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分喜歡傅先生的名言:“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
小康:您出版了《復活的歷史:秦帝國的崩潰》一書,請問:“歷史可以復活嗎?為什么?”
李開元:歷史是已經在時間中消失了的過去。對于今人來說,我們只能通過某種智力的體驗才能理解歷史。這種通過智力體驗理解歷史的過程,對于每一個人來說,都是歷史的復活。在本書序言的原稿中有一句被刪除的話,“歷史的復活,需要讀者的參與”,后面才是現在的“只有我們互動起來,歷史才能真正的復活。”就是說的這個意思。不同的歷史學家有不同的復活歷史的方式,我復活歷史,既使用文獻,使用考古材料,使用學術研究成:果,也注重現地考察,注重聯想推理和親臨歷史現場的體驗;力圖獲得一種連通古今的新型的歷史復活。
小康:學術研究講究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而你在書中的一些結論有推理和想象的成份,它是否可靠?
李開元: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是歷史學中史料學派的嚴謹說法。不過,在歷史學中,證據的還原物(或者說是原本)是史料,證據是對史料加以解釋后的使用物,使用證據再加以解釋才能夠構成史實。解釋是一種個人的智力活動,解釋的規則在于合理。在歷史學中,合理的推理是最基本的解釋規則之一。所以說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只是一個基礎,而在這個基礎之上還有一個更為深遠和復雜的課題,就是這一分話該如何說。這個課題已經遠遠超出史料學派所關注的范圍了。
在中國,史料學派的代表人物是傅斯年先生,他有一句名言,歷史學就是史料學。片面的深刻,只是將磚瓦當成建筑物了。傅先生還有一句名言,他形象地形容歷史學家的工作狀態說:“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我十分喜歡傅先生這句話,常常引用,情不自禁補上橫批“勤動腦筋”。
小康:在通俗歷史讀物中,有史學家和文學家的著作之分,文學家著作的優點是可讀性強,然多不嚴謹;你認為歷史和文學的關系是怎樣的?
李開元:我認為我的這本書是歷史敘述的著作,不是通俗歷史讀物。這本書,既是為一般的歷史愛好者寫的,也是為專家寫的。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將歷史的精彩,真實地傳達給歷史愛好者,是歷史學家的職責之一。這本書是努力盡職的結果。同時,我相信歷史愛好者們也有一個對于歷史認識深化的過程,當聽了普及性的講座,讀了普及性的讀物,具備了一定的知識,在最初的熱鬧看過以后,是會有進一步看看門道的愿望出現的,那時候,這本書就可以細看了,如果和其他書對照起來看一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我有一個很深的感受,專家的知識,是精深而專門的,不過,專家的知識,也可能是支離破碎的。過于專門化的結果,除了自己正在研治的專題而外,常常對宏觀的歷史失去了關注,用行話來說,就是不能“通”了。我自己就曾經陷入于專精而失去了通達,導致人文精神的淡漠。我寫這本書的動機之一,就是自己求通達和回歸人文精神。我相信,如果專家們讀這本書,也可能會得到一種宏觀通達的補充,加深對于人文精神的關懷。
歷史的核心價值在于求真,文學的核心價值在于求美。美有實美和虛美。虛美,就是虛構之美,這是文學藝術所獨擅的美。實美,就是真實之美,貫通歷史和文學,甚至通達科學。實美這種價值觀,包括發現之美和表現之美,我在本書中所追求的推理聯想之美,構筑之美,傳神之美和觸情之美,都在其中。遺憾的是,多年以來,歷史學的美和對于美的追求,竟然被忽視而遺忘了。我最近有美麗的歷史學的提法,就是希望為歷史學正名。或許,從追求“實美”的意義上講,我的這本書似乎有“紀實文學”作品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