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閱讀了《真相與自白——戈爾巴喬夫回憶錄》一書并查閱了一些有關戈氏改革的書刊資料后,筆者以為,戈爾巴喬夫的改革可謂是飄渺的理想幻滅于沉重的現(xiàn)實,但是,如果不是對戈爾巴喬去改革的歷史地位持嘲弄譏諷、鄙夷和不屑的態(tài)度,那么,這些著作應該被看作是我們“咀嚼”蘇聯(lián)改革失敗這一苦果必不可少的思想佐料。
[關鍵詞]戈爾巴喬夫改革;社會主義觀;歷史背景;歷史評價
[中圖分類號]D5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07)10-0124-04
2006年3月,戈爾巴喬夫75歲生日之際,這位曾為全球公認的風云人物,在接受中國記者的采訪時,卻不地沉痛地坦言道:“我給中國朋友的忠告是:不要搞什么‘民主化’,那樣不會有好結果!千萬不要讓局勢混亂,穩(wěn)定是第一位的”。談到蘇共垮臺,他說:“我深深體會到,改革時期,加強黨對國家和改革進程的領導,是所有問題的重中之重。在這里,我想通過我們的慘痛失誤來提醒中國朋友:如果黨失去對社會和改革的領導,就會出現(xiàn)混亂,那將是非常危險的。”“我們在沒有做好準備的情況下,使蘇聯(lián)社會大開放。在殘酷的國際競爭下,國內工業(yè)受到了致命打擊。極少數(shù)人一夜暴富,斂財數(shù)額之巨僅次于美國的大亨,而赤貧的人數(shù)卻遠遠超過了蘇聯(lián)時期。在這個方面,中國處理得很好。中國沿海省份和地區(qū)發(fā)展速度快,中西部相對發(fā)展較慢,中國領導人現(xiàn)在號召開發(fā)西部和東北地區(qū)的決策完全正確。”筆者這段時間查閱了一些有關戈氏改革的書刊資料,重點閱讀了《真相與自白——戈爾巴喬夫回憶錄》一書,略有感想。本書“回憶內容”主要由三方面組成;第一方面是戈爾巴喬夫的身歷及家庭。記述他本人當選蘇共總書記前的經歷和他個人的家庭生活及與其知心友人間的關系;第二方面是他在克里姆林宮的政治生涯,記述他當選總書記后進行改革的理念及活動;第三方面為他在“嚴峻的1991年”的經歷,重點記述八月政變、年終解體的詳細過程和他從一個當權總統(tǒng)被迫辭職到簽署聯(lián)盟而成立獨聯(lián)體協(xié)議后的復雜而痛楚的內心感受。其中,戈爾巴喬夫本人對改革事業(yè)的思考和心理活動等方面的細膩記述、“事過境遷”后的反思以及對自己行為的辯解、官僚派別間的明爭暗斗,或許將如該書出版者所言,不但對研究蘇聯(lián)興亡歷史,而且對研究20世紀的東西方關系和世界巨變歷程都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一、戈爾巴喬夫改革的歷史背景
改革前的蘇聯(lián)社會,可謂是面臨著內外交困的局面。從內部環(huán)境來看,戈爾巴喬夫改革前的蘇聯(lián)社會是建立在斯大林體制基礎上的。斯大林體制是20年代末至30年代中后期形成和鞏固起來的社會主義建設模式。它的形成是在否定了列寧試圖通過新經濟政策、通過迂回過渡的辦法走向社會主義的道路,否定了漸進的、通過經濟方法向社會主義過渡的嘗試,而試圖用激進的、行政命令的辦法直接建設社會主義。它是在急風暴雨般的階級斗爭中產生和發(fā)育的,又是在連綿不斷的政治清洗和思想批判運動中得到強化和鞏固的。1936年,斯大林宣布蘇聯(lián)建成了社會主義社會,也就是宣布了這一發(fā)展模式的定型。這一模式的特征主要表現(xiàn)為:第一,經濟方面,實行高度集中的管理體系,確立了以國有制為主、集體所有制為輔的單一的社會所有制結構;排斥私有制,否定商品經濟和價值規(guī)律,實行指令性計劃經濟,管理經濟的方法主要是行政手段。第二,政治方面,實行一黨制,黨處于社會領導核心的位置,黨政不分,權力高度集中;把階級斗爭作為社會發(fā)展的惟一動力,使階級斗爭擴大化和常態(tài)化,不斷地在國內掀起各種政治運動和清洗運動;第三,社會生活方面,實行高度國家化,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包括政治、經濟、思想、文化、教育都置于國家的統(tǒng)一管理之下;采取思想文化控制制度。進行嚴格的書報檢查和輿論統(tǒng)制,使得輿論高度一律。由此看來,通過強力手段建立起來的斯大林體制是一種封閉式的半軍事化體制,它與外部世界本能上是對立的。它與世界經濟是難以相融通的,因而隨著時代環(huán)境的變遷它日顯孤立于統(tǒng)一的世界經濟市場之外。
1953年,赫魯曉夫擔任蘇共中央第一書記后,對斯大林時期的政治經濟體制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但在斯大林時代成長起來的赫魯曉夫,最終未能擺脫斯大林體制的束縛。他的改革具有很大的應急性、隨意性、矛盾性和局限性。最后,黨內高層集團因不能容忍赫魯曉夫改革而將其廢黜。斯大林模式的社會主義在勃列日涅夫18年執(zhí)政期間除了個人獨裁和專制演變?yōu)樯蠈庸倭偶瘓F統(tǒng)治外,并未發(fā)生本質的變化。到80年代中期蘇聯(lián)社會已經陷入困境:政治上保守趨勢增強,黨、國家和軍隊部門的所謂精英集團成了新的權貴集團。他們控制著蘇聯(lián)社會的各個領域,幾乎完全脫離了普通的工人和農民;經濟增長下降;玩世不恭和離心傾向增長;腐敗和賄賂成風;民族運動難以控制。總之,在勃列日涅夫時期整個社會已經處于僵化、停滯狀態(tài)。勃列日涅夫逝世后,多病的安德羅波夫雖有雄心壯志卻難以勵精圖治,而同樣重病的契爾年科更是抱殘守缺和不思進取。這樣,勃列日涅夫18年執(zhí)政所累積的難題成為戈爾巴喬夫上臺后所面臨的歷史重負。
從外部環(huán)境來看,二戰(zhàn)后“冷戰(zhàn)”思維指導下,蘇聯(lián)到八十年代初已是疲憊不堪,日現(xiàn)衰象。當擊敗了德國法西斯和日本軍國主義后,在涉及維護和平的時候。東西方又開始走入一個新的邏輯,這就是冷戰(zhàn)與對抗。可以說東西方文化的差異與政治制度的差異直接導致了冷戰(zhàn),當然還有就是從二戰(zhàn)時期培養(yǎng)起來的東西方領導人之間互不信任的習慣。冷戰(zhàn)的最大產物是美蘇兩國各擁有數(shù)以千計的核彈頭,且這些彈頭都精準地朝向了對方的主要城市,然后是各種花樣翻新、技術先進的軍事科技產物。但是可怕的是在謀求軍事殺人利器日益勝人的背景下,蘇聯(lián)幾乎耗盡了自己國家財政收入的大部分,把大部分資源全用在軍工一體化制度的完備上,或者說國民經濟的增速遠遠落后于軍備競賽的全部所需。為了證明自己的社會主義模式的優(yōu)越性,蘇聯(lián)犧牲了一切。對蘇聯(lián)而言,冷戰(zhàn)意味著蘇維埃經濟和政治制度的全部缺點和弊端的無法遏制的、強有力的增長和加深。國家成了冷戰(zhàn)的工具,冷戰(zhàn)吞噬了國家十之八九的智力思想、經濟資源。戈爾巴喬夫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上臺的。
二、戈爾巴喬夫的社會主義觀及其理想主義改革舉措
與蘇共二十大后的赫魯曉夫時期和勃列日涅夫時期蘇聯(lián)改革的理論滯后不同,在1985-1991年的六年改革期間,戈爾巴喬夫始終對蘇聯(lián)社會主義模式和改革問題進行著不懈的思考,積極地從對時代和歷史的認識中尋求指導改革的理論。
《真相與自白》一書中他曾專辟一章來闡明其社會主義觀。在戈爾巴喬夫看來,“共產主義概念本身在當今世界許多人的腦子里是和斯大林的制度聯(lián)系在一起的。也許,隨著歲月的流逝,幾十年后這一點會過去。但是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想把自已同暴力、專政的口號聯(lián)系在一起,不想把為達到目的而不惜采取任何手段的口號聯(lián)系在一起”。他在回憶錄中還寫道:“我現(xiàn)在來講講‘社會主義思想’的概念。它的前提是要追求這樣一種社會制度,這種制度能夠最大限度地保證社會公正,保障公民的政治自由和社會權利,人人都有可能表現(xiàn)自己的才干、能力和事業(yè)進取心,與此同時,國家關心居民中社會弱勢群體能夠過上體面的生活。您可能還會加上可靠的民主制度、法制、自由選舉、和平的外交政策等,——這大概就是今天每個思想健全的人所能夠同意的那個最大限度;他們希望自己生活幸福,也希望自己的同胞和全世界生活幸福。”由此我們可以判斷,戈爾巴喬夫應算是一位好的思想者,他身上具有鮮明的理想主義色彩,或許也正是這種飄渺的理想注定了他的國家及他個人的最后失敗。直到今天,他所提出的那些國內國際的美好設想,我們還不能說是完全錯誤的,相反,它們依然值得人類去永志追求。但作為一個行動者的戈爾巴喬夫分明又并沒有理解什么是政治,在他的手中,政治似乎成了一種可以在思想上直接轉換的物質。“自由”“民主”“公正”“人類和平”,當思想家們描繪出一個個關于人類社會的“應然”時,戈爾巴喬夫試圖把它們絕對化為當下行為的準則,然而他的國家將迎來怎樣的命運呢?
一個喪失了活力的國家,通過變革發(fā)奮圖強恢復青春,自然是需要的。在20世紀80年代及以后的許多時間里,戈爾巴喬夫一當時的超級大國的最高領導者,一次次成為了媒體的寵兒,他以令人眼花繚亂的語言和動作,“公開性”、“民主化”“新思維”、“人道的、民主的社會主義”等等,給他的國民帶來了驚奇,也讓整個世界刮目相看。
戈爾巴喬夫意在打破一個舊世界,建起一個新世界。他覺得,一個封閉的社會是不正常的,因此他破除了輿論宣傳的控制,讓報紙雜志可以發(fā)出不同的聲音;在公開性的條件下,蘇聯(lián)人民第一次有可能真正地了解自己國家的真實歷史。公開性不僅使蘇聯(lián)人民了解到二戰(zhàn)前夕的《蘇德互不侵犯條約》的秘密議定書、二戰(zhàn)期間屠殺波蘭軍官的卡廷事件、蘇英劃分東歐勢力范圍的百分比協(xié)定等蘇聯(lián)官方諱莫如深的歷史事實,而且也知道了有關蘇聯(lián)社會存在的腐敗、貧困、殺人、吸毒和賣淫等這些官方嚴禁報道的丑聞。“星火”、“莫斯科新聞”等期刊開始刊登以前被視如禁忌的諸如蘇聯(lián)的持不同政見、社會主義建設的合理性和人道性等方面的文章。一批揭露斯大林體制給蘇聯(lián)社會和蘇聯(lián)人民造成損害和災難的影片和小說(如《懺悔》、《阿爾巴特街的孩子》、《日瓦戈醫(yī)生》等)得到了開禁。《消息報》說,到1988年底,六千部以前被稱為特殊作品的著作將可以同讀者見面。蘇聯(lián)歷史上長期封塵的一些政治人物(如托洛茨基、李可夫、克倫斯基、鄧尼金等)的著作也得以重見天日。但是公開性很快就顯示了它的雙刃劍的作用。正如麥肯齊和柯倫所指出的,努力挖掘斯大林主義的根源導致了對列寧主義的批評;不知不覺地,戈爾巴喬夫打開了揭露性的潘多拉盒子,這使整個蘇聯(lián)制度和意識形態(tài)都受到了被破壞的威脅。
在面對具體的經濟政治體制改革問題上,他也深受自己對社會主義的理論認識的影響。他認為,一個正常的國家應該排除政治暗箱,因此他不遺余力,將政治局的決策過程公之于眾;他認為,民主不應當僅僅停留在口頭上,因此他破天荒地將蘇共的權力移交給了蘇聯(lián)人民代表大會;他還思考著,中央集權是反現(xiàn)代文明主流的,因此他積極推動權力下放,加強地方政府的權力,削弱中央政府的權威。
戈爾巴喬夫最初對政治體制改革的認識是建立在對改革中的政治經濟障礙的分析基礎上的。從20世紀20年代后期以來,蘇聯(lián)最早在人類歷史中確立起以實現(xiàn)國家重工業(yè)化為中心的高度集中的中央指令性計劃經濟體制。雖然這一體制在很長的時間里被認為是社會主義的本質特征,但通過經濟體制的國際比較,人們可以發(fā)現(xiàn),在蘇聯(lián)、東歐和中國等社會主義國家選擇了計劃經濟體制后,中南美、南亞等一大批民族國家也先后確立起了類似的經濟體制,這就客觀上表明,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與特定的政黨、特定的意識之間并沒有必然性的聯(lián)系,而是適應重工業(yè)優(yōu)先發(fā)展戰(zhàn)略的要求建立起來的。因此,對社會主義國家的經濟改革來說最深層次的東西是國家發(fā)展戰(zhàn)略的重新調整問題。可是,戈爾巴喬夫上臺后在蘇聯(lián)第十二個五年計劃中仍然堅持“加速發(fā)展戰(zhàn)略”。當早期階段(1985-1987年)經濟改革一失敗,他就試圖把改革的重心轉移向政治體制方面。他認為,經濟改革的障礙根子在于政治上的阻力,即“社會結構的官僚主義化和各個官僚階層的‘不斷繁衍’”。戈爾巴喬夫對經濟改革和政治改革的關系的這一認識無疑是深刻的。同一時期中國改革的領導人鄧小平也多次指出經濟改革和政治改革之間的相互關系,認為不搞政治體制改革,經濟體制改革最終也是死路一條,“我們所有的改革最終能不能成功,還是取決于政治體制的改革”。然而,戈爾巴喬夫的錯誤在于把政治體制改革與黨尖銳地對立起來。在他看來,“以前體制的根本弊端恰恰就在于它不能革新”,因為舊體制的“靈魂”是“黨的壟斷權力,而實際上是少數(shù)政治局委員們的權力。從戈爾巴喬夫的回憶錄來看,1988年蘇共第十九次全國代表會議后,蘇聯(lián)政治體制改革最主要的指導思想就是“權力從獨家操縱的共產黨手中交到按憲法本應屬于通過自由選舉產生的人民代表的蘇維埃手中”。在政治體制改革的過程中,戈爾巴喬夫忽視了蘇聯(lián)政治體制與整個社會主義政治制度的關系,把改革與蘇聯(lián)共產黨和馬克思主義一步步地對立起來,轉向了對自由主義的道德崇拜中。這樣人們就不難理解,對戈爾巴喬夫來說,“為蘇共解散而大為惋惜是沒有意思的。它起到了自己的歷史作用,該退出歷史舞臺了。”蘇共的解體將創(chuàng)造出“革新”的自由力量。“生活在繼續(xù),人民一旦‘掌握了’獲取的自由,一定會找到新的聯(lián)合道路的,一定會找到革新自己生活的道路的。”戈爾巴喬夫的理想主義沖動并不僅限于國內的經濟政治改革。他發(fā)現(xiàn)他所面對的世界同樣是不完美的,這種不完美的場景同樣需要改變。在他當政期間,“全人類利益”成為他日中使用頻率極為頻繁一個詞語,“如果有人要問,對于我來說對社會主義思想的現(xiàn)代解釋中什么是最重要的東西,那么這個最主要的東西就是它的金人類的內容。首先,我對全人類的理解是:必須把整個社會、各個社會階層的利益,而不是某一個階級的利益放在首要位置。……第二點——承認世界范圍的全人類價值高于個別一些國家的利益。……這里不是指一個無產階級的團結;而是指所有的民族在他們的復雜、持續(xù)的斗爭中的團結;遺憾的是情況非常復雜,要為生存而斗爭,為解決許多全球性問題而斗爭,為和平和有尊嚴的未來而斗爭。”正是在戈爾巴喬夫的寬容、謙讓甚至是穿針引線做媒下,世界政治的版圖的確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1987年12月,蘇聯(lián)和美國簽署了《消除中短程導彈條約》,1991年7月,兩國還進一步簽署了《削減進攻性戰(zhàn)略武器條約》;1989年2月。蘇聯(lián)結束了對阿富汗的侵略戰(zhàn)爭,撤出了蘇聯(lián)軍隊;1989年5月,戈爾巴喬夫訪問中國,實現(xiàn)了兩國關系的正常化;1989年底和1990年,當東歐國家發(fā)生劇變時(包括分立四十余年的兩德實現(xiàn)統(tǒng)一),蘇聯(lián)未加干涉;1991年春天,華沙條約組織和經互會的解散確認了蘇聯(lián)集團的崩潰。戈爾巴喬夫從這些變化中,雖然贏得了一時的國際贊譽,但實際上,指導他展開其行為的那些理論準則,在具體的時空中日益呈現(xiàn)出濃厚的理想主義色彩。人們不無悲哀地看到,一個與有榮焉的蘇聯(lián)帝國,逐漸在此“革新”過程中分崩離析。
停止阿富汗戰(zhàn)爭、削減核武器、終結“冷戰(zhàn)”這些無可置疑是一個個善緣,但問題是,當“自己的命運”都已經無從談起的時候,所謂“其他國家和民族的命運”,又有什么意義呢?在“命運”的列表上,作為政治家,難道首先不是要對自己治理下的國家和民眾負責、要為他們的福祉而奮斗嗎?!一種無視“自己的命運”的國際主義或者世界主義,盡管聽起來高尚純潔,但如果這樣一種超邁的理想,是以某一個國家的解體作為前提,誰又該為這個國家的犧牲作出補償呢?!20世紀80年代的戈爾巴喬夫顯然沒有深刻領會他的所謂“理想”,對他的國家和他本人意味了什么,在他下臺之后,他似乎仍然對此察之不詳。在朝花夕拾的回憶中,他對過往時光的經歷和現(xiàn)實世界,一再表達的是遺憾,他把所發(fā)生的一切都當作“遺憾”,也就說明,更多時候他是沉浸在自己制造的空中樓閣中,而不愿意承認和面對現(xiàn)實的局限。
三、戈爾巴喬夫改革的歷史評價
自蘇聯(lián)解體十幾年來,俄羅斯、中國和西方國家的學者對戈爾巴喬夫改革進行了大量的研究和論述,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迥然不同的評價。
在俄羅斯,對戈爾巴喬夫改革的評價基本上是持否定態(tài)度的。他至今都得不到多數(shù)俄羅斯國民的諒解,俄羅斯社會上對他的指責不絕于耳。大多數(shù)俄羅新人仍然把他視為蘇聯(lián)解體、蘇共垮臺的罪魁禍首。前蘇聯(lián)總理雷日科夫認為,戈爾巴喬夫一再宣誓忠于社會主義是一種煙幕,他“暗中實際上進行改變社會制度的準備”。因此他指責戈爾巴喬夫把國家引向資本主義,出賣了社會主義。前蘇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利加喬夫認為,“改革伊始,人民抱有巨大希望,但是改革卻以給我國帶來深重災難而告終,改革的領袖戈爾巴喬夫也落了個不光彩的下場。”1996年,戈爾巴喬夫參選俄羅斯總統(tǒng),只獲得不足1%的選票。在一次競選活動中,他被一名憤怒的選民重重地扇了一記耳光。2005年10月的一天,他在莫斯科參加一個圓桌會議時,被一名與會者潑了一臉水。
在中國,對戈爾巴喬夫改革基本上是持批判態(tài)度的。在《蘇聯(lián)劇變深層次原因研究》一書中,學者李永全認為,“……戈爾巴喬夫是一個缺乏堅定的政治意志,善于左右搖擺的人,一個不適合擔任大國領袖的人。……正是戈爾巴喬夫的所作所為使國家、社會政治、經濟和思想界發(fā)生混亂和失控。”學者李正樂指出。“戈爾巴喬夫上臺以后,曾經給蘇聯(lián)人民帶來了希望。他比較透徹地分析了1日體制的弊病,但卻不知道用什么樣的新體制來代替舊體制。從1988年6月召開的蘇共第十九次代表會議以后,蘇共開始以資產階級民主制為導向進行政治體制改革,實行意識形態(tài)多元化、政治多元化、多黨制,搞亂了黨,搞亂了國家政權,使改革失去了領導核心。”當然,原國務院副總理錢其琛同志在其《外交十記》中所言也是極有道理的,“作為歷史人物,戈爾巴喬夫的功過,自有后人去評價,但他的北京之行所完成的重大歷史使命,在中蘇關系史上,應然被濃墨重彩地記上一筆。”
在西方,學者們雖然指出了戈爾巴喬夫在改革中被動、遲疑和彷徨,但對他改革的最終結果大都表示贊賞。麥肯齊和柯倫認為,在戈爾巴喬夫六年半的執(zhí)政生涯中,他日漸成為放松蘇聯(lián)的專制控制、允許東歐擺脫蘇聯(lián)控制和結束冷戰(zhàn)的英雄。諾曼·洛編寫的《掌握世界現(xiàn)代史》中也提到,戈爾巴喬夫的公開性和改革的政策恢復了蘇聯(lián)人民的自由;他降低軍費、從阿富汗和東歐撤軍的政策對于冷戰(zhàn)的結束作出了極其重要的貢獻。也正因為在西方人眼中他的這一“功績”而使得他于1990年獲得諾貝爾和平獎。
不管怎樣,由于改革最后導致蘇共垮臺和蘇聯(lián)解體,大多數(shù)研究者都認為改革是失敗的或不成功的。戈爾巴喬夫基于未來而不是基于現(xiàn)實的理想主義,由于沒有現(xiàn)實的土壤作為依托,他的落敗實無懸疑,不過,人們更應該看到的是它所造成的嚴重后果,這些后果大都與他的愿望背道而馳。最需要提起的是兩個方面:一是蘇聯(lián)消亡對其廣大民眾的傷害,它一直延續(xù)到了現(xiàn)在的俄羅斯及其它國家。在當年的“公平”社會消失之后,今天的俄羅斯社會貧富極度分化,民眾的健康水平嚴重下降,社會吸毒和各種犯罪率迅速上升,人口在近十余年里每年減少120萬。統(tǒng)計表明,轉軌之后出現(xiàn)的商業(yè)精英的58%、政治精英的71%,平均數(shù)可能是61%,基本上是來自前蘇聯(lián)的官員,富豪控制了國內經濟70%左右。二是原蘇聯(lián)版圖上的一些國家的戰(zhàn)爭與內戰(zhàn),在蘇聯(lián)解體后一直此起彼伏、綿延不已。阿塞拜疆—亞美尼亞戰(zhàn)爭及車臣戰(zhàn)爭就不說了,格魯吉亞的內亂同樣令世人側目,而所謂“中亞破碎地帶”及其中的國家、種族、文明問的緊張關系,也成為當下世界的一個動亂之源。
盡管戈爾巴喬夫的破革最終直接招致了蘇共瓦解、蘇聯(lián)解體的災難性歷史變故,但這并不意味著戈爾巴喬夫時期的蘇聯(lián)改革和在社會主義改革史上沒有任何意義和地位。蘇共的失敗是一個非常復雜的歷史現(xiàn)象。當人們尋求對這一歷史現(xiàn)象的理解時,必須要從更廣闊的歷史背景來著眼,而不能糾纏于直接導致這一結果的個別領袖。這正如恩格斯在總結1848年歐洲革命的失敗時所指出的,這次革命失敗“原因不應該從一些領袖的偶然的動機、優(yōu)點、缺點、錯誤或變節(jié)中尋找,而應該從每個經歷了動蕩的國家的總的社會狀況和生活條件中尋找。”“如果一個政黨的全部本錢只知道某個公民不可靠這件事情,那么它的前途就太可悲了。”從21世紀世界社會主義發(fā)展的歷史高度來看,我們更不能把戈爾巴喬夫六年的改革說成是個“鬧劇”,不必用各種譏諷的語言代替客觀、公正、理性的研究。應該承認,戈爾巴喬夫時期的改革在整個社會主義改革史和發(fā)展史上占有重要的歷史地位。具體分析起來,有如下幾點:第一,這一時期的改革全面、深刻、徹底和不加任何掩飾地把傳統(tǒng)社會主義模式的弊端和危機展現(xiàn)在時代發(fā)展和歷史變化之中;第二,戈爾巴喬夫在改革中提出的一些理論觀點,比如公開性、民主化、社會主義與人道主義的關系等,盡管這些理論在蘇聯(lián)改革的實踐中完全失敗了。但這一失敗對人們繼續(xù)探索社會主義政治改革和政治文明建設的道路來說,仍然是一筆值得反思總結的歷史遺產;第三,戈爾巴喬夫的改革及其蘇聯(lián)體制的終結,對于人們重新從歷史和理論的源頭上認識馬克思主義理論和20世紀社會主義的實踐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新的歷史可能性,這對于21世紀世界社會主義的發(fā)展具有重要的意義。第四,雖然戈爾巴喬夫的改革使曾輝煌一時的蘇聯(lián)這一超級大國最終解體,但從另一角度來看,也終于使得蘇聯(lián)放棄了自封的社會主義救世主的角色,從而也結束了蘇聯(lián)與外部世界對抗的歷史;使長期受俄羅斯民族壓迫和壓制的其他民族共和國有可能獲得獨立自主發(fā)展的歷史機會。
當然,戈爾巴喬夫改革的歷史地位是苦澀的。是一個我們不得不去認真咀嚼的歷史苦果。1991年蘇共解體后,戈爾巴喬夫仍堅持著對這場失敗的改革進行理論和歷史的反思,他先后撰寫的一系列回憶錄集中體現(xiàn)了這一點。雖然其中有些觀點與我們不一致,甚至是相反的,但是,如果不是對戈爾巴喬夫改革的歷史地位持嘲弄譏諷、鄙夷和不屑的態(tài)度,那么,這些著作應該被看作是我們“咀嚼”蘇聯(lián)改革失敗這一苦果必不可少的思想佐料。有了這樣的佐料,我們才能在蘇共的結局這一苦果中“咀嚼”出真正值得我們汲取的東西。
[責任編輯:崔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