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文化主義與民族主義

摘要：從倫理學的角度看，多元文化主義是指承認民族文化平等，強調民族文化認同，尊重民族文化差異，追求民族自由、民族平等、民族公正的社會倫理思潮。民族主義是以民族成員共同的道德心理、道德情感、道德品格、民族意識為基礎，通過對本民族倫理價值的弘揚、保護、批判、反思以及對民族精神、民族道德的塑造，以期實現民族獨立、民族統一、民族自決、民族富強的道德理想的一種社會思潮。多元文化主義強調民族文化的多元，而民族主義強調民族道德與政治上的統一，因此二者表面看來存在著矛盾與對立。其實，在多民族國家的內部，二者并不必然存在著矛盾，而是一種辯證統一的關系。

關鍵詞：多元文化主義；民族主義；辯證統一

中圖分類號：G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8)03-0059-03

多元文化主義是當代西方學界較有影響力的社會文化思潮，在這個文化多元的時代，多元文化主義要求彰顯每個文化群體獨特的文化特征和身份，而民族主義則追求民族國家政治上的統一，因此，在“多民族構成的國家，就有政治上的統一性與民族和文化上的多元性，政治統一與民族文化上的多元性構成民族國家政治體系中的基本矛盾。”什么多元文化主義的內涵?如何協調文化多元與政治一體的關系?這些問題就成為本文要予以討論的主要問題。

一、多元文化主義的理論淵源

多元文化主義理論的產生有著深厚的理論基礎，并不是一蹴而就，如果沒有西方思想史長達兩千多年的歷史積淀，多元文化主義思潮是不可能產生的。

17世紀以前，西方的政治理論的基礎是一元主義的哲學。“西方政治理論的奠基人都是一元論者，無論是柏拉圖還是亞里士多德都不懷疑對人類來說具有一種最佳的生活方式。無論是柏拉圖所想象的對人類來說善最終只有一個，還是亞里士多德有時樂于承認善有很多種，到最佳的生活對于每個人來說都是一樣的。他們從不懷疑這種最佳的生活只有那些有閑的希臘男子才能充分享受。”

18世紀的加巴蒂斯塔·維柯可以稱得上是多元文化主義之父，他認為。每個社會都是一個獨特的文化共同體，一個獨特的民族，每個文化都有自己獨特的價值觀和價值尺度。不同社會代表著不同的思維和生活方式，每個社會所弘揚的價值與理想既不能與其他社會的價值理想混為一談，電不能在另一個社會得到認可和弘揚。維柯意識到了文化的多樣性，但是他仍然堅信在任何時代都只有一種正確的人類生活方式，這種生活方式在社會生活中具有領導地位。可見，維柯的觀點還具有一元論的痕跡。

法國啟蒙思想家孟德斯鳩意識到了文化的多樣性，他認為，文化的多樣性是人類生活的一個不可避免的特征。每個社會不僅習俗、法律和政治制度不同，而且人們的情感、道德生活、性格特征也不盡相同。雖然人類有共同的本質，但是不同社會人們的能力和欲望不同。因此就形成了“民族”的特征。他從內部和外部兩個方面來解釋不同社會形成不同的民族特征的原因。其中，外部原因包括：國家的規模、地理位置、土壤特征、經濟資源等，總的說就是氣候的影響。外部道德的原因在于人類的活動和制度。尤其是政府形式、法律、宗教等原因。

此后，赫爾德對多元文化主義做了進一步的發展。他認為，人性是一塊“易受影響的粘土”，不同的文化可以造就出不同的人性。既不是契約論中的抽象的個人，也不是古希臘和中世紀哲學家所倡導的人類。而是文化共同體，是整個道德和政治哲學的基礎。對赫爾德來說，每種文化都是一個單一的、美好的、無法言明的、根深蒂固的認同，體現了獨特的生活方式和人類的不同能力，培養了不同的人類美德和性格，就有獨特的“幸福核心”、“時代意義”和“精神氛圍”。在強調文化多元化的同時，赫爾德也盡力找出人類的共性和普遍道德以避免陷入相對主義的誤區。他認為，應該尊重其他文化，因為這些文化對于他們的成員來說十分重要，就像我們重視自己的文化一樣。所有的文化都是平等的，我們應該從他們的角度理解他們的文化，就像我們希望他們也這樣對待我們的文化。每種文化都是有價值的，因為這是文化本身的內容。總之，赫爾德認為，文化既不是孟德斯鳩所說的地理環境的結果，也不是維柯所說的精神發展的結果，而是人類想象、創造以及自我理解的結果。然而，赫爾德雖然意識到多元文化有利于世界的發展，但是他對文化之間的接觸，甚至沖突避而不談。而在現實世界中，文化之間的接觸、交流甚至對抗都是不可避免的事實，因此，赫爾德的理論也是有所欠缺的。后來，柏林將歷史主義的方法運用到民族、文化領域，他的以價值多元論為基礎的自由民族主義思想終于成為多元文化主義的重要理論資源。

柏林認為，抽象的個人是不存在的，我們不是康德所說的“自由漂流的主體”。我們那個人都歸屬于特定的群體——民族。我們自己的民族有特定的語言、文化、歷史、生活方式、宗教和精神追求，還有我們自己的英雄和敗類。我們所有的實踐，都只有在自己的民族文化中，才能得到充分地展現。而且，這些實踐的價值，也只有在特定的文化中才有意義。總之，柏林反對千篇一律，他希望“生活方式的多樣化、語言的多樣化、文化的多樣化、多樣性本身就是美好的。”

綜上所述，從維柯和孟德斯鳩的多元意識。到赫爾德的文化民族主義，再到柏林的自由民族主義，這些理論對民族認同的確證和民族文化的強調都為多元文化主義的產生奠定了深厚的思想基礎。此外，后現代主義對多樣性和差異性的尊重以及對西方現代主義的思維方式和人類中心論的解構和顛覆，使現代社會的思維方式發生了根本的轉變，正是在這一轉型過程中。多元化的思想逐漸成為社會文化的基本原則。

二、多元文化主義的倫理內涵

多元文化主義(multiculturalism)首先是作為一種政治思潮出現于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左右，盡管近年來多元文化主義被頻繁使用，但學界至今對之沒有一個清楚的定義。就筆者目前掌握的文獻來看，多元文化主義首先是作為一種政治思潮出現的，它是指多民族國家內部的少數民族要求尊重其文化價值，反對文化同質化和文化霸權，主張少數民族國家政治、經濟、文化生活，最終實現民族間的對話與合作的政治主張；其次，多元文化主義是作為一種政策出現的。它是指政府為謀求少數民族對公共領域的參與而設計的處理民族、文化多樣性的一系列原則、方針、政策。多元文化主義政策于1972年在加拿大出臺，其核心理論包括：承認其他民族文化的存在、承認欺壓民族的貢獻、反對民族、種族歧視、實行民族平等。第三，多元文化主義是作為一種教育理念出現的。它認為應當修正教育中的“文化壓迫”現象，改變對非主流文化的排斥和曲解，學校要幫助學生了解和尊重其他文化傳統，消除種族偏見，學會對其他文化的欣賞和尊重。

本文所要研究的多元文化主義，不是政治思潮，而是倫理思潮。因此，筆者認為，多元文化主義是承認民族文化平等，強調民族文化認同，尊重民族文化差異，追求民族自由、民族平等、民族公正的社會倫理思潮。

首先，作為倫理思潮的多元文化主義承認文化之間的差異，強調不同文化的個性和特點，認為文化是生而平等的，反對以一種文化的價值標準來評價另一種文化。多元文化主義倫理思潮超越了傳統倫理學普遍善的觀念，認為世界上存在許多種不同的民族文化，每種文化都有自己的價值，都是一種善，他們在價值上是無高下優劣之分的。人們可以選擇過許多種善的生活，而且每一種生活方式都有自己獨特的價值。但是，這種多元化不是倫理懷疑主義、相對主義和主觀主義。當不同的善發生沖突時，“它允許包含各種不存在唯一正確解決辦法的沖突，這并不是說這些沖突不可能有解決辦法，而是說存在這許多正確的解決辦法，就看每個人從何種角度去推崇何種善。”

其次，多元文化主義思潮主張用自由、平等、公正的觀念處理和協調民族文化和民族關系。在多民族國家內部，為實現民族主義所追求的民族認同和政治一體，西方國家采取“同化”政策進行民族建構，試圖將少數民族融入主流社會甚至認同主流社會的文化和價值觀念。然而，同化政策卻遭到了少數民族的反對。正如高德伯格所說：“所謂的同化，或日匯入主流的熔爐，意味著放棄那些非美國的價值，常常是公開的放棄你的主體性與文化差異，以便接受那些把你塑造成美國人的一元文化價值。后者當然是歷史地取得霸權地位的那些價值和種族的文化價值。”二戰后，隨著民族矛盾的加劇，多元文化主義開始成為探討民族關系的理論框架。多元文化主義堅持以民族平等、民族自由、民族公正的觀念協調少數民族與主體民族的關系，它承認少數民族的文化差異和價值，對少數民族的文化認同給與承認：要求對少數民族的權利給與關注和重視，反對種族歧視和民族歧視以及同質化；主張少數民族參與國家的政治經濟生活，發展和享有自己的文化。

三、多元文化主義與民族主義

當今多元文化的社會正處在兩種相反的趨勢之中：一方面是隨著全球化的發展，社會越來越多元化，這是多元文化主義為我們描繪的世界圖景；另一方面就是文化多元的國家也要求一體化和統一化，“多民族國家一體化建構是世界一體化進程的一項根本要求和本質內容，其內涵從各個方面打破國內各個地區、各個族體間的壁壘。”也就是說，多民族國家追求政治上統一的國家主權；經濟上統一的國民經濟體系和市場流通體系；文化上統一的語言和文化模式，這一切恰恰是民族主義持之以恒的追求。因此在多民族國家內部，民族主義和多元文化主義并不必然存在著矛盾，二者之間是一種辯證統一的關系。

首先，民族國家一體化是多元文化存在于發展的基礎和保障。民族國家要保持一體化，首要的任務就是要維護民族國家的認同。現代民族國家的認同，首先就是對主權的認同。主權是民族國家認同的基本標志，只有在主權的框架內，民族國家的存在才具有合法性和正當性。西方各個國家雖然采用不同的政體，有的與王權專制相聯合，有的與城市聯盟相聯合，但究其本質而言，都是以民族為核心的政治共同體，并將自己的合法性建立在國家主權的基礎之上。“共同的國家認同是實現差異的文化身份基礎，如果我們想要在鼓勵群體差異的同時也認同在實現社會正義的民主政治的話，那么，我們不但不應該弱化國家的認同，相反我們應該致力于加強它”，“如果公民缺乏一種超越其群體認同獨特性的共同的認同感，那么，保存文化差異，實現社會正義的目標將是非常遙遠的。”在民族國家內部，尤其是多元文化的國家內部，這種民族認同是一種強大的精神紐帶和社會凝聚力，它可以將社會成員緊密的團結在一起，給與他們共同的歸屬感，培育共同的美德，指導他們的道德和政治生活，使這個共同體能夠世代延續下去。格羅斯認為，多元文化主義要想行之有效，需要一些基本的前提：一是承認并尊重不同行為規范，文化及目標的權利；二是有一套為人們所普遍接受的、共同實行的行為規范；三是對游戲規則和適當程序的普遍承認；四是多元化行為規范的合法性。由此可見，民族國家的一體化、民族國家的認同以及由此而產生的凝聚力、共同的信念、原則和目標是多元文化主義存在的基礎，各個國家只有在保持政治一體化的前提下才能談到民族文化的多樣性問題，否則，多元文化主義就失去了生存的土壤。

其次，多元文化的社會也是民族國家政治一體化的特征。維護民族國家的認同和政治一體化是民族主義矢志不渝的目標。但是，在這個多元化的時代，民族主義所追求的政治一體化也不是單一化和同質化，而是多元和復雜的，民族國家也是一個多元文化、多民族共存的多元國家。對此，阿克頓精辟地論述道：“同一國家之下若干民族的共存不僅是自由的最佳保障，而且是對自由的一個驗證。……不同的民族結合在一個國家之內，就像人們結合在一個社會中一樣，是文明生活的必要條件。……如果政治的邊界與民族的邊界重合，社會就會停滯不前，民族就會陷入這樣一種境地，它與不和同胞交往的人沒有什么兩樣。兩個人之間的差別把人類聯合在一起，不僅是因為這種差別為共同生活的人提供了好處，而且因為它用一條社會或民族的紐帶使社會結合在一起，使每個人都可以從他人中找到自己的利益。”“那些無民族共存現象的國家是不完善的，那些喪失了民族共存之效用的國家是衰朽的。一個無力滿足不同民族需要的國家是在自我戕害：一個不包含不同民族的國家缺乏自治的主要基礎。”愛拉特·阿克里夫指出，多民族民主社會和平的文化條件是具備這樣特征的政治文化：它不僅具有多重身份、公民與文化群體價值的平衡、相互寬容的多元主義規范、還有這群體問不斷增進的理解。在當今世界，文化多元主義是一個不可避免的事實，在這個多元的世界，沒有包容，就沒有民族國家的統一，民族主義在維護國家政治、經濟、文化一體的同時，不能過分強調單一和同質。只有維護多元文化的發展，民族國家的一體才是有可能的。加拿大的經驗就證明，如果僅僅依靠壓制、消除差異來建構民族認同不但會導致文化的沖突，而且還會破壞國家的統一和穩定。

總之，在多元化的時代，民族國家片面發展多元文化或是片面文化政治一體都是錯誤的。在多民族國家內部，不同民族之間的溝通、交流必須有一套統一的游戲規則和道德標準，否則，各個民族都強調自己獨特的“族性”，勢必導致沖突和分裂。與此同時，民族國家也必須對豐富多彩的民族文化報以寬容的態度，容許不同的民族文化發揮自己的潛能，保護和尊重不同民族群體的文化身份和文化差異。只有在政治一體的前提下才能保持文化的多樣性，也只有在多元文化的背景下，才能有民族國家的統一和團結。

責任編輯：王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