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和《滿城盡帶黃金甲》解析

[摘要]“中國式大片”在中國影壇的大行其道在本質上不利于中國電影的發展。本文擇取其中的代表影片，通過分析馮小剛的《夜宴》和張藝謀的《滿城盡帶黃金甲》以宮廷戲為依托，改編自名著，以及二者在人物塑造等三方面的得失，探討了以此為代表的“中國式大片”在藝術上的缺失。

[關鍵詞]《夜宴》《滿城盡帶黃金甲》宮廷戲 名著改編 人物塑造

2006年末的中國電影銀幕是極為熱鬧的。馮小剛的轉型之作《夜宴》剛剛上映不久，張藝謀的新作《滿城盡帶黃金甲》(以下簡稱《黃金甲》)又掀起了新一輪的觀影狂潮。此外還有尹力的《云水謠》，劉偉強、麥兆輝的《傷城》，張一白的《好奇害死貓》等等，堪稱一片熱鬧景象。僅就導演的影響力和明星陣容而言，尤以《夜宴》和《滿城盡帶黃金甲》最受關注，二者都打著“沖奧”的旗幟，著實吸引了億萬觀眾和影評人的眼球。憑心而論，堪稱中國大片代表的二者，無論是馮導的《夜宴》還是張大導演的《滿城盡帶黃金甲》，都不盡如人意。同樣改編自著名戲劇，同樣選擇宮廷戲模式，同樣制作的美輪美奐、不惜成本，但帶給觀眾的卻總是華而不實的感覺，本文試圖通過對于《夜宴》和《黃金甲》這兩部電影的分析來探討中國商業大片在藝術上的缺失。

一、宮廷戲的模式

看過這幾部電影的觀眾，或者說最近幾年對銀幕上泛濫的“中國式大片”頗有關注的觀眾而言，“宮廷戲”已經不是什么新鮮內容，甚至有的觀眾一看到電影又是在講述宮廷里的權利傾軋，恩怨情仇，爾虞我詐就會本能地產生一種逆反心理。其實細心的觀眾不難發現，不僅是大銀幕就連小銀幕也是滿眼的帝王將相。“宮廷戲”緣何如此火爆?一方面是其敘事策略迎合了觀眾的接受心理和期待視野。有人說得好“每個男人都有一個皇帝夢”，而以宮廷為題材的電影，圓了古往今來的人們所無法實現的帝王夢，其香艷、奢侈與浮華也滿足了觀眾與生俱來的窺視欲和觀眾不斷增長的物質需求，觀眾于夢幻和想象之中感受著這種現實中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同時，隨著社會的發展和社會階層的不斷細分，人們承受著巨大的社會壓力，而電影這門虛構的藝術為人們釋放自己內心的壓力提供了一個平臺。一些“宮廷戲”特別是不以真實歷史為參照的歷史題材的電影，將當代人內心的抑郁、困惑、不安等消極因素消解于小小的銀幕，從而得到觀眾的追捧。另一方面，建構在遙遠的宮廷和古老歷史基礎上的敘事，回避了現實社會中種種矛盾與沖突，為導演的進一步闡述拓展了敘事空間，從而也頗受導演的青睞。基于這種種原因，“宮廷戲”蔚然成風也就不難理解了。但是一部好的電影應該能夠實現對于現實社會的真實觀照，體現對于個體的人的深切關注，古裝戲也應該如此(2006年度《金枝欲孽》的熱播就很好的說明了這一點)。與之形成悖論的是目前活躍在銀幕的這些影片“無論是以傳達主流意識為目的的政治／道德電影或是以滿足大眾心理欲望為動機的商業／娛樂電影，實際上都不同程度上回避或有意無意地虛構著我們所實際遭遇的現實，忽視甚至無視我們遭遇現實時所產生的現實體驗。”不管是《夜宴》，還是《黃金甲》都僅僅停留在以影像留名，靠故事取勝的階段，甚至于在某些方面還存在著歪曲現實的情況。《夜宴》講述了一個關于欲望的故事，在影片中，我們看到的是主人公滿眼熊熊燃燒的欲望，除此以外別無其它，唯一的愛情則顯得如此的微不足道，且給人以不真實感。《黃金甲》則講述了一個反抗的故事。一個女性，一個男人眼中的“他者”，為了自身自由及對愛情的向往，為了推翻長久以來強加在其身上的父權和夫權而奮不顧身的一次反擊。但這次反擊的代價是自己情人和兒子的性命，這樣的故事既不合乎情亦不合乎理。更讓人擔憂的是，在剔去這些不合情理的故事內核后，我們看不到其它，只有華麗的場景、從頭至尾的美學暴力及滿眼的窮奢極欲。

二、均改編自戲劇名著

電影改編自名著不是什么稀罕事，改編自戲劇也從來沒有間斷過，但改編莎士比亞的戲劇絕對是對導演能力的一次嚴峻挑戰。誠然，由于莎士比亞在戲劇史上的獨特地位，其作品的藝術意蘊和哲學精神為后人的改編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但是正如羅吉·曼威爾所言：“他的對白如此冗長、典雅，他的詩篇如此微妙，他那些劇中人的復雜吸引力，使這些作品既屬于任何時代，又在極大程度上屬于過去的文化”如何處理其作品中典雅冗長的對白，藝術意蘊和哲學精神，溝通現代文化和歷史文化等為導演設置了一個不小的難題。同時既然是改編就不能是照搬，如何取舍也為導演的改編設置了障礙。在改編莎士比亞名著的歷史上也有取得不斐成績的，如黑澤明的《蛛網宮堡》。他的成功之處在于最大限度地發揮了電影的特長，刪掉了原作中大量地對白，取而代之的是用音樂，音響，背景來烘托氛圍。“他煞費苦心，把莎士比亞詩意的戲劇氣氛轉化為視像的語言，不是運用適當的對話片斷再創造出動作，而是用精心構思的視覺形象來再創造莎士比亞的詩的形象”羅吉·曼威爾的這段話是對他的改編最為中肯的評價。反觀《夜宴》，雖然同樣改編自莎翁名著，但徒具其形，卻失其神。為了保留住原來劇作當中的文化底蘊，導演安排演員生硬地背誦著大段大段冗長優雅的文字，但殊不知這種半中半洋的臺詞極大的破壞了影片的形式美感，如此表演著的葛優在觀眾的眼里就像是穿著華貴禮服的跳梁小丑，而導演為其設計的“高雅”臺詞，則引起觀眾一陣陣的哄笑。

其實黑澤明的成功已經為我們的導演提供了成功的范例，觀眾要看的是蘊涵著民族文化底蘊的影片，而不是一味地迎合西方觀眾的雜交品種。由此可見我們的導演在把握和表現文化厚重的作品方面存在著欠缺。在改編時，導演做了大量地改動，從而使得莎翁筆下著名的王子成為一個蒼白的敘事符號，甚至連作為單純的敘事符號也退居到次要位置，讓位于有著勃勃野心的母后，這不能不說是導演在改編上的又一敗筆。此外，導演在情節上的改動也有很多經不起推敲之處，如：弒兄的叔父自愿飲毒酒而亡的情節設置徹底消解了原作中憂郁王子向行動王子轉變的可能性，這應該是導演為了下一步劇情的發展刻意為之的，有著為情節而情節之嫌。同時導演加設一些的情節，由于缺乏應有的合理性而成為畫蛇添足之舉。如：讓章子怡演的母后被來歷不明的飛刀奪去性命。這些情節的進展與堆砌只不過是進一步強調了影片一再向觀眾表達的所謂的欲望與人心難測的中心思想。曾經看過馮小剛導演的電影《甲方乙方》《沒完沒了》《天下無賊》等，那些電影里面真實、善良、質樸的人物，獲得了大多數觀眾的認可。但就《夜宴》而言，無論是情節還是人物都遠遜于馮小剛原來的平民電影。由此看來模仿或照搬西方的東西并不一定可行。經典是學不來的，畢竟前面還有《哈姆萊特》，而拋棄了自己的特色更是要不得的，它不是一名導演的進步而意味著導演藝術生命的終結。

作為同樣改編自著名戲劇的《黃金甲》較之《夜宴》要稍好一些。戲劇和電影一個突出的區別在于二者對白的不同，《黃金甲》在改編時弱化了原作中夸張的戲劇對白，取而代之的是生活化的語言，無形之中拉近了影片與觀眾間的距離。影片中隨處可見的民族元素，如：打更，重陽節插茱萸、賞菊花等等，獲得了觀眾一定程度的認可。人物的設置也中規中矩沒有出現較大的敗筆。在時間安排上，雖然改變了原作《雷雨》24小時的敘述時間，并把它擴充為48小時，但仍然保持住了原劇的敘事強度和敘述的完整性。需要值得商榷的是情節的安排，仍然存在著為情節而情節的問題。特別是高潮處杰王子帶領著他的金甲戰士與聽命于王的銀甲戰士展開殊死搏斗的場面，可以說是影片最為人所詬病之處。在這里導演犯了與以往幾部大片一樣的錯誤，即僅僅關注影片給予觀眾的視覺沖擊力，忽視了具體情節對于影片主題的有用性，從而使得這種大而不當的影像風格游離于作品的主題之外。

三、人物形象的塑造

在敘事性作品中，人物有著舉重輕重的作用，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人物是一部作品的核心。這是因為“社會生活中的各種關系，各種矛盾和斗爭，都是從人和人的關系中體現出來的。所以藝術要反映社會生活，就要寫人；敘事藝術是以人的活動為內容的”。而在人物塑造中首當其沖的是人物的性格塑造，因此，對一部影片而言，人物的性格塑造是重中之重。通過分析我們今年的國產大片，尤以《夜宴》和《黃金甲》為代表，其中人物性格的塑造或多或少地存在著一些缺陷。先以《夜宴》為例，在該片中，導演煞費苦心塑造的主要人物形象留給觀眾的印象是最為不好的，如：王子。毫無疑問，該角色原本應該成為該部影片的推動力，但是我們除了看到王子的所謂憂郁以及在兩個女人之間跳來跳去外，看不到他真正地覺醒。又如：叔父，本來葛優的表演應該成為全片的亮點，但導演在高潮處讓他如此浪漫地死去，徹底毀掉了這個人物，也毀掉了這一人物的性格邏輯性。安排人物做什么，怎樣去做，應該建立在人物性格的發展軌跡上，維持其性格邏輯的一致性，而不是僅僅從導演的立場，把人物當作是一個簡單地敘事符號，任意地去操縱。誠如亞里士多德所言“刻畫性格應如安排情節那樣，求其合乎必然律或可然律：某種性格的人說某一句話，做某一樁事，須合乎必然律或可然律；一樁事件隨另一件而發生須合乎必然律或可然律”而叔父最終的所作所為則即既不符合可然律也不符合必然率，其性格發展在影片高潮處發生的這種逆轉影響了觀眾對于該人物的接受。由于這兩大人物的塑造失敗，觀眾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向了章子怡所飾演的婉后的身上，該人物形象在性格上還算是前后一致，性格特征也算鮮明，但以章子怡的年齡和閱歷來駕馭這樣一個重要人物明顯有些力不從心，無論是在對人物性格的表現上還是對人物內心的把握上，都遠不如《黃金甲》中鞏俐的表演順暢。諾大的一出大戲，唯一可圈可點的角色就是青女了。該角色雖然代表著對于純潔愛情的執著追求，但是在導演的操縱下，這種追求在觀眾的眼里是那么地脫離實際。那么地陌生。看到這些我們會不由自主地懷念起在馮小剛以往電影中出現的那些人物形象，雖然瑣碎但卻真實，雖然渺小，但卻親切，他們較之馮導在《夜宴》中塑造的這些假大空的形象更能引起觀眾的共鳴，更能喚起觀眾對于現實地思索。《黃金甲》中的人物塑造較之《夜宴》要稍好一些，但仍有許多不盡人意的地方。鞏俐所扮演的王后一角，是張藝謀影片中頗具叛逆心理與反抗意識的女性形象的延續，其對于權力的追逐也僅僅是緣于對夫權的反抗，完全符合張藝謀電影中對于女性角色的詮釋，而且其反叛心理與反抗行為也符合影片所反映的背景環境，因而就觀眾的接受心理而言，該角色的成立是沒有問題的，而鞏俐出色地表演也為該角色增色不少，但讓人遺憾地是，王后為了實現對夫權的抗爭，獲得一份蒼白的愛情而賠上親生兒子的做法，還是在一定程度上損害了該人物形象的多樣性。至于蔣蟬個人物的設置更多地是出于亂倫戲的考慮，她較之原作《雷雨》中的四鳳少了些許單純多了一些心機，如：暗中在王后的藥中下毒等，因而她的死并沒有喚起觀眾對于她命運的同情，她的存在也不過是導演敘事中的一枚棋子。

通過對于《夜宴》和《黃金甲》均取材子宮廷題材，改編自戲劇名著以及二者在人物設置方面的得與失的分析，我們不難發現，“中國式大片”雖然制作宏大，明星匯集，卻存在著諸多硬傷，也許大家廣泛地存在著一種誤解，認為只要有資金，我們也能拍出比好萊塢制作更為精良的影片，拿下奧斯卡易如反掌，因而陳凱歌、張藝謀再加上轉型的馮小剛向奧斯卡發起了一輪又一輪的沖擊，場面奢華了，視覺沖擊力的強度增加了，性、暴力等各種元素都具備了，但真正打動人心的東西卻失掉了；大導演們都追求著的一種史詩般的宏大意境貌似有了，但卻缺少了對于現實生活的人文關照；雖然撿回了原來對于視像奇觀的一味追求而喪失的敘事能力，但卻只流于敘事的表象而忽略了對人物形象的塑造。對于觀眾而言，刀光劍影的血腥場面、皇宮大院的權力爭奪和頻頻上演的“弒父”傳奇，遠不如那些以普通人的生活為素材的影片更有吸引力。希望我們的導演能夠擺脫商業性的運作，多拍一些反映當下中國人生存狀態的影片。相信這些真實親切的影片能夠喚起觀眾曾幾何時失掉了的關于電影的美好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