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從實證研究的角度出發,深入剖析譯者在文學翻譯過程中的思維特征,考察其中所體現的主體能動性及其操作理據,論證譯者主體性的發揮如何受到客體相關因素的制約。
關鍵詞:文學翻譯 思維特征 主體 主體能動性
近年來,隨著譯者主體性研究的深入,對其探討也出現了多元化、多角度的趨勢。譯者的主體地位及其創造性得到了普遍認可,但人們也辨證地看到了其受制約的一面,強調譯者在發揮主體能動性的同時必定包含著受動性的一面(王玉樑,1995;陳大亮,2004);查明建、田雨(2003)從翻譯過程、譯者的譯入語文化意識、譯作與原作和譯入語文學的互文關系等幾方面探討了譯者主體性的表現;有的則分析了翻譯規范與譯者主體意識之間的關系(孫藝風,2003)。這些理論探討旨在為我們理清譯事上的一些基本問題,讓譯者在文本操作中有理可依,但由于多半停留在“說理”的層面,在實踐操作中缺乏可證性,有待結合實證研究形成系統的、具有指導性的理論建構。
本文旨在探討譯者的主體性,翻譯主體性和譯者主體性的關系問題不在此詳述。要解析“譯者主體性”,首先要弄清何謂“主體性”。主體性最根本的內容是人的實踐能力和創造力,簡言之,是人所特有的主觀能動性(陳先達,1991:115)。而譯者主體性就是指“譯者在受到邊緣主體或外部環境及自身領域的影響制約下,為滿足譯入語文化需要在翻譯活動中表現出的一種主觀能動性,它具有自主性、能動性、目的性、創造性等特點,從中體現出一種藝術人格自覺和文化、審美創造力”(屠國元、朱獻瓏,2003)??梢姡g者主體性最本質的體現是他的主觀能動性,受到的各種制約因素包括有來自“邊緣主體”的作者和讀者,還有外部客觀因素如社會文化環境,兩種語言的特點、規律等,以及自身的審美力、創造力、價值取向、思維方式等等。如前所述,譯者主體性體現在多方面,本文著眼于揭示文學翻譯過程中譯者所表現的思維形式與特征,通過對居祖純(2000)“必要的青澀”的英譯文進行分析,主要考察譯者如何在客體(文本)相關的制約、規定下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
1.主題關聯性思維與主體能動性
“必要的青澀”這篇小品文用青澀的蘋果來比喻混沌未開的青春,頌揚其純樸、真實的本質,勸誡青少年莫要做早熟的果實。文章沒有直白的說教,通過買蘋果這一生活小事逐步演繹出全文的主旨,寓意深刻,耐人尋味?!扒酀倍质侨狞c睛之筆,且在文中多處出現。我們通過對照以下4句的原文與譯文,來探究譯者對這個文眼的處理是否緊扣主題,是否豐滿地表現了其內涵。
1)原:必要的青澀(題目)
譯:the indispensability of greenness
2)原:唇齒之間的那一分青澀在不斷轉變著,反倒顯得生動、真實。
譯:The harshness or bitterness on the tongue constantly renews and therefore remains forever vivid and realistic.
3)原:然而混沌未開的青春畢竟是樸素真實的,它拒絕雕飾的幼稚猶如蘋果青澀的一面,是必然的,也是必要的。
譯:However,one’s uninitiated and unsophisticated youth is simple and genuine. Just like the unripeness of the apple, the youth’s innocence of embellishments is a logical necessity.
4)原:青澀是與生俱來、無法磨滅的班駁胎記,我們大可不必為自己幼稚粗拙的一面過分地臉紅。
譯:The greenness of youth, like an indelible birthmark, is nothing to be overly ashamed of.
“青澀”分別是顏色和味覺詞的組合,在這四處譯文中,譯者并沒有把它的色味都全譯出,而是分別處理成greenness / harshness or bitterness / unripeness / greenness of youth。譯者究竟是如何發揮他的主觀能動性的呢?是否符合原文的意圖呢?其實任何語篇都受其主題控制和支配,對詞義語境化內涵的理解與解釋都必須以反映主題的宏觀命題結構為依據,即作品主題必須得到微觀命題的說明,二者之間具有認知關聯性(陳忠華,2004:181)。居先生認為作者的意圖“不在于講怎樣選擇蘋果,而是指出人年輕時的“青澀”,即“幼稚、粗拙”是“必要的”,據此考證字典得出greenness就是指an underlying innocence,從而得出“青澀”是green(ness)的喻義。因此,題目就以 the indispensability of greenness來反映全文的主旨。這個題目譯文的精彩之處在于:譯入語與原語的表達方式在所指與能指上都達到一致,且這一微觀命題巧妙地點明了語篇主題,取得了最佳關聯。譯例4的譯文與譯例1相似。盡管譯者沒有道出他的操作理據,他的思維軌跡我們還是可以窺見一斑。作者把“青澀”比做“胎記”,又提到“幼稚粗拙”,這些關聯性極強的詞語至少給了譯者這樣的啟示:“青澀”只能是一種抹不掉的特質,它不會是顏色也不可能是味道;“幼稚粗拙”是每個人成長的必經階段,是無法避免、無法忘懷的,所以“青澀”應當就是指“幼稚粗拙”的青少年時期。這樣的釋義與上面提到的語篇主題也是極為吻合的,但若按譯例1也譯成“greenness”,則詞義顯得過為寬泛,因為它的次要義素可以是顏色,或是指一種稚嫩,作為題目采用卻可以一語雙關,涵蓋全文,給讀者以更大的想象空間;但此句是接近尾聲,全文的主題已浮出水面,所以利用詞語的搭配greenness of youth,對它限制詞義,使得不但全句合乎邏輯,與全文更是渾然一體,首尾呼應。
譯例2中,譯者沒有把“青”色譯出,并把“唇齒之間”譯為“舌頭上”。是因為譯者從認知邏輯的角度考慮到“對不同味道做出反應的是舌頭,‘青’是顏色詞,于舌頭無關”,而且認為“青澀”二字在此是因果關系,即因“青”(年幼無知)而“澀”(痛苦、粗拙),所以把“青”略去不譯。劉宓慶在《翻譯與語言哲學》(2001:72)一書中談到主體能動性在客體之源的前提下,可以得到充分發揮的4種表現形式,其一是“翻譯主體可以對原作文本本身進行廣泛的參校及參證(語義及行文的真偽判斷、是非判斷及勘疏辨析)”。我們以段中的前一分句來考證譯文的合理性:“也許,成熟、甜蜜乃至完美,并非生命的終級意義,更重要的倒是向這一目標趨近過程中萬般況味的體驗;……”。顯然,此處“萬般況味”指的并非是“味道”這一表層意思,而是生活的各種體驗,引出后一分句即譯例2用“青澀”來比喻成長中所經歷過的種種酸楚。我們再來看原文的次級主題,因為語篇的宏觀主題要靠段落主題、語句主題以及微觀命題來印證,實現其逐步推進和發展。原文主要由3段組成,各語段主題的內在結構是:買青蘋果——喜好青澀(貼近生活本質)——頌揚質樸青春。第二句屬于第二段落,譯者用harshness和bitterness來明指味苦和暗指生活的痛苦,構成雙關含義,可見譯者是在語段主題和語篇主題的雙重制約下發揮主體能動性的。
譯例3的“青澀”,譯者一反常態地不談“顏色”,也不講“味道”,采用了“unripeness”。居先生知道“有的品種的蘋果就是熟透也還是碧青”,并沒有把“蘋果青澀的一面”按字面譯為“the greenness of apple”,那樣會與主題無關?!疤O果的青澀”與“拒絕雕飾的幼稚”的相似點是尚未成熟,“unripeness”一詞不但符合比喻的神韻,也對所在第三段的主題起了烘托作用。
任何文本都有向讀者呈現的特定主題及主題傾向——作者創作意圖,并以抽象概括化了的思想內容物化于作品之中(曾利沙,2005a)。這篇文章中作者用蘋果的青澀這一形象可感物來比喻幼稚青春這一較為深刻的主題,正是譯者抓住這點,充分發揮了主題關聯性思維,才能在客體的制約下跳著靈動、自如的舞步。
2.語言結構邏輯思維與主體能動性
中國人的思維重直覺,重整體把握,西方人則重理性,重邏輯分析,語言上最突出的表現是漢語的“意合”和英語的“形合”。“意合”是指話語中詞句語言單位的結合主要靠語意的關聯,缺乏明顯的外在形式標記?!靶魏稀笔侵敢柚鞣N形式手段,包括詞匯和語法手段來實現詞句間的連接。許多漢語的句子結構都帶著這種典型的意合特點,若用英語的邏輯形式和語法規范來分析,都是不符合邏輯的,因而,翻譯過程中必然牽涉到兩種語言結構形式的轉換。我們來考證以下一個譯例,看譯者是如何實現語言結構的轉換的。
原:重溫倉促來去的日子,那成熟之前的天真幼稚印象最深:愛、被愛、錯愛、落葉般瑟縮的痛苦以及繁碩如花枝招展的歡樂,樣樣都是第一次……
譯:Looking back on quickly-elapsed years, we may find that the period of innocence and naivety seems to have given us the deepest impression: loving and being loved the first time, letting the first chance slip by, unprecedentedly sorrowful feelings like fallen leaves withering fast and the first time-experienced ecstatic joys like flowers in full blossom.
譯者沒有拘泥于原文的結構,他說“把‘樣樣都是第一次’作不同譯法、放在不同位置”。他的依據在哪呢?細讀之下,撇開原文朦朧、深邃的含義不說,我們不禁要問:在成熟之前的青春期產生的愛都是第一次嗎?青春期所經歷的痛苦和感受的歡樂就必定是人生的第一次嗎?人們在真正懂得愛情、成熟之前,從萌發情素到戀愛并不限于一次。顯然這句話是漢語意合特征的又一佐證。從認知邏輯的角度而言,該命題真正的所指是:在未成熟的青春期里所經受的第一次“愛、被愛、錯愛、落葉般瑟縮的痛苦以及繁碩如花枝招展的歡樂”。鑒于英漢表達的差異性,譯者將‘樣樣都是第一次’幻化成the first (time)/ the first (chance)/ unprecedentedly/ the first time-experienced,溶入到句中各詞組里作修飾語,這樣既完整地反映了命題,又合乎英語的邏輯思維,且避免了行文用語的重復。
3.形象思維與主體能動性
形象思維是以表象或具體形象語言進行的思維活動,是用形象方式反映現實或表述知情意的思維形態(孟憲鵬,1996)。文學作品中廣泛利用形象思維的類比、聯想等形式,激發讀者按相似的規律來認識事物的本質,勾起豐富的聯想。試看下面兩例:
1)原:更重要的倒是向這一目標趨近過程中萬般況味的體驗。
譯:What is more meaningful is the undergoing of various experiences and the savoring of diverse tastes in the trudge to that destination.
2)原:(……愛、被愛、錯愛、落葉般瑟縮的痛苦以及繁碩如花枝招展的歡樂,樣樣都是第一次,)都曾在空白的履歷上留下無可涂改的痕跡,也都具備著他物難以替代的價值。
譯:All these have left inerasable marks on our path of life and have demonstrated their worth of being irreplaceable.
前面第一部分的分析已指出“萬般況味”并非實指“味道”之意,譯例1的原文采用了暗喻的手法:喻體是“萬般況味”,本體是指生活的各種體驗。作者寓情于形,譯者也要利用譯入語的“顯象結構”來表現這一意象。形象思維的根本特點是通過塑造典型的形象來“使感性、雜多的生活現象升華為理性的審美的藝術形象,來顯示事物本質規律的”(周建軍,1994)。在英語中,譯者只有利用抽象思維把握本質,建立邏輯秩序,才能發揮其形象思維,重構原文豐滿的藝術形象。譯者沒有停留在藝術形象的簡單復制上,而是增譯了various experiences。本體的出現是否畫蛇添足呢?是否會因此而抹殺了原文的美感?若按原文直譯What is more meaningful is the undergoing of the savoring of diverse tastes in the trudge to that destination,譯入語讀者會一頭霧水,savoring of diverse tastes 與the trudge to that destination 有內在邏輯關聯嗎?當讀者無法make sense的同時,當然也無法體驗到原文所創造的美的意境。譯者將原作的精神風貌、審美價值和具體形象有機地融入到譯文中,將various experiences和the savoring of diverse tastes并列,含義一目了然,正是譯者的主體創造性賦予了譯文獨特的審美價值。
再看譯例2,原文描述的對象是人生第一次所經歷的情感體驗。我們知道,情感體驗不是工作經驗,是無法在“履歷”上留下痕跡的,但原文的著眼點是“空白”,漢語的意合性使得讀者能根據這一形象聯想到人生的歷程。譯者考慮到照搬原文的比喻“聯想意義不富詩意,不美,反而會產生錯誤聯想:在檔案上留下記錄”,所以換用英語中的類似比喻“inerasable marks on our path of life”.這個比喻所蘊涵的形象是每個人成長過程中所經歷的痛楚和快樂就如同在人生的道路上前行留下深深淺淺的一個個腳印。這個重構的藝術形象簡潔明了,為大眾讀者所接受,忠實地闡釋了原文蘊涵的質樸原理。文學作品中要讓譯文讀者獲得同樣的審美感受,譯者作為闡釋者需要“充實作品的圖式結構,至少部分地豐富不確定的領域,實現僅僅處在潛在狀態的種種要素”(羅曼·英加登,1991)。由于各民族認知心理的差異,如原文形象的圖式結構無法被譯文讀者所接受理解的話,譯者還應當重建這一結構,正如該譯文所示。
譯者要將意蘊深邃的原文形象轉化為內心的美學意象,再物化為譯文中的外在形象,要借助創造性的形象思維,才能達到譯文形象的“形、神、意”兼備(范勇,2001)。以上兩例都充分體現了譯者發揮形象思維的主觀能動性,針對原作品的形象比喻,譯者或是增譯本體,或是改變喻體,與原作達到視界的融合。
4.結語
短文“必要的情澀”的英譯文中沒有詞句對應的簡單復制,處處流露著譯者主體的叛逆性。譯者憑著對原作主題的深刻了解,對英漢語言文化差異的把握,對美學的藝術感受,以及縝密的邏輯思維等等,從擇詞選義到句式結構到形象描述無不有理有據,語言表層的“異”恰好體現了精神實質的大同之處。由此可見,譯者主體能動性的發揮以各種制約因素為前提,越是能掌握這些因素并善于利用的譯者,他的能動性表現越強。限于篇幅,本文只簡要探討了譯者在翻譯過程中表現的幾種思維形式,這并不是其思維形態的全部表征,更不是譯者主體性研究的全部內容,希望今后會涌現出更多以實證研究來探討譯者主體性的文章。
參考文獻:
[1]陳先達.關于主體和主體性問題[J].哲學原理,1991,(9).
[2]陳忠華等.知識與語篇理解—話語分析認知科學方法論[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4.
[3]范勇.文學翻譯中的形象思維[J].外語學刊,2001,(2).
[4]居祖純.高級漢英語篇翻譯[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0.
[5]劉宓慶.翻譯與語言哲學[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1.
[6]羅曼·英加登.文學的藝術作品,轉引自伊瑟爾.閱讀活動[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1.
[7]孟憲鵬.形象思維抽象思維[J].思維與智慧,1996,(1).
[8]孫藝風.翻譯規范與主體意識[J].中國翻譯,2003,(3).
[9]屠國元,朱獻瓏.譯者主體性:闡釋學的闡釋[J].中國翻譯,2003,(6).
[10]王玉樑.論主體性的基本內涵與特點[J].天府新論,1995,(6).
[11]曾利沙.論旅游指南翻譯的主題信息突出策略原則[J].上海翻譯,2005,(1).
[12]周建軍.形象思維與抽象思維:一枚硬幣的兩面[J].江南論壇,1994,(2).
注:“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圖表、注解、公式等內容請以PDF格式閱讀原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