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小說：原生態的世俗摹寫

摘要：新時期市井小說的寫作側重于對市井民俗風情、歷史文化積淀的描繪及對日常生活“平常性”、“庸常性”、“平凡性”的展示。對市井民俗風情、歷史文化積淀的描繪注重展示區域個性特色，對日常生活的展示注重呈現生活的原生態，從而寫出了當代人的生存狀態。

關鍵詞：原生態 世俗 摹寫 區域特色 生存狀態

新時期以來，很多作家的傳統思想與價值標準受到沖擊，他們紛紛淡化啟蒙教化意識，回避與政治意識形態的沖撞，退回到民間文化世界。城市中市民的外延不斷擴大也為市井小說提供了更廣闊的書寫空間，使它獲得了蓬勃發展的可能性。

汪曾祺曾經說過：“市井小說”沒有史詩，所寫的都是小人小事。“市井小說”里沒有“英雄”，寫的都是極其平凡的人。^[1]市井小說正是以娛人和自娛的審美情趣去關照普通市民階層的世俗生活，通過觀察、體驗、剖析風土風情、人情世態，通過對他們悲歡離合、喜怒哀樂的原生態地展現，來表現市井民間的風土習俗、世態人情及傳統的文化價值觀念和歷史的變遷。其理想主義的浪漫激情、現實主義的憂患意識等功利性企圖都被極大地淡化，沒有了社會政治、歷史、文化方面的負載，具有鮮明的平民化傾向。

市井小說的寫作都是與市井風情民俗的描繪、歷史文化積淀的展示緊密聯系在一起的，這種展示尤其注重凸現區域個性特色。鄧友梅的《煙壺》從北京上等人家五樣必備的招牌——“天棚、魚缸、石榴樹、肥狗、胖丫頭”寫到了德勝門外的鬼市交易、押花會的習俗、盂蘭盆會齋僧拜佛等，充分展現了清末這個特殊的歷史時期作為老古都的北京的濃郁的世情風俗。《那五》通過對一個破落貴族子弟生活經歷的描寫，不僅把古董商店博古堂、《紫羅蘭》畫報報館、清音茶社、電臺的清唱和廣告等蘊含著北京這座千年古都的歷史文化底蘊的生活場景貫串起來，而且也對清末北京的風俗人情、歷史沿革、宦海沉浮、人生世相作了真實生動的描寫，映現出時代的風貌，表現出中華文化深厚的底蘊，小說有意識地寫出了腐朽文化沒落的必然性與卑劣人性，有著鮮明的歷史感。與此同時，王安憶所展示的大上海的弄堂生存圖景，池莉、方方筆下展示的武漢花樓街的“風騷勁”、漢正街的喧囂聲，陸文夫、范小青筆下“水巷小橋多”、“人家盡枕河”的極具水鄉特色的蘇州，都特別注重對區域特色風情的展示，它們靜中有動，常中有變，從這一幅幅要么清淡而深遠、要么幽默而雋永的風俗畫里折射出精致又瑣屑的地方風俗的麗光。

市井小說善于品味民間日常生活，作家一反傳統作家由上而下俯瞰的目光，將現世生活的一切甜酸苦辣、喜怒哀樂，都看作是世俗人生的一些無法回避同時也是不可或缺的構成要素和基本內容，把筆觸伸向厚實豐饒的民間生活，以一種沉于世俗人生中蕓蕓眾生的眼光來閱世識人，細微精確地把握社會轉型期的大眾心理。他們應用“細節仿真”的切人手法，對日常生活加以描摹、復制，以通俗之語敘寫世俗人生，以粗俗之語展示俗事俗情，以俚俗之語描寫凡俗場景，極力向民間生存的日常性和世俗性靠攏，絮絮叨叨敘寫平平常常真真切切的人生。作品既不沉湎于歷史，也不專注于將來，既不覆蓋生活的真相，也不放棄生命的樂趣，“試圖用生活的‘平常性’、‘庸常性’、‘平凡性’來呈現生活的原生狀態，從而寫出當代人的生存狀態”^[2]，并且“……通過這種方式，在對生活的平平涵泳和細細咀嚼中，咂摸出人生的那一點獨特的滋味來”。^[3]王安憶曾經說過：“我認為歷史的面目不是由若干重大事件構成，歷史是日復一日，點點滴滴體現著生活演變……”^[4]她的小說就試圖證明，歷史還具有另一種存在形式，即它不僅承載著國家與革命宏大主題的記憶，還同時盤旋于種種平淡的個體生存，而這最能體現人性的本質。因此她號召作家們回到個人的、日常的反宏大敘述，在她的敘事中我們也很少看到她“大手筆”描述歷史，她常常沉醉于市民階層日常生活的敘述中，這已不僅僅成為她視域中建筑小說的重要材料，而且還衍生為一種敘事立場。

新時期的市井小說中沒有大的矛盾沖突也沒有動蕩的社會變化，許多作家致力于描寫一種平淡的眾生相。陸文夫的小說常寫閭巷中的凡人小事，清雋幽深、淳樸自然，無論外界如何動蕩不安，他們只是關注自己的衣食住行，坦然淡然。范小青也將筆觸深入進小街小巷、小戶小院里的百姓生活。她寫小學教師的日常生活，寫還俗尼姑的平靜日子，寫退休老人的家常瑣事……《褲襠巷風流記》中對蘇州歷史的介紹，對褲襠巷平民百姓日常生活的描繪，寫盡了小巷百姓成不了大氣候的“小家子氣”，寫出了蘇州人為人隨和、處事淡泊、無憂無慮、逍遙自在的處事之道和生活態度。所有的人都溫吞吞、慢悠悠、不急不躁，人與人之間幾乎沒有激烈的矛盾沖突，一切都是淡淡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種古樸、安寧的民間生存形態，浸染著悠久的鄉村文明遺風，從中可以窺見淡泊無求、知足常樂的生存情懷與安閑自在的小巷文化情韻。

然而在新時期，真正恬淡的心態已不多見，更多的人是因為“各種理想、絕對價值都播散在凡人小事、日常瑣屑之中而趨于湮沒”^[5]后不得不歸于平淡的表象，市井小說作家們更敏銳地捕捉到了民間日常生活瑣細、鄙陋、庸常的本真面貌。在他們的小說中，沒有“振臂一揮，云集響應”的大人物，有的只是碌碌紅塵中的凡夫俗子和消解崇高之后“反英雄”的小人物；沒有深沉的歷史意識、強烈的時代使命感和脫離現實生存的高談闊論與遠離塵世的奇思異想，有的只是衣食住行、生老病死、生兒育女等普通人瑣碎的世俗生活。池莉的《煩惱人生》用極平實的筆法敘述了一個普通工人一天的日常生活：帶孩子跑輪渡，突如其來的工作任務，欲說還休的師徒情緣，老岳丈要過生日，房子面臨拆遷……各種瑣事讓印加厚捉襟見肘，疲于應付。《太陽出世》敘述了一對青年夫婦生養孩子的全過程。趙勝天和李小蘭為了孩子而不得不承受經濟、家庭和社會的壓力，不得不做大量瑣碎而無價值的事情。這些日常生活中的瑣事幾乎耗盡了這些凡人的全部精力和熱情，然而這正是他們不得不終生面對的真實的日常生活。在這些小說里，池莉摘去了現實生活中的理想主義光環，消解了日常生活的詩性光輝，凸現出小家小戶過日子的世俗民間生活場景。劉震云《一地雞毛》中的小林終日面對的是“一地雞毛”式的日常生活瑣事：買豆腐白菜，拉蜂窩煤，洗衣做飯，帶孩子，對付保姆，還有如何巴結人搞到房子，如何求人讓孩子入托，如何將老婆調進離家近一點的單位。他們為了適應現實生活的秩序，不得不在不平衡的狀態下通過解構理想，從而順應了環境，獲得了平穩的生活狀態和平穩的靈魂世界，歸于表面上的恬淡，也因此造就了混沌、庸碌的民間日常生活。這些小說都對日常生活的復雜性不作任何人為的處理，也不作什么結論性的指向，而是盡可能地呈現其復雜情勢和原生本相，展示日常生活終極意義上的瑣碎和混沌，因此更為貼近現實生活實際。

參考文獻：

［1］汪曾祺.市井小說選序.載楊德華編，市井小說選.作家出版社，1988年版.

［2］閻麗君.凡俗世界的歌者——論池莉小說的平民意識.海南大學學報，2005年第1期.

［3］於可訓．主持人語．小說評論，2003年第1期.

［4］徐舂平.2005年第1期.我眼中的歷史是日常的——與王安憶談《長恨歌》.文學報，2000年第2期.

［5］單世聯.尋找反面.上海遠東出版社，199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