》，在其中衍生出更多的線索和情節，直到《2046》才劃上句號。這些故事都發生在上海，故事里都有著會說上海話的人物。

無論在語言形態，還是在場景布置上，王家衛都在追求著舊上海的影子，《阿飛正傳》中有個場景，旭仔的盥洗臺上放了一支黃色的“中華牌”牙膏，相信這也是王家衛的刻意安排，因為“中華牙膏”是上海的一個老牌子，也是王家衛“上海情結”的一個暗示。

拿王家衛自己說過的一段話作為本文的結束語：“我是在這個環境長大的，今天我感覺它消失了。所以我想把這樣一個形態在銀幕上還原，這是我個人的原因。那個時代的上海人的懷念是30年代的上海，他們到香港之后想在那里重新塑造出一個舊上海的世界出來，那是一個很多人對上海的夢想。其實對我來說，我最希望的就是在60年代的香港拍攝出40年代的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