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話語之英風

西林 編

譚嗣同———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戊戌變法失敗后，譚嗣同曾有機會全身而退，但他拒絕了，并留下話說：“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

1898年9月24日，譚嗣同在“莽蒼蒼齋”被捕。四天后，譚嗣同在菜市口法場就義，同時遇害的還有林旭、楊深秀、劉光第、楊銳、康廣仁，并稱“戊戌六君子”。

譚嗣同平素喜歡結交豪俠，作風血性義氣，但其視死如歸的氣概絕非出于江湖之勇。如果說譚嗣同走上菜市口之前還有什么牽掛，那也就是后人們是否為他的鮮血所激勵了。在刑部獄中他給梁啟超的絕筆書中寫到：“嗣同不恨先眾人而死，而恨后嗣同死者虛生也。嚙血書此，告我中國臣民，同興義舉。”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聽著譚嗣同在菜市口法場上氣壯山河的遺言，圍觀的群眾該作何想呢？

康廣仁———替兄赴難

“戊戌六君子”之一的康廣仁，生前一直在哥哥康有為的光輝籠罩之下，默默無聞地支持哥哥變法，直到代兄受死后才為人熟知。

康廣仁曾在上海辦大同譯書局，出版了康有為的《孔子改制考》；又曾發起了“不纏足會”，創辦女子學堂，力求廢除八股取士制度。他在《康幼博茂才遺稿》中曾尖銳地批評兄長康有為的變法失誤之處：“規模太大，志氣太銳，同志太孤，舉行太大。當此排者、忌者、擠者、謗者盈衢塞巷，而上又無權，安能有成？”并說乃兄“亦非不知，以為死生由命，非所能避”。可謂清醒者言。

1898年，戊戌變法失敗后，他力勸哥哥化裝出逃，自己則替兄赴死。被捕后，與譚嗣同等同時在北京菜市口被殺，刑前留有遺言：“今八股已廢，人才將輩出，我輩死，中國強矣。”“若死而中國能強，死亦何妨！”

康廣仁被殺后，曾被暴尸兩日，被義人收斂后葬于義冢，南海會館為他立了一個簡陋的墓碑，上面一個字也不敢寫。直到八國聯軍入侵后，才有人偷偷在上面鑿了一行字：“南海康廣仁之墓”。

鄒容———生時“馬前卒”，死后“大將軍”

鄒容出身于富商家庭，自幼受維新書刊影響，萌發了革命思想。譚嗣同為變法壯烈捐軀，使少年鄒容敬慕不已。他題詩明志，以譚的“后來者”自居，表示要“繼起志勿灰”。1903年5月，一本署名“革命軍中馬前卒鄒容”的書———《革命軍》由上海大同書局正式出版。這部書被譽為中國近代的《人權宣言》。孫中山贊譽它為“為排滿最激烈之言論”，“能大動人心，他日必收好果”的作品。當時《蘇報》主筆章士釗著文說，《革命軍》“誠今日國民教育之一教科書也”。可見其宣傳鼓動力量之巨大。這部書對當時日益高漲的資產階級革命思潮起了極大的推波助瀾的作用。“革命軍中馬前卒，臘腸下酒著新書”，少年鄒容英雄氣盛，以“馬前卒”自詡，一本《革命軍》勝過千軍萬馬。

1903年，惶惶不安的滿清政府查封了愛國學社和《蘇報》，這就是震驚中外的“蘇報案”。事發后，蔡元培避青島，后轉歐洲，吳稚暉則遠走英倫，但章太炎不聽勸告，堅持坐鎮愛國學社，遂被捕。他在獄中招鄒容前來一同抗辯，鄒毅然主動入獄。章、鄒對革命言行供認不諱。判刑后，鄒容憤憤不平，又因麥片飯吃不飽，更加憤激。章太炎對鄒容說：“你應當壓抑憤怒自我控制，不這樣到了春天就會得病死去。”第二年正月，疾病果然發作，體內低燒，只想睡覺；加上痛恨愁煩，難以入睡；半夜夢中罵人，到天亮又全不記得。章太炎想到自己懂得中醫，就請求監獄卒長，自己為鄒容切脈診斷開藥方，不答應；又請求叫日本醫生，也不答應。鄒容病了四十天，2月29日半夜在獄中死去，第二天十點鐘左右，章太炎前去撫摸他的尸體，眼睛不閉。年僅二十一歲的鄒容為革命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陳天華——蹈海以殉國恥

1905年11月，日本政府應清政府之邀，頒布“取締清韓留學生規則”令，對中國留學生實施種種無理限制。中國留日學生群起反對。12月8日陳天華留下萬余言《絕命書》，于12月8日凌晨投海自殺，以求激勵后進，誓死報國。

在《絕命書》中，陳天華號召同胞們“堅忍奉公，力學愛國”。陳天華聲明他之所以蹈海，是為了使國人有所警悟，“恐同胞之不見聽而或忘之，故以身投東海，為諸君之紀念。”

陳天華蹈海殉國幾天后，馮自由在挽聯中回憶故友生平時寫道：“憶昔年扶桑設會，長沙設學，無錫設府，原期國復民蘇，誰料破碎河山有今日；與吾子辛丑同硯，壬寅同盟，民元同事，忽告山頹木壞，此后搜尋史實向何人。”

1906年夏，他的靈柩被運回故鄉長沙，有數萬學生自動罷課，手執白旗為其送葬。

禹之謨———該殺者即殺之

禹之謨，近代著名民主革命者，實業家，曾領導湖南民眾參加了收回粵漢鐵路運動和抵制美貨運動。后因在湘鄉參加反對鹽捐浮收和提款興學，被清政府以“哄堂塞署”的罪名逮捕，并施以酷刑，斷指割舌，體無完膚。酷吏金鏡蓉審問：“你做的是什么事情？”他答：“救國保種！”又問：“如何救法？”答：“殺人放火”。問：“你欲殺誰？”答：“該殺者即殺之。”金鏡蓉無可奈何，下令將他處以極刑。臨刑前，禹質問金鏡蓉：“我為愛國愿意流血，何以將我絞死？”金答：“你輩素講流血，今日偏不把你流血，何如？”禹爽然大笑：“好！免得污壞我的血。”臨刑前大聲說：“禹之謨為救中國而死，救四萬萬人而死！”

其遺體后葬于岳麓山，孫中山追贈禹之謨為陸軍左將軍。

徐錫麟———倔強的靈魂

近代民主革命者徐錫麟是一個秉性剛強的人，十二歲時因不滿封建家庭的約束，負氣到錢塘江當和尚，后來又還俗求學。1903年聽說沙俄侵略我國東北，徐慟哭不止，親自畫了很多侵略者像，把他們當作耙子每天拿來練習射擊。1906年，他得到安徽巡撫恩銘的重用，逐漸得以接近恩銘，并刺探清軍軍營情況。恩銘三天兩頭拿辦革命黨人，徐錫麟欲除之而后快。1907年的一天，恩銘在主持巡警學堂的畢業典禮中，徐錫麟用雙槍向其射擊，使其負重傷而斃命。之后，徐錫麟率學生占領了軍械所，與清軍激戰四小時，彈盡被俘，在獄中受刑時寫下《光復文告》，其中云：

“今則名為立憲，實乃集權中央，玩我股掌，禁止自由，殺戮志士，苛虐無道，暴政橫生”，因而號召“重建新國，圖共和之幸福，報往日之深仇”。

最終，徐被判剖腹挖心之酷刑。刑前，他神態自若，大呼：“功名富貴，非所樂之；今日得死，死亦無憾！”大義凜然，從容就義。

安徽安慶大觀亭旁有徐烈士樓，是辛亥革命后為紀念徐錫麟而修建的。黃興曾登臨此樓，并題寫挽聯掛于裙樓。聯曰：“登百尺樓，看大好江山，天若有情，應識四方思猛士；留一抔土，以爭光日月，人誰不死，獨將千古讓先生。”

沈藎———不見沈生久，江湖知隱淪

沈藎，中國近代史上第一位新聞記者，戊戌變法時曾與譚嗣同、唐才常等來往，變法失敗后潛居東京，擔任一家日本報紙的記者，暗中參加唐才常領導的自力軍運動，從事反清活動。1903年因在《大公報》時事要聞欄中揭露《中俄密約》，被逮捕杖殺。刑前留有絕命辭：

獄中鐵鎖出郎當，宣武門前感北堂。

菜市故人流血地，五忠六士共翱翔。

今年三十有一歲，贏得浮名不值錢。

從此興亡都不管，靈魂歸去樂諸天。

1903年9月，章太炎在《浙江潮》上憤筆作詩悼念沈藎：“不見沈生久，江湖知隱淪。蕭蕭悲壯士，今在易京門。魑魅羞爭焰，文章總斷魂。中陰當待我，南北幾新墳。”

秋瑾———秋風秋雨愁煞人

清末民主革命者、鑒湖女俠秋瑾被后人列為“紹興四女”之一（其他三位是美女西施，孝女曹娥和才女唐琬）。她幼讀經史，能作詩寫詞，還善于騎馬擊劍，經常跨馬佩刀出現在人們面前。1907年，秋瑾在參與安慶起義失敗后，決心以身殉國，便寫了一封絕命書交給友人：

痛同胞之醉夢猶昏，悲祖國之陸沉誰挽？日暮窮途，徒下新亭之淚；殘山剩水，誰招志士之魂？不需三尺孤墳，中國已無干凈土；好持一杯魯酒，他年共唱擺侖歌。雖死猶生，犧牲盡我責任；即此永別，風潮取彼頭顱。壯志猶虛，雄心未滿，中原回首腸堪斷！

秋瑾被捕后，經歷了嚴刑拷打。審問者問她有什么遺言，已經被打得肢體成殘的秋瑾，趴在地上振筆疾書：“秋風秋雨愁煞人！”遂英勇就義。

南社革命詩人柳亞子驚聞噩耗，泣血陳歌：“惡耗驚傳痛哭來，吳山越水兩堪哀！”“一笑人間癡女子，如君端不愧媧皇”。

辛亥革命勝利后，孫中山專程趕到杭州西湖西泠橋東祭吊秋瑾烈士墓，親題贈“巾幗英雄”挽幛，挽聯云：“江戶矢丹忱，感君首贊同盟會；軒亭灑熱血，愧我今招女俠魂”。

吳樾———手提三尺劍

1901年清政府宣布立憲，將派載澤、戴洪慈、徐世昌、端方、紹英五大臣出使歐洲考察憲政，圖謀抵制民主革命。反清志士吳樾聽到這消息后，決定赴京暗殺五位大臣。臨行前，吳樾留下話說：“予愿死后，化一我為千萬我，前者仆而后者繼，不殺不休，不盡不止，則予之死為有濟也。”并立下遺囑交給秋瑾，上書：“不成功，便成仁。不達目的，誓不生還。”

9月24日，吳樾身穿學堂的操衣，被攔住不得入內。他急忙買到一套清隸仆役的衣服，混入仆從之中進入車站。在試圖進入中間花車（五大臣包廂）的時候，被衛兵攔住了，因他的口音不是北方話，引起了衛士的懷疑。正在糾纏間，又上來幾個兵卒，吳樾借機沖進花車，但因行李車與車廂掛接，車廂猛然震動，炸彈即被引爆。一陣電光閃過，砰然巨響，車廂頂上開了花，吳樾當場殉節；徐世昌、紹英受傷較重，戴鴻慈頂帶花翎皆被削去；載澤用一只受傷的血手，摸著自己的脖子問：“我的腦袋呢？”

烈士成仁后，被拋尸于荒野，他的未婚妻得知消息，慷慨自刎以殉。

楊度———帝道真如，如今都成過去事

楊度是中國近代史上一位十分奇特的人物。從“騷動的進步主義者”到君主立憲派的中堅，從擁袁復辟的“帝制余孽”到加入中國共產黨，他的一生極富傳奇色彩。

楊度在袁世凱恢復帝制的鬧劇中，扮演了一個不光彩的角色。在“籌安會”諸“君子”中，不僅名列榜首，而且積極賣力，贏得了“籌安會長”之“雅稱”。袁氏的皇帝美夢破滅后，楊度也辭歸故里，閉門讀書，頗有迷途知返，痛定思痛之意。不久，楊氏為其母生日祝壽，一賓客借送壽聯為名，巧妙地對楊氏那段不光彩的歷史加以嘲笑。壽聯是這樣寫的：海屋添籌，安琪天使；香山盛會，長樂花開。”全聯十六字，寓“籌安會長”四字。家人知其有譏笑嘲弄之意，欲撕毀之。楊度閱后，胸襟坦然，并頻頻稱贊此聯不僅辭藻秀麗，對仗工整，而且用典恰到好處，不失為上乘佳作，立命家人將其懸掛于中堂顯眼之處。

1928年前后，楊度秘密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并且為黨做了大量的工作。1932年逝世前，曾撰聯自挽云：“帝道真如，如今都成過去事；醫民救國，繼起自有后來人。”

楊卓霖———不自由毋寧死

清末同盟會成員楊卓霖，行伍出身，早年曾隨清軍在京、津等地抵抗八國聯軍的侵略，后憤于清政腐敗，到各省聯絡會黨密謀起義，欲推翻清廷。1906年，在萍瀏醴起義中事敗被捕，而負責審訊的清吏正是他的同鄉。同鄉暗示他只要不承認自己是革命黨，就可為他減罪。但楊卓霖卻直言不諱，說自己就是革命黨，并言自己曾讀歐洲歷史，知中國如不實行政治革命，就不足以救亡。就義前，楊卓霖慨嘆道：“不自由毋寧死。佛家云，眾生一日不出地獄，即余一日不出地獄。”

連橫———中日必將一戰

連橫，字武公，號雅堂，前國民黨主席連戰的祖父，是臺灣著名愛國詩人和史學家，被譽為“臺灣文化第一人”。在日本殖民統治下，“生根臺灣，心懷大陸”的連橫努力發揚中華文化，著有《臺灣語典》和《大陸詩草》等，并整理了《臺灣通史》一書，聲名遠播。

連戰在《祖父與我》一書中說，在他出生前兩個月，祖父連橫患肝癌彌留上海時留下遺言：“中日必將一戰，若生男則名‘連戰’，寓有自強不息、克敵制勝之意義，又有復興故國，重整家園之光明希望！”連戰出生后即得名為“戰”。但其母感到讓獨生子“抗戰一輩子”未免太辛苦，所以為他起號叫“永平”，即“永遠和平”。1946年，十歲的連戰隨母到了臺灣。

宋耀如———革命不是一代人的事

傳教和興辦實業是宋耀如一生熱衷的事情，博愛寬忍的宗教信仰完善了他的人生觀，發展實業體現了他振興國家的赤子真心。不僅如此，他還是中國近代歷史上著名的民主革命人士，是孫中山的親密戰友。

1916年以后，宋耀如因種種原因，不再參與革命活動，之后身體越來越壞，及至不能行動。病危之際，女兒靄齡、慶齡、美齡“隨俟在側”。1918年5月3日，宋耀如在上海病逝，年僅五十五歲。在他身后，三姐妹如出水芙蓉，三兄弟也不甘人后，基于他們自身的素質，各自選擇了不同的路，在政治、經濟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施展自己的才華，影響了半個世紀的中國。

宋耀如臨終留下遺言：

民有、民治、民享，是我和孫文一生救國的目標。孫敗而不餒，我卻身體不支，往后你們多支持他。我這個人一生不求官，只為民。當年孫大總統給我官職我不要，這在常人眼里是不可思議的。……要說我這一生，雖沒有看到國家的興旺繁榮、國富民強及三民主義的實現，但我養育了六個可以值得驕傲的兒女，出洋的出洋，留學的留學，長了見識，日后報國，必是國家棟梁之材。即使我現在離去，我亦欣慰了。畢竟革命不是一代人的事。我倒下了，身后又崛起了參天大樹。……我一生做了三件事。一是傳教布道，二是支持逸仙革命，三是經商富國。這三件事互為因果，也許是上帝對我一生的安排。人不能為名，為利，為色，為情。執著于名，乃有為邪道，如名于世間則必口善心魔，惑眾亂道；執著于錢，乃財摻假。執著于色，則與惡者無別，口念圣經又賊眼相看，與道甚遠。此乃邪惡之人；執著于親情，必為其所累、所纏、所魔，攪擾一生，年歲已過，悔已晚也。

廖仲愷———生死由他去

廖仲愷是近代中國偉大的愛國主義者，激進的資產階級民主主義革命家，國民黨左派堅強而輝煌的旗幟。他協助孫中山改組了國民黨，完成第一次國共合作，并與帝國主義、封建軍閥和國民黨內反動勢力進行了不懈斗爭。孫中山去世后，他繼承其遺志，高舉新三民主義的旗幟，積極推行“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他激起了中外反動勢力的嫉恨，于是他們把槍口對準這位為共和而戰的勇士。

廖仲愷遇害前兩周，他所在的廣州城內早已流言風起，到處流傳著要殺害他的消息。妻子何香凝頗感不安，勸他增加兩個衛兵以防不測，他卻坦然地說：“增加衛兵，只好捉拿刺客，并不能阻擋他們行出。……我生平為人做事，憑良心，自問沒有對不起黨、對不起國家、對不起民眾的地方。中國如果不聯俄、聯共，就沒有出路。總之，生死由他去，革命我總是不能松懈一步的。”被秘密囚禁后，廖仲愷留下遺囑說：

女勿悲，兒勿啼，阿爹去矣不言歸。欲要阿爹喜，阿女阿兒惜身體！欲要阿爹樂，阿女阿兒勤苦學。阿爹苦樂與前痛，只欠從前一軀殼，軀殼本是臭皮囊，百年會當委溝壑。人生最重是精神，精神日新德日新。尚有一言須記取：留汝哀思事母親。

廖仲愷死后，何香凝有一聯挽夫君：“致命本預期，只國黨難紛，贊理正需人，一瞑能無遺痛恨！先靈應勉慰，使完功繼事，同魂齊奮力，舉家何惜供犧牲！”

邵飄萍———鐵肩提道義，辣手著文章

1918年，邵飄萍創立了《京報》，明確提出：“必使政府聽命于正當民意之前，是即本報之所作為也。”為了激勵報社同人秉筆直書、宣達民意，邵飄萍揮筆大書“鐵肩辣手”四字，懸于報社辦公室內。

邵飄萍素有“新聞救國”之志。他對時局有著驚人的洞察力，他的正直與“辛辣”自然成為反動軍閥的眼中釘、肉中刺。但軍閥們懼怕邵飄萍的名望，又妄想讓《京報》為自己粉飾涂金，便對邵飄萍實行軟硬兼施的手段。張作霖曾匯款三十萬元企圖收買邵飄萍，卻遭到拒絕。邵飄萍慷慨道：“張作霖出三十萬元買我，這種錢我不要，槍斃我也不要！”于是張作霖下令：打到北京后，立即處決邵飄萍。

1926年，軍閥收買了邵飄萍的舊交，將其誘捕。4月26日，晨曦將露，北京天橋刑場的上空回蕩著中國新聞界最豪氣干云的笑聲，之后槍聲劃破黑暗里的寂靜。臨行前，他還向監刑官拱手說：“諸位免送！”仰天長笑，然后從容就義。

邵飄萍在其絕筆《飄萍啟事》中寫到：

鄙人自省，實有罪焉，今亦不妨布之于社會。鄙人之罪，一不該反對段祺瑞及其黨羽之戀棧無恥；二不該主張法律追究段、賈等之慘殺多數民眾（被屠殺者大多數為無辜學生，段命令已自承認）；三不該希望取消不平等條約；四不該人云亦云承認國民第一軍紀律之不錯（鄙人從未參與任何一派之機密，所以贊成國民軍者，只在紀律一點，即槍斃亦不否認，故該軍退去以后尚發表一篇歡送之文）；五不該說章士釗自己嫖賭，不配言整頓學風（鄙人若為教育總長亦不配言整頓學風）。有此數罪，私仇公敵，早伺在旁，今即機會到來，則被誣為赤化布黨，豈不宜哉！橫逆之來源，亦可以了然而不待查考矣。承各界友人以傳單見告，特此答陳，借博一粲。

林白水———新聞記者應該說人話，不說鬼話

林白水是我國早期著名報人之一，與邵飄萍齊名。他教過書、辦過學、從過政，但一生主要的事業還是辦報。他二十七歲任《杭州白話報》主筆，二十五年間他先后創辦或參與編輯的報刊就有十多種，經歷了晚清到軍閥肆虐的動蕩歲月，曾五被查封，三入牢獄。

1926年8月5日，林白水在他主編的《社會日報》上發表了《官僚的運氣》的署名文章，猛烈抨擊軍閥張宗昌及其部屬潘復，當天深夜即被憲兵逮捕。就死之前，林白水給女兒寫下一份遺囑：“我絕命在頃刻，家中事一時無從談起，只好聽之。愛女好好讀書，以后擇婿格外慎重。可電知陸兒回家照應。小林、寶玉，和氣過日，所有難次之事，請莪孫、淮生、律閣、秋岳諸友幫忙。我生平不作虧心事，天應佑我家人也。……外玉器兩件，銅印一個，又金手表一個。”

林白水有一句著名的話，流傳至今，毫未褪色：“新聞記者應該說人話，不說鬼話；應該說真話，不說假話！”

張季鸞———文人辦報的楷模

從1911年參加《民立報》，到1941年去世，張季鸞三十年的報業生涯，特別是1926年主持《大公報》筆政后，縱橫報壇，聲名遠播海內外，影響之大，在世界各國報人中也不多見。

1925年，由銀行家吳鼎昌籌資五萬，以一萬元買下剛剛停刊的《大公報》，張與友人決心全力以赴辦一份像樣的報紙，以“文人議政”相期許，并提出“不黨、不賣、不私、不盲”“四不”方針。他對社會的貢獻，所產生的影響，始終來自他那支犀利、誠摯而帶感情的筆。他一生對做官、斂財都無興趣，從來不是政客、商賈，身后一無長物。

1941年，日軍對陪都重慶發動大規模轟炸。社評發表前一天，王蕓生去探望已病入膏肓的張季鸞，與他談起敵機轟炸的事。王蕓生嘆氣道：“最近重慶很沉悶，我們何以報國人啊？”張季鸞說：“蕓生，你只管唉聲嘆氣有什么用？我們應該想個說法打擊敵人。”王蕓生回問：“敵機來了毫無抵抗，我們怎么可以用空言安慰國人打擊敵人呢？”

突然間，本已極度虛弱的張季鸞擁被而起，興奮地說：“今天就寫文章，題目叫《我們在割稻子》。就說，在最近十天晴朗而敵機連連來襲的時候，我們的農民在萬里田疇間割下黃金稻子，讓敵機盡管來吧，讓它來看我們割稻子。抗戰到今天，割稻子是我們第一等大事。有了糧食，就能戰斗。”

次日，《大公報》發表王蕓生執筆的社評《我們在割稻子》。此后十八天，張季鸞病逝，終年五十三歲。

張元濟———及身已見太平來

張元濟是著名出版家、學者，被稱為“商務之魂”。先生一生廉潔自好，可謂世之楷模。有一次，毛澤東約他同游天壇時，有六七個人拿著照相機，隨處為他們拍照。事后他給陳毅寫信，索要照片，并詢問價錢，表示要照付不誤。連《新建設》雜志送給他的稿費一萬四千元，他也要問個清楚，“及問，則來人已去”。第二天他就寫信托人送還。大概他認為自己只是口述，不應該收稿費。

老年性肺炎使張元濟經常發高燒，1957年入華東醫院治療，入院前他自知身體式微，寫有《告別親友詩》：“維新未遂平生志，解放功成又一天，報國有力奈無命，泉臺仍盼好音傳。”并擬自挽聯，即有調侃意味，又有希冀之意，聯云：“好副臭皮囊，為你忙著過九十年，而今可要交卸了；這班新世界，縱我活不到一百歲，及身已見太平來。”

（選自《殘照記：1840－2000年中國人最后的非常話語》/西林 編/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