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柳方言中的“爽快”

最近我們發現一個有意思的語言現象，在桂柳方言中，特別是在桂北地區，“爽快”一詞的意義與普通話中的意義不盡相同，一般而言，“爽快”有兩種意思，一是舒適痛快；二是直爽。但是下面這些桂北方言中的用例，其中的“爽快”一詞好像不是這兩種意思，例如：

（1）你們能來我們這里，看得上我們家，就是我們的“爽快”了。

（2）以前這里的瑤寨一到三月三，六月六就“趕歌堂”，那田地里的小坡上都是來來往往穿著節日服裝的人，我們這些小孩子一大早起來就“爽快”地往那里跑。

（3）我一會兒不在家，家里就來了這么多人，真是“爽快”！

（4）這毛筆字寫得方方正正，筆鋒有力，好“爽快”。

（5）你看你穿的這件衣服，顏色鮮艷、款式新穎，很“爽快”的。

（6）你有四個哥哥，一個姐姐，那么你們家有六兄妹，那就“爽快”了。

（7）他哥哥和他沒過門的嫂子趕集一道去，下地還要手拉手，對歌對的也默契，將來準是一對“爽快”夫妻。

（8）你好，老同學，好久不見哦！聽說你最近政績突出、榮升縣委副書記，還被組織提名往上調，你正是個“爽快”牌子（俗語詞綴）啊！

（9）我的這個娃崽蠻聽話的，學習特別自覺、特別用功，成績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他是我們全家的希望和“爽快”料啊！

（10）你們家的房子真“爽快”，這么高高的四層，外面都用瓷磚鑲好，里面也是裝修得有模有樣，現代化的家電一應齊全，跟城里人不相上下啊！

以上用例均是筆者在桂北地區實地調查采集記錄所得。通過上面的用例我們發現，桂北方言中的“爽快”一詞大都蘊含了“舒適、痛快”的意義，很少表示“直爽”的意思，當需要表示“直爽”的意思時，他們往往直接使用“直爽”或“直腸子”表述。但是，“爽快”一詞又有了其他的意思，大致包括下面幾種情況：

①高興、興高采烈。一旦碰上高興的事、開心的情況，人們就會把內心的歡喜直接用語言“爽快”傳達出來。例（1）中他們自認為家里貧寒，沒有什么好的東西招待客人，只要客人不嫌棄、不計較，也就是他們最開心的事情了；例（2）中瑤家傳統的“趕歌堂”是個盛大的節日，那天，各地的人紛紛趕來對唱山歌，每逢此時還有商品市場的“趕圩”，所以人人心中都期盼，都興高采烈地去加入到其中，也就“爽快”地往那里跑了。

②形容一種突然間出現的輕松愉快的環境時，人們也經常使用“爽快”一詞。如例（3）說話人剛出去一會兒，回來見自己家里坐了一屋子的人，大家談笑風生，氣氛輕松愉快，很融洽，所以自己也隨之興奮起來。

③喜歡。表示這個事物非常合乎自己的品味，看上去就愛不釋手時，人們就脫口而出“爽快”，既表明自己非常喜歡，也有由衷的贊美之意。如例（4）。

④漂亮之意。桂北人只要碰上自己認為美麗的人、物、事，他們就都使用“爽快”來表示，如迎面走來一個漂亮的女孩，他們就會說：“這個女孩很水靈，長得很‘爽快’”，又如例（5）就指的是衣服的漂亮。

⑤和睦之意。他們的和睦專指大家族中眾多成員間的和睦，不指鄰里或其他人的友好相處。如要指代別的和睦時他們則說“講得來”，比如說他家和隔壁的張家相處得很和睦時，他們就說他家和張家很“講得來”。如例（6），一戶人家家里有哥哥、姐姐，有男有女可以互相照顧，在他們眼里就會很和睦、很“爽快”。

⑥情投意合之意。這里的情投意合既指情侶間的和諧、默契，也指同性之間的志趣相投。如例（7）指的就是兩夫婦之間的恩愛有加、情投意合。

⑦陳述春風得意的現狀。如例（8），老同學好久不見，知道他最近官場騰達、事業順心，這個“爽快”牌子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

⑧自豪之意。如例（9）中孩子既聽話，學習成績又好，將來準會有出息，也就是全家的驕傲了。

⑨闊氣。如例（10）中那“爽快”房子不僅外觀上顯示了家庭的富有，同時在房屋內部的裝修上也是有模有樣、落落大方。

由此可見，在桂柳方言中“爽快”的意義從具體走向了虛泛，并向多種途徑延伸，由開始的高興，到喜歡、漂亮、和睦、情投意合、春風得意，以及后來的自豪和闊氣。很明顯，這里的“爽快”都不再表示其本義，都是用隱喻的方法從“舒適痛快”發展出來的引申意義。只要是人們認為賞心悅目的東西、值得稱贊的人、高興的事，他們就會用“爽快”來陳述。通過觀察我們發現，這種語言現象非常普遍。因此可以預見“爽快”將會沿著“賞心悅目、褒義贊揚”一直發展下去。

在兼容并蓄的現代開放社會，方言吸收著普通話的詞匯，普通話也在吸收著方言中的詞匯。如上海方言中的“腔調”除表示它的本義外，還有“品位、修養”等意思，普通話已經把它吸收進去。那么“爽快”一詞由于使用頻率高、范圍廣，它也有可能像“腔調”一詞一樣由桂柳方言進入普通話詞匯。

（楊 輝，安徽黃山學院文學院；陳玉香，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