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全球化不僅是人類活動交往的全球化,而且還是制度規則、文化觀念的全球化。來自外部的強制適用的制度的壓力和非強制適用的文化觀念的滲透都必然給一國內部制度、文化帶來侵蝕性的后果,造成上層建筑的裂變。中國的法治建設是以全球化為時代背景的,全球化對我們而言,既是機遇,也是挑戰。
關鍵詞:全球化; 法治建設; 制度壓力
中圖分類號:D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7)07-0000-03
整個20世紀,中華民族都在為追求民主、自由、法治而作不息的斗爭。當人類社會已經邁入21世紀,生產力與科技的高度發達,人類交往的空前頻繁,世界緊密連為一體,全球化成為時代的主旋律,這是中國當前法治建設的大背景。一個國家的法制現代化既有其國內動力,也有國際動力。前者只有在該國感受到法制現代化的需要并在社會肌體內產生對它的強烈要求時才產生,后者對仍處在現代化進程中的國家而言都是一個恒在的動力。[1]中國的現代化屬外發型,是由外部刺激引發或外部力量直接促成的傳導性的社會變遷。[2]對法制現代化而言,當然也不能忽視外部的力量。從我國的實踐來看,在中國法治的現代化歷程中自外部壓力一直起到一定的影響。從解放前到現在,我國經歷了從閉關鎖國到改革開放的曲折上升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來自國際社會的外部壓力,包括制度上的壓力、經濟上的壓力、政治上的壓力都會對中國的法治建設造成影響。筆者擬從全球化的視野來探討中國法治建設,并思考如何將來自國際社會的外在壓力轉換為內在動因,進一步促進我國的法制建設。
一、 全球化與法律全球化
全球化反映的是世界各國人民聯系的加強,其基礎是生產力的發展,交通、通訊技術的飛躍,最主要表現在經濟的全球化。嚴格來說,它是始于20世紀的現象,隨生產力的發展、社會分工的擴大及科技革命,生產、分配、交換、消費等環節都國際化了,跨國公司迅猛發展,成為推動經濟全球化的主要載體。伴隨經濟全球化也出現了世界各國文化的趨同現象,即使在政治制度上也相互大膽借鑒。全球化在今天表現的更為明顯:信息技術的飛躍使空間的局限已經被打破,人們共同居住在一個“地球村”,形成一個利益共同體。有的學者甚至提出,在更早的歷史階段,如中國漢代的“絲綢之路”就表明全球化已經起步了。顯然這是一種浪漫的看法,封建時代自然經濟的“自閉性”及交通、通訊技術的落后,人類交往最多只能是“區域化”的,遠非全球化,但它卻的卻描述了全球化的萌芽。在資本主義上升階段,一方面商品經濟成為社會的主導形態,“文明”國家人民是以物為媒介展開交往,這種“人-物-人”的關系帶來了制度、文化的相互流動傳播;另一方面對廣大的亞非拉等國家來說,它卻是萬惡的殖民時代,在殖民者的槍炮下市場被打開。接受殖民者的制度和文化既是一種被迫,也是一種痛苦中的反思。而當今的全球化則有根本的不同,雖然西方文明仍是中心,但廣大發展中國家是建立在以主權獨立的基礎上的,從自身利益角度考慮而自愿加入全球化的行列。另外,當今的全球化是以市場經濟為導向的。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上層建筑服務于經濟基礎,經濟基礎的變更必然帶來上層建筑的變更。“以市場經濟為導向”的經濟全球化必然導致各國經濟體制的一致化,并在制度、文化層面帶來相應的整合,法律也不例外。這種客觀存在的現象為學者們所察覺,有學者提出了“法律全球化”的概念。如英國倫敦經濟學院法學教授G. Teubner認為“法律全球化”在公民社會各個部門創建了大量無中心的、獨立于國家之外的立法過程。技術標準化、職業規則的產生、人權、跨國公司內部組織的規章、締結契約、仲裁及其他商法制度,就是已在廣闊的全球化范圍體現的,由“私政府”制定規則的形式。這些規則要求獨立于國內法取得全世界的效力,并與國際公約保持相對距離。它們并不是由國家正式行為產生的,而來自奇怪的自我生效的矛盾運動。[3]可見,他主張的是一種超國家的法律,與以國家為依托的法律現實不相符合,被國內有學者批評為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香港城市大學的王貴國教授認為“法律全球化”是指全球范圍的法律理論、法律價值觀、法律制度、執法標準與原則的趨同化。其背景與動力是經濟一體化,其實現途徑是通過多邊條約使國際社會的規范進入國家社會的范疇。[4]此種見解是從國際法與國內法的關系角度來理解“法律全球化”,筆者認為尚不夠全面。
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法學院的Martin shapiro教授則從法律傳播、借鑒、移植的角度理解“法律全球化”,認為我們或許可以用“法律全球化”表示整個世界的人們生活在一套單一的法律規則之下的程度。從理論上說,單一規則的創立機制有三:一是由一個強制性的主體施加,二是通過全球協商一致采用,三是通過各國制度的平行發展產生。基于國際政治經濟關系的現實,前兩種方式目前都不具有實施的可能性。因此,“法律全球化”是指在某個國家或地區通行的法律制度,隨著全球經濟的發展、通訊手段的進步、多國之間交流的日益頻繁、人們法制觀念的變遷,而逐漸為全球普遍接受的現象與過程。此外他還從社會關系類型變遷的角度,將“法律全球化”理解為“法治全球化”,即在全球范圍內,多數國家以法律取代行政措施、關系網絡作為調整社會關系的主要手段,實行法治。[5]筆者認為,從這一點來說,Shapiro教授的觀點值得稱道。如果把“法律全球化”理解為各國法律理念、價值觀、法律制度趨同化和國際層面的統一立法的興盛(這種統一立法既包括國際條約,也包括國際慣例)及調整范圍的擴大的話,我們可看出它的確客觀存在,且其趨勢日益加強。在全球化的壓迫下,不僅會出現“法律的全球化”,也會帶來“法治的全球化”,全球化本身成為推動世界各國建設、完善法治的動力,并且人類期望在不久的將來能實現整個國際社會的法治化,規則將取代主權成為國際社會行為的主宰。正如國內有學者指出“歷史經驗證明法治化進程是經濟商品化、政治民主化和文化多元化相伴而發展的”,“進入現代,法治化不再局限于西方世界,而且是一種具有國際性的社會價值選擇;不再局限于國內,而且在國際事務中基本實現了法治化,于是,現代法治與世界一體性的市場經濟、國際干預與主體自治相互結合的民主政治及更加開放的多元文化相伴隨。”[6]
二、 全球化與中國法治建設
“法治”就是要建立法律規則的統治。引用古希臘哲學家亞里斯多德的一句話,法治應包括兩重意義:已成立的法律獲得普遍的服從,而大家服從的法律又應該是自身制定的良好的法律。法律權威之上及法律的正當性是其應有之義。現代法治具有四個要素:法律規則的現代化、法律觀念的現代化、法律運作的現代化、法律組織的現代化。僅有法律規則的現代化是不夠的,如果缺乏現代的法律觀念和作為權利保障的現代法律制度結構的話,法律規則不可能成為社會生活形態的依據,也不可能實現真正的法治。
法治化進程與經濟商品化、政治民主化和文化多元化相伴而發展,英美等國家早在200多年前就實現了法治是基于它們國內社會肌體中基本具備法治的因素而產生自然演進的結果,而中華民族則為之奮斗了近一個世紀尚未如愿以償,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缺乏這種內在動力。自然經濟、專制制度、尚古守舊的文化正統地位扼殺了變法的生機。即使在今天,我國文化生活的氛圍從經濟上考察還停留在半自然經濟(廣大農村)和半市場經濟(城市)階段,自然經濟的盛行,市場經濟的脆弱,鄉村社會的分散及由此帶來的散漫、放任觀念,使現代化法律氛圍極度脆弱。[7]可見,單純以中國的內在因子難以生長出現代法治或者說那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事實上,中國法制的現代化歷程無不帶有來自外部壓力的痕跡,這種外在壓力同時也是中國法制現代化進程的一大動力。自從鴉片戰爭中國淪為半殖民半封建地社會,原來的“盲目自大”、“孤芳自賞”被殘酷的現實擊碎,有志之士開始反思,主張吸收、借鑒西方的科技文明乃至法律制度。雖然洋務運動、戊戌變法、辛亥革命都相繼以實質上的失敗而告終,但其帶來的或多或少民主法制思想卻影響深遠。俄國“十月革命”之后,社會主義則逐漸傳入中國并最終確立了其主導地位。中國的近代史告訴我們:落后就要挨打,變法圖強是必然選擇。今天,中國有完全的獨立主權,是否愿意接受現代文明成為一種利益上的權衡。為了中華民族的復興,改革開放同樣成為中國人民的必然選擇。全球化給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無不帶來巨大的沖擊,“和平和發展”為主題的國際形勢下,各國綜合國力的競爭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全球化對中國的法治建設而言既是一種壓力,也是一種契機。
首先,全球化的壓迫最為直接、明顯的表現在制度內的壓迫。十一屆三中全會后,中國以更為積極的姿態融入世界,參與締約、加入了一系列國際公約、雙邊條約,且成為了許多重要的國際組織的成員,從而承擔了相應制度內的國際義務。“真誠履行國際義務,不得以國內法規定為理由而不履行”作為世界各國的共識,明載于《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第27條。另外,國際組織的活動也時刻影響著成員國。對中國的法治建設而言,最值得一提的是,中國先后成為聯合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貿易組織的成員,并在相應的組織公約上簽字。中國也于1997、1998年先后簽署了國際人權的兩普遍公約:《經濟社會、文化權力國際公約》和《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公約》。隨之而負擔的一系列國際義務,不僅使中國的法律規則得以更新,最重要的是對整個制度結構都造成了侵蝕性的后果。法治除了要求法律規則具有正當性外,其重心應在法律的至上權威,體現了對國家權力的控制和對個性化權利的保護,可說法治的核心基點在于保障人權。聯合國特別是其人權委員會雖然常被西方霸權主義、強權政治利用,作為攻擊中國的工具,卻在一定程度上不失為表達全人類民主、自由信念的輿論講壇。《聯合國憲章》在其序言中寫道,“重申基本人權、人格尊嚴與價值、以及男女與大小各國平等權利之信念”。并把“發展國際間的尊重人民平等權利及自決原則為根據之友好關系”和“促進并激勵對于全人類之人權及基本自由之尊重”列為聯合國的宗旨。[8]1948年12月10日聯大第217(3)號決議通過的《世界人權宣言》對“人權和基本自由”作了解釋,而1960年聯大通過的《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和《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則更是將“人權與基本自由”的內容明確、法制化。這些在國際組織主持下制定的普遍性的國際人權公約與專門性的國際人權公約,明確表達了對民主、控制專橫政府、維護人權及加強司法的信念,是在普及世界范圍內的“法治”,力圖使國際社會成為所有“法治”主體的“俱樂部”。如果說,聯合國及其他重要的綜合性或政治性的國際組織的組織公約及其主持下發展的公約、組織決議和活動促進了全球范圍內的政治民主自由化和對人權的尊重,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貿易組織為首的國際經濟組織及相關的國際經濟條約則在全球范圍內傳播一種經濟關系中新自由主義的概念、管制的放松和市場經濟體制勝利的精神。這種經濟上的自由化、民主化在世界范圍內的推廣是促成法治傳播的根本原因。中國既然主動承擔了這些國際義務,就不得不從根本上改革本國的經濟體制乃至政治體制,革新我國的法律制度就不再是取決于政府的“喜怒哀樂”,而是“身不由己”。
其次,全球化以一種潛在、更為溫和的方式,脫離了制度的外在形式而造成制度外的壓迫。這種制度外的壓迫存在于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層面,它是推動各國加入制度體系的根據。第一,在經濟層面,我們可將其稱為“市場的壓迫”。閉關鎖國,只會落后于世界潮流;積極投身于世界市場,在競爭中發揮自己的比較優勢是增進本國人民福利最大化的明智選擇。而要充分、有效的參與國際競爭,分取“香甜的蛋糕”,就必須改革本國不適合市場經濟競爭的體制,遵從國際通行的“游戲規則”。在國際經濟交往中,已經形成了大量的慣例,若在對外經濟交往中不能掌握和利用這些慣例,就可能造成交易難以進行,被國際市場所淘汰的不利后果。而這些慣例在得到廣泛承認后,也會反映在法律層面。本國經濟體制的變革必然孕育出法制變更的動因,市場經濟的發展要求有更完善健全的法律制度作為支撐,而符合市場規律的法律制度又可以促進市場經濟的積極發展。通過這樣的良性循環,不僅經濟能夠得到迅速的發展,符合國際國內發展形勢要求的法律制度也能逐步建設起來。第二,在政治層面,國際輿論尤其是大國政治壓迫成為客觀上促進一國民主法制建設的又一種動因。一國政府多能在本國范圍內擁有絕對的控制權,但在國際范圍內則“力有不逮”,但世界正義輿論及某些別有用心的大國強權的“虎視眈眈”無疑會迫使本國的絕對權威放下“架子”,以更為寬容、合作的態度對待法治要求。第三,在文化層面,表現為文化的滲透。信息技術的革命使人們成為“咫尺天涯”的“近鄰”。地理上的距離、國家的疆界因為信息技術的發展,尤其是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已經不再成為文化交往的樊籬。通過互聯網等信息網絡,人們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握世界上最新的動態。各國、各地文化不再局限于本土,而能夠迅速地傳播到世界各地。因此,世界范圍內各種文化、價值觀念激蕩,已遠遠超出一國政府所能控制的范圍,取得了超國家的形式。文化決定命運,高階度的文明向低階度的流動是民眾覺悟的體現。對“個性權利”關懷的人文主義,民主、自由、法治思想必然成為點燃全球范圍內的“法治”建設的火種,一旦民眾領悟、吸納了這種思想就成為了推動法治建設的主導力量。
三、 中國法制建設的內在動力和要求
內因是事物存在變化的根據,外因只是條件,外因只有通過內因這一“橋梁”才能對事物的變化發展起作用。同樣,全球化的壓迫只有轉化為內部變革的動因,并積蓄到一定程度才能推動中國法治建設質的飛躍。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中國的法治建設所作的大部分工作也必然是實現法律發展的本土化,即把具有世界性或國際性價值取向的法律理念、法律規則、法律組織、法律運行方式以及法律技術等中國化的過程。[9]關于中國法治建設的內在動力,學術界有兩種不同的看法,即政府主導與社會推進型和政府推進與民眾主導型。就筆者看來,法治的要義是控權,而權力總是試圖將自己的觸角延伸到所能達到的最大的范圍。不排除某種超凡魅力的權威會表現出一種極度的開明、豁達,但僅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權力的自愿限制上,無異于“癡人說夢”。“控權”最根本的要靠民眾的覺悟與斗爭,因此筆者贊同中國法治建設的內在動力模式應該是政府推進與民眾主導型。十一屆三中全會確立了改革開放的基本國策,中共十五大已正式確立“依法治國”的方針,隨改革開放的進一步深化,市場經濟體制的健全,民眾思想的進一步解放,蘊藏于民眾中的巨大能量將釋放出來,民眾會成為中國法治建設的決定性力量,全球化的壓迫在此過程中“功不可沒”。
當然,無論是從民族的自尊還是從世界的歷史、現實來看,人類文明的共同進步絕不會是簡單化的高階度文明向低階度的單向線性流動,而是不同文明的立體交叉的流動,并在此過程中相互借鑒、融合。以“市場經濟、民主法治”為標志的“西方中心文明”固然會輻射到世界各地并造成世界各國法律趨同化、法治全球化的后果,但它并不會導致文化上的一元主義。誠然各國由于政治、宗教、文化等歷史沉淀內容的差異,不可能出現完全的單一模式化,但法律的全球化與法治的全球化趨勢卻不可阻擋,正如一國內部可以多種文化并存,而法律只有一套一樣,在世界范圍內也可以實現法律一元化,而不破壞文化的多元性。在這一人類歷史的演進中,中國不僅應抓住這一機遇,以全球化為促進中國法治建設的契機,更應為世界的法治文明做貢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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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謝嵐.“法律全球化”問題初探《國際經濟法論叢》(第五卷)[M].法律出版社,2001.
[8]梁西.國際法[M].武漢大學出版社,2000.
責任編輯 王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