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意識形態對翻譯有重要影響。本文以嚴復和林紓的翻譯為研究中心,考察了意識形態在翻譯過程中對翻譯文本的選擇、翻譯策略的運用所產生的影響。
關鍵詞:意識形態 翻譯文本 翻譯策略
引言
“意識形態”一詞源出18世紀法國唯理哲學家德斯特·圖·特拉西(Destutt de Tracy) 。他認為意識形態囊括了包括科學在內的整個文化領域,是我們自己與世界之間的一個必不可少的中介。特里·伊格爾頓在《意識形態論》中給“意識形態”下了數種定義,并明確指出,意識形態“象征著某一特定的重要社會團體或階級狀況和生活經驗的觀念和信仰”,構成社會的上層建筑,表現在政治、法律、道德、哲學、藝術、宗教等形式中。
翻譯作為一種跨語言、跨文化的交際活動與社會實踐,無疑要受到意識形態的影響和制約,兩者之間存在著復雜的關系。翻譯不僅僅是實現語言符號層面的轉換和變形,它還具有更重要的社會功能,而且翻譯工作從來都是一個政治任務。(辛紅娟,2004)勒菲維爾(Lefevere)認為,操縱文學創作和翻譯的因素有文學系統內外之分。文學系統內因就是評論家、教師、翻譯家等組成的所謂“專業人士”(professionals),文學系統外因是擁有“促進或阻止”文學創作和翻譯的“權力”的“人或機構”,他所用的術語是patronage(“贊助人”)。在這里,“贊助人感興趣的通常是文學的意識形態”,而“文學家們關心的則是詩學(poetics)”。(胡莉莉,2005)因此,制約翻譯過程的兩大因素歸根到底就是意識形態和詩學。
翻譯是一種特殊的意識形式,譯者往往受本土意識形態影響對源文本進行改寫,但同時又具有極強的顛覆性,因為它是本土意識形態與外來意識形態直接交鋒的平臺。在本土意識形態影響下,經過改寫的譯本還是會頑強地傳達外來意識形態,并且在某些時期顛覆本土意識形態。(劉小剛,2006)
在勒弗菲爾的理論中,翻譯是改寫文本的一種形式,是創造另一個文本形象的一種形式。翻譯創造了原文、原作者、原文的文學和文化形象,實際上也是譯者對文本的擺布,使文學以一定的方式在特定的社會中產生作用。實際上,翻譯就是一種文化改寫,一種文化操縱。勒弗菲爾認為控制文學和翻譯的因素有兩個:一個在文學系統之內,就是文學的專業隊伍,包括評論家、教師、譯員等;另一個在文學系統之外,就是所謂贊助者(任何可能有助于文學作品的產生和傳播,同時又可能妨礙、禁制、毀滅文學作品的力量),這個贊助者可能是一個人,或者宗教組織、政黨、階級、宮廷、出版社、大眾傳播機構等。一般來說,贊助者最關心的是意識形態問題,通常管得很嚴。至于涉及文學觀的問題,則會把處理的權力下放給專業人士。
因此,翻譯為文學作品樹立什么形象,主要取決于兩個因素。首先是譯者的意識形態,這種意識形態有時是譯者本身認同的,有時卻是“贊助者”(patronage)強加于他的;其次是當時譯語文學里起支配地位的“詩學”(poetics)。譯者采用的翻譯策略,直接受到意識形態的支配。原文語言和文化萬象帶來的各種難題,譯者也會依據自己的意識形態尋找解決辦法。
不同的文化有著不同的意識形態,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往往首先是意識形態的交流。這種交流包含著對抗、妥協、融合。翻譯,從根本上講,就是向本土文化意識形態輸入異域文化的意識形態。對于本土的價值體系而言,這是一種外來的文化滲透,它意味著破壞,意味著顛覆,因而也就意味著對本土文化的考驗。強硬的上層建筑會運用自己的權力話語反過來操縱這外來的破壞力;軟弱的上層建筑則在這外來的破壞力面前顯得束手無策,最后要么被其同化,要么被其顛覆。而那些拒絕與外界交流的文化,等待它們的則只能是原始、落后,最后走向滅亡。作為譯者而言,翻譯活動本身就帶有強烈的意識形態傾向,而這種活動又必須遵循譯入語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態,不能超出此種意識形態的界限。任何一個社會都有其獨特的意識形態體系,有著或隱或顯的意識形態邊界,翻譯實際上就是兩種意識形態對抗之后妥協的結果。翻譯者作為上層建筑的精英分子,面臨著復雜的策略選擇:要么逆反,要么順從,要么逆中求順,要么順中求逆。于是,我們在表層的翻譯方法中,便看到了“文譯”與“質譯”、“直譯”與“意譯”、“歸化”與“異化”,以及力求不偏不倚的“厥中”之道。本文以嚴復和林紓的翻譯實踐為研究中心,試圖對意識形態和翻譯二者之間的互動關系作一初步闡釋。
一、翻譯文本的選擇
任何翻譯活動皆是有原因的,或有一定的目的性、功利性,為特殊團體服務,為政治目的服務,為經濟利益服務;或由于譯者本身的興趣、偏愛。不管哪種情況,要想出版發行,就要符合贊助人的要求,符合出版商及社會的期待視野。當然若想自己把玩,自己品味,也無可厚非。也有一些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需要勇氣的,也需要時間去等待意識形態的慢慢改變??傊?,翻譯作品的發行和讀者群的接受與譯入語意識形態密切相關。所以翻譯文本的選擇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譯入語的意識形態,同時對意識形態的發展也有一定的影響。
嚴復是一位翻譯家,更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我國著名的啟蒙思想家。作為啟蒙思想家,他的翻譯以及他對翻譯事業的選擇,都有著明確的政治目的。從歷史的角度看,或從目的論的角度看,嚴復的翻譯都是極其成功的。他通過翻譯利用異域的意識形態顛覆了中國當時的封建傳統意識形態,喚醒了知識分子的革命和民主意識。(孫藝風,2003)嚴復為什么要選擇這些西方社會科學著作來進行翻譯,在翻譯過程中對原著的思想內容做了哪些刪削附益,譯著為何能產生如此之大的社會影響,都是與近代中國社會的政治、文化、意識形態密切相關的。眾多研究者都注意到了嚴復的“擇書而譯”,翻譯對象的選擇,從一開始就為其翻譯活動打下了深刻的社會政治烙印。正如論者指出,嚴復、林紓、魯迅等早期翻譯家,總是在尋找對國家民族有益的東西,從起初的資本主義理論和愛國主義,直到后來的馬克思列寧主義和現實主義文學,都是如此。嚴復研究者幾乎無不承認,嚴復譯著最顯著的特點就是有明確的政治特性,即譯介西學、啟迪明智、尋求富強,所以他選譯的著作都是反映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社會、經濟和政治制度的社會科學名著,所以嚴復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翻譯家,而是作為啟蒙思想家的翻譯家。
嚴復每一本譯著的選擇,都是從中國的實際需要出發的,這從各種譯著的序言或譯例言中即可清楚地看到。以《原富》為例,該書譯自英國經濟學家亞當·斯密的《國富論》。嚴復在譯例言中提到,斯密的論著屬于西方“計學”(經濟學)中“觀化察變,見其會通,立為公例”的“內籀”(即歸納)之學,但近世以來耶方斯、馬夏律等人已“漸入外籀,為微積曲線之可推,而其理乃益密”。(蔣驍華,2003)換言之,斯密之書已不足以反映西方經濟學日趨精細化、科學化的最新進展,而嚴復之所以“獨有取于是書”,除了“溫故知新”、“足資考鏡”、便于“淺學”之外,一個重要的考慮在于“其中所指斥當軸之迷謬多吾國言財政者之所同然,所謂從其后而鞭之”。即是說,選擇此書是因為它與本國財政的實際情形相吻合,足以為國人提供借鑒。同樣,正是出于救亡運動的迫切需要,嚴復在介紹進化論時既沒有選譯生物進化論方面的名著《物種起源》,也沒有選譯斯賓塞的大部頭綜合哲學著作《第一原理》,而是選擇赫胥黎的小冊子進行精心改作。
再看林紓,他翻譯的第一部小說《巴黎茶花女遺事》,是歐洲文學名著輸入中國的第一部。這部譯作的出現,震動了中國的作家和文藝讀者,給中國的小說界輸入了一股新鮮血液。那種才子佳人式、大團圓結局的中國舊小說已不能表現時代精神。隨后,林紓又翻譯了斯托夫人的《黑奴吁天錄》,這部譯作的問世帶有明確的目的和動機。當時滿清政府腐敗無能,中國勞工屢遭欺侮屠殺,林紓出于愛國熱忱,有感于這種“為奴之勢逼及吾種”的事實,希望翻譯此書給國民敲響警鐘,使他們認識到亡國滅種的危險。在廣大人民中林紓的譯作激發了國家要富強、民族要獨立的愛國主義思想。林紓的翻譯所起的“媒”的作用,已經是文學史上公認的事實。他翻譯的170余篇作品盡管漏譯誤譯很多,然而其生動優美的譯筆,風趣夸張的風格在讀者中留下了深遠的影響。他介紹人們去認識外國作品,引導大家去愛好外國作品,仿佛做媒似的,使國與國之間締結了“文學姻緣”。林譯小說的魅力與影響自此可窺一斑。林譯小說之所以能得到廣大讀者的喜愛和歡迎除他獨一無二的譯筆和風格外,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所處的歷史背景及翻譯動機。林紓所處的時代,正是清廷腐敗衰微,列強入侵瓜分中華國土的時代。所以,從一開始,林紓便受梁啟超等人的文學思想和翻譯思想的影響,認為只有發展翻譯事業,才能“開民智”,才能抵抗歐洲列強。他認為,救國應該靠實業,而翻譯工作就是他自己的實業,他翻譯的目的就是要喚起國人救國救民之情。可見他的翻譯受當時的意識形態所影響的程度。
二、翻譯策略的選擇
翻譯活動介于原語意識形態與譯語意識形態之間,這兩者有可能是相容的,也有可能是相互排斥的。再者,不能為譯語意識形態在某一歷史時期所容忍的原語意識形態中的事物或現象,有可能在其他時期被接納,甚至被奉為經典或時尚。無論怎樣,譯者往往會采取以譯語及譯語文化為中心的策略,即用歸化的手法對原文本或刪或添或改,以便滿足譯語讀者的期待和維護整個譯語意識形態系統的穩定。
嚴復翻譯《天演論》是想提醒國人民族發生了危機,他“對原作或增添,或刪減,或替換,或改寫,甚至為發揮、為達自己之旨而不惜改造原文”。其譯作第一次向國人灌輸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意識,從而引起了國內無數有志之士的重視和深思。(胡莉莉,2005)赫胥黎在《天演論》中曾經提到哈姆雷特這個人物,除了名字以外,別無其他解釋。這是因為哈姆雷特是莎士比亞筆下的人物典型,在英語國家可謂家喻戶曉。但是,當嚴復譯介此書時,惟恐當時的中國讀者不解其意,故加譯為“罕木勒特,孝子也。乃以父仇之的,不得不殺其季父,辱其親母,而自剚刃于胸”。人名之后的三十字都是嚴復加上去的。嚴復的本意是為了有助于讀者的理解,但此譯文又一次說明了譯語意識形態對再現原文的支配作用:嚴復給哈姆雷特安上“孝子”的頭銜,顯然是受到當時中國傳統倫理道德的影響,因為中國人眼中的“孝子”并不等同于西方人心目中的“a child who loves his parents”。
林紓成為翻譯界屢屢指責的對象是因為他的“不忠實”于原著,他的任意的“增譯”和“刪改”;而林紓被當時的人所指責和唾棄的卻是因為他的“忠實”于原著——將某一原著從頭到尾地譯出?!跺纫鹦鳌吩枪鸬?H·Rider Haggard) 的Joan Haste ,在林紓翻譯該書前,楊紫麟便與包天笑合作翻譯了這本書的一部分,并在序言中說在舊書店發現這本原著時書殘缺得很嚴重,只好譯出這書的下半部分。而林紓在《哈氏叢書》中找到了整部作品并將之譯出,結果招來罵名,因為書的后部分內容有違中國倫理道德意識形態,為時人所不恥;楊紫麟和包天笑大刀闊斧將之刪去,這一為時人所認可的審美意識形態的選材顯然更能迎合讀者群的接受心理。
與梁啟超一樣,林紓同樣認可文學對于國家、民族的重要性。然而,對林紓影響最深的傳統意識形態必然會跟西方文學作品中的意識形態相抵牾,而傳統詩學觀念也難免與西方文學觀念沖突。從林紓的翻譯以及他為翻譯文學所撰寫的序、跋等文字中我們可以看到林紓在傳統觀念的驅使下對異域文化的誤讀、在翻譯中對源文本的改寫與擺布。林紓用自己的解讀調和著中西文學觀念之間的差異。小說在西方已經成為最重要的文學樣式,但在中國文學中向來被認為是“小道”而不登大雅之堂,而林紓卻要借來自西方的“小道”行載道之大事。對于這個矛盾,林紓以“中國傳統文人文學——具體說是史傳和唐宋派古文作為‘前理解’,在西方小說中尋找審美契合點”。他用古文義法來比附、闡述西方小說。他稱贊《黑奴吁天錄》的“開場、伏脈、接筍、結穴處處均得古文家義法”。周作人指出:“他譯司各特(Scott)和狄更斯(Dickens),其理由不是因為他們的小說有價值,而是因為他們的筆法有些地方和太史公相像,有些地方和韓愈相像,太史公的史記和韓愈的文章既都有價值,所以他們的也都有價值了?!绷旨傉怯眠@種誤讀調和著兩種不同的詩學,為自己身為古文家而行“小道”之事辯解,使自己翻譯作品的地位得以提升,從而達到介紹西學的維新目的。(孫寧寧,2005)
結語
從嚴復和林紓的翻譯中可以看出,意識形態對翻譯有重大的影響。意識形態影響到了翻譯的方方面面,包括從翻譯文本的選擇到翻譯策略。作為溝通不同文化的橋梁,翻譯不僅是語言互譯活動,更是文化互動行為,意識形態與翻譯成互動的關系。評論家在評論譯作時,不應只著重“忠實”于原文,而應從宏觀的角度去研究文本以外的因素,同時注意防止無限夸大意識形態的影響和作用,以免出現泛意識形態化的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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