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對華軍售禁令：歷史、多方博弈與前景

摘要：2003年，歐盟開始醞釀解除1989年起實施的對華軍售禁令。2005年，歐盟解禁意圖遭到了美國、日本等多方的阻撓，并導致其擱淺。本文通過回顧自“巴統”以來的歐洲對華軍售禁令歷史，分析了在歐盟醞釀解除對華軍售禁令的過程中的中、歐、美、日等多方博弈。本文認為歐盟解除對華軍售禁令已經成為歐中雙方的政治共識，隨著中歐戰略合作伙伴關系的推進、中歐經貿合作的進一步騰飛以及歐盟自主性的增強，歐盟解除對華軍售禁令將不再遙遠。

關鍵詞：歐盟；對華軍售禁令；多方博弈；前景

中圖分類號：D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8)03-0140-03

一、歐盟對華軍售禁令的歷史回顧

冷戰開始后，為了限制西方工業發達國家向社會主義國家出口戰略物資和高技術，“巴黎統籌委員會”對包括中國在內的大約30個國家實施禁運。20世紀70年代，隨著中國與美國、西歐、日本等關系的緩和，“巴統”逐步放寬了對華出口控制政策，改變了中國的出口許可地位。1989年6月底，“巴統”決定取消已經逐漸放寬的對華出口控制，歐盟國家亦隨之對華實施軍事制裁。歐共體部長理事會通過了對華制裁的《對華聲明》，宣布對中國采取中止高層接觸、軍事合作和文化交流等5項措施，其中軍事方面的措施是：“共同體成員中止與中國的軍事合作并禁止與中國進行武器貿易”。聲明沒有說明對華武器禁運是全面禁運還是非全面禁運，也沒有具體說明禁運武器的內容。1990年10月，歐共體12國外長會議作出決定，取消共同體在1989年6月后對中國實施的制裁措施，恢復雙方在政治、經濟和文化等領域的正常關系，但仍然拒絕解除軍售禁令。

隨著中歐政治、經濟關系的發展，在德、法等歐盟主要成員國的努力推動下，歐盟對華政策逐漸緩和，并日趨積極。歐盟內部關于解除對華軍售禁令、加強軍事科技等雙邊合作的呼聲越來越強烈。從2003年6月起，歐盟部分成員國相繼發表聲明，呼吁盡快解除對華武器禁運。同年10月，中國發表第一份對歐政策文件——《中國對歐盟政策文件》，指出：“歐盟應早日解除對華軍售禁令，為拓寬中歐軍工軍技合作掃清障礙”。中國的解禁要求得到了法國總統希拉克、德國總理施羅德等歐盟主要大國首腦的響應和支持。

2004年12月，歐盟首腦會議形成決議，重申了解除對華軍售禁令的政治意愿，要求當時的歐盟輪值主席國盧森堡在2005年上半年內完成關于對華軍售解禁問題的準備工作，以便在2005年6月以后達成對華禁運的解除工作。但軍售禁令的解禁過程并不如中歐所期待的那樣順利，2005年6月13日召開的歐盟外長會議，決定放棄原定于2005年6月取消對華武器禁運的計劃。此后，歐盟不在此問題上設置時間表，解除歐盟對華武器禁令問題降溫，但中歐一直對這一問題表示關注。2007年11月末，法國總統薩利·齊訪華時重申，法國主張歐盟解除對華軍售禁令這一立場沒有改變。可以看出，中歐雙方對于解除軍售禁令有著共同的意愿和政治訴求，但解禁問題卻一直拖而不決，個中原因較為復雜。

二、中國要求解除對華軍售禁令的政治訴求

早在2003年的中國政府第一份對外政策文件——《中國對歐盟政策文件》中，中國就正式的提出了希望歐盟早日解除對華軍售禁令，為拓寬中歐軍工、軍技合作掃清障礙的要求。此后，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指出，隨著中歐關系的發展，歐盟對華軍售禁令越來越不合時宜，早日排除中歐關系中的這一政治障礙，是形勢發展的必然，符合雙方的根本利益，也必將有力地促進中歐關系健康蓬勃地向前發展。眾所周知，歐盟對華軍售禁令是一項過時的、歧視性的禁令，是歐盟冷戰思維的產物。隨著中歐關系的飛速發展，中歐雙方正致力于建設全面戰略伙伴關系。那么，在中歐雙方要在平等和相互尊重的基礎上發展全面戰略伙伴關系，歐盟就不應該再繼續維持針對中國的歧視性軍售禁令。這種歧視性對華軍售禁令已經成為中歐關系深入發展的障礙，與中歐建設全面戰略伙伴關系的背景不符。中國要求解除對華軍售禁令的主要目的是消除歐盟對中國的政治歧視，為中歐關系正常發展掃除政治障礙，并不是著眼于從歐盟進口武器。

至今，歐盟對華軍售禁令解禁問題的提出已經有4年，中歐雙方對于這一問題進行了多次談判與協商，中國政府要求歐盟解除對華軍售禁令這一立場是堅定不移的。解禁問題的這四年曲折的發展過程表明，歐盟對華軍售禁令的解除并不如雙方預期的那般簡單和迅速。這一問題實質上包含了多方戰略博弈，積極因素與消極因素并存，面臨著較為復雜的內部和外部因素。中國政府第一份正式對外政策文件即是對歐文件，這表現出中國對中歐關系的高度重視。中歐經貿關系近十多年以來取得了令世界矚目的發展，在巨大的貿易和投資額度背后，中歐雙方對于彼此的敏感性和脆弱性明顯增加，雙方的經濟相互依賴程度逐漸加深。同時，雙方在國際社會中提倡多邊主義、尊重國際規則、維護國際組織權威等共同價值正塑造著雙方的政治相互依賴，雙方政治互信程度有所提升。中歐之間經濟、政治、文化等雙邊關系都呈現飛速上升態勢，雙邊關系的深化發展需要一個平等和非歧視的前提，而歐盟解除對華軍售禁令則是為雙邊關系減負的重要一步，也是中國沖破西方殘存的冷戰思維的關鍵點。

三、歐盟內部“解禁”與“反解禁”博弈

隨著中歐雙邊關系逐步邁向成熟和穩定，雙方建立起良好的政治關系。良好的政治關系同時促進了雙方經濟、科技、教育等方面的合作。自2004年以來，歐盟成為中國第一大貿易伙伴，中國則是歐盟第二大貿易伙伴。歐盟也是中國最大的技術和設備供應方。中歐關系的迅速發展，客觀上要求雙方掃除一切障礙，營造更為和諧的合作環境。但是，歐盟內部對于解除對華武器禁令這一問題，一直存在著爭議，長期存在著積極推動禁令解除、有條件支持禁令解除和反對禁令解除三派。從中歐雙方致力于解除對華軍售禁令的這4年中，我們可以清晰的看到歐盟內部關于“解禁”與“反解禁”的博弈。

(一)推動歐盟對華軍售禁令解除的積極因素

1、歐盟進一步發展歐中全面戰略伙伴關系的訴求。2006年10月24日，歐盟委員會在法國發表了題為《歐盟與中國：更緊密的伙伴、承擔更多責任》的對華政策文件。文件充分肯定了歐中關系日益成熟和務實的趨勢，并指出歐盟對華政策必須保持當前所實施的“接觸”與“發展伙伴關系”戰略，提出繼續支持中國的政治和經濟改革，支持中國的開放、穩定、人權和法治建設，在科學、文化以及國際事務方面與中國展開合作。歐中正式建交以來，特別是冷戰結束以后，歐盟對發展歐中關系一直持積極和務實的姿態。一方面，歐中經貿關系的騰飛，能提升歐盟在世界經濟中的地位和影響：另一方面，歐中政治關系的良好態勢，能為歐盟謀求共同外交和獨立防務提供有力支撐。歐中全球戰略伙伴關系的穩步、健康發展，極大的拓寬了歐盟全方位的戰略空間，對其鞏固一體化成果、追求國際社會完全行為主體具有重要意義。因此，歐盟方面早就認識到解除對華軍售禁令對于歐中雙方建設全面戰略伙伴關系的重要意義。近年來，歐盟主要官員以及歐洲主要國家領導人多次表示對華軍售禁令已經不合時宜就是這一認識的具體表現。

2、歐盟擺脫美國控制、成為世界一極的戰略訴求。冷戰后的世界是美國一家獨霸的世界，進人21世紀以來美國推行其單邊主義、霸權主義的趨勢甚囂塵上。歐洲一體化的發展，壯大了歐洲的力量，歐盟努力追求用一個聲音說話就是為了增強其在世界的影響力。隨著歐盟共同外交、安全和防務的發展，歐盟在國際事務中發揮的作用明顯增大，影響力逐漸上升。歐盟自從開始確定它自己的對外政策利益之時，它顯然就不再是無論美國實行什么政策都只是消極地觀察或順從的支持了。歐盟努力成為世界一極的戰略訴求，與美國謀求維持其單極獨霸的戰略相沖突，這必然遭到美國的打壓和遏制。而歐盟又豈會甘愿繼續忍受美國的打壓和遏制，兩者戰略訴求的矛盾為歐盟尋求與其他力量的合作提供了可能。

3、歐盟希望從中國快速發展的經濟中獲得更大的收益的訴求。雖然歐盟已經連續3年成為中國第一大貿易伙伴，中歐貿易額不斷增大。但是中國強勁的經濟發展動力和尚待開發的巨大市場，促使歐盟急切的希望擴大對華貿易，從中牟取更為豐厚的經濟收益。這也是歐盟部分成員國有條件支持對華軍售禁令解禁的主要源動力。目前，俄羅斯是中國最大的武器裝備供應方，其憑借出售給中國并不最為先進的武器而獲得巨大的收益，這對歐洲的軍工企業具有非常大的吸引力。中國建設現代化國防力量需要購買先進的武器裝備，一旦歐盟對華軍售禁令解禁，則歐洲軍工企業可以獲得可觀的定單，可以通過向中國出售先進的武器和技術獲得巨大的經濟利益，同時帶動相關的產業發展。因此，中國軍備市場這塊大蛋糕的誘惑，歐盟抵擋不住。經貿發展是推動中歐關系發展的最重要因素，這也成為歐盟推動對華軍售禁令解除的最重要因素。

(二)阻礙歐盟對華軍售禁令解除的消極因素

1、歐盟內部成員國對解禁問題分歧很大。歐盟擴大為27國以后，后加入的國家有很多都持親美立場，擔心支持對華軍售禁令解除會影響同美國的關系，甚至遭到美國的報復或制裁。歐洲議會、歐盟內部很大一部分國家及政黨都對中國的人權狀況持懷疑態度，他們把解禁問題與中國的人權和臺灣問題掛鉤，擔憂對華軍售禁令解除后中國會出現踐踏人權的現象和武力收復臺灣。此外，歐洲部分國家新保守主義勢力有所抬頭，起初積極支持歐盟對華軍售禁令解禁的歐洲主要大國德、法兩國完成權力交接，新政府對華政策還有待觀察。從現在的狀況看法國仍然宣稱支持解除對華軍售禁令，但德國在對華政策上相對轉向強硬。對華軍售禁令的解除問題由熱轉冷，近年來沒再被列入歐盟理事會的議程。

2、歐盟實行的成員國一致同意的決策機制決定了其只能作為一個有限的行為主體。歐盟這一決策機制導致其共同外交和安全政策的任何重要決定都必須全體成員一致同意，任何單一的國家都有權力加以否決。這從本質上說，共同外交和安全政策機制不利于歐盟實行政策創新，尤其在有爭議的議題上。因此，在解除對華軍售禁令這一問題上，歐盟內部親美國家對這一問題產生直接影響，這反映出歐盟在很大的程度上受制于美國的影響。軍售解禁問題的曲折歷程表現出歐盟還不夠堅強有力，不能完全獨立自主的作出政治決斷。

四、霸主美國——多方博弈的力量之最

目前為止，在歐盟對華軍售禁令解除這一問題上，美國是最大的阻撓力量。自從2003年歐盟傳出解除對華軍售禁令這一意愿開始，美國有關人士就在不同場合公開表示反對歐盟解除禁令。2005年以來，美國對歐盟解禁施加的壓力不斷增大，布什總統和賴斯國務卿在訪問歐洲時都明確表示反對歐盟解除禁令。2005年4月4日，美國副國務卿羅伯特·佐利克發表講話稱，如果歐盟解除對華武器軍售禁令，那么美歐之間的國防貿易將會受到影響。他說：“對一些人來說，比如我這個出身經貿部門的人來說，我們一直在努力制造更多的經貿機會，而解除禁令對此不會產生積極影響”。美國國會甚至通過法案，威脅要對那些向中國出售武器裝備的歐洲國家和企業進行制裁。對于美國這種強烈的反對態度，歐盟負責外交與安全事務的高級代表索拉納對美國這種以制裁威脅歐盟的作法提出了批評。但是，盡管歐盟對于美國的阻撓非常不滿，卻不得不考慮美國的影響，解除對華軍售禁令的決議流產。美國阻撓歐盟解除對華軍售禁令的主要原因：

(一)美國擔心中國軍備力量強大后將威脅美國在亞太地區的主導地位。二戰結束以后，美國維持了在亞太地區的軍事存在。長期以來，美國以美日同盟為根基，確保其在亞太地區的主導地位。美國擔心歐盟對華軍售禁令解除以后，俄羅斯對華軍售市場受到擠壓。中國軍備市場這一塊美味蛋糕，將出現俄歐等多方激烈競爭的局面。競爭的結果必然導致俄歐爭相向中國出售其先進軍事技術和軍備武器，則中國可供選擇的空間增大。中國購買到大量的先進軍事裝備和軍事技術，這將加快中國軍事現代化進程，有力的提升中國的國防力量，從而威脅到美國在亞太地區的主導地位。

(二)美國擔心中國軍事力量強大后將以武力強行收復臺灣。美國認為，一旦歐盟對華軍售禁令解除以后，中國的軍事力量必將得到提升。這將改變臺海之間的軍事力量對比，加大中國以武力強行收復臺灣的可能性。臺灣一直被美國視為遏制中國崛起的一張王牌，維護臺灣不統不獨的局面最為符合美國的利益。因此，美國想盡辦法來阻止中國積聚收復臺灣的實力。而且更令美國擔心的是，一旦中國獲得先進的軍事技術和武器裝備，則在可能爆發的臺海沖突中美國需要付出的代價將提高。此外，臺灣方面對于解禁問題的阻撓和破壞，也在一定程度上迎合和支撐了美國的反對態度。

(三)美國擔心中歐進一步接近將對其全球霸權構成挑戰。中國和歐盟在構建一個多極化的世界上有著共同的價值觀，中歐這些共同的價值觀和主張都與美國所奉行的單邊主義和霸權戰略背道而馳。歐盟解除對華軍售禁令能掃除歐中發展的障礙，促進歐中雙邊關系的進一步深化。歐中雙方就有可能在其他國際事務中擴大共識，對美國實施全球戰略構成更大的阻力和挑戰。中歐進一步接近勢必會增加二者在國際社會中的權重，其中任何的一方都可能對美國的全球霸權構成挑戰。對于美國來講，維護其霸權地位和國際事務主導權是其根本利益。美國著名戰略家布熱津斯基教授曾指出：“鑒于歐盟的經濟潛力早已可與美國相匹敵，再加上這兩個實體經常在金融和貿易事務上相碰撞，一個在軍事上崛起的歐洲有可能成為美國的可怕敵手。它最終會對美國的霸主地位形成挑戰”。因此，美國反對歐盟對華軍售解禁，也是為了防范中歐進一步密切關系，從而形成對美國的制約，損害其全球戰略和對歐洲的控制力。

綜上，中國、歐盟、美國構成了歐盟解除對華軍售禁令問題的三個最重要的博弈方。除此之外，日本也在這一多方博弈中發揮了一定的作用。日本是除了美國之外的，又一反解禁力量。日本的擔心同美國一樣，即擔心歐盟對華軍售禁令解除后會加強中國的軍事力量，從而威脅亞太地區的安全和穩定。由此可見，美國、日本以及歐盟內部的個別國家和政黨構成了一個強大的反解禁力量集團。這個反解禁力量集團給歐盟施加了強大的壓力，現階段歐盟還沒有能力不顧多方反對而貫徹自己的政治意愿。

五、歐盟對華軍售禁令的解禁前景

解除長達17年的歐盟對華軍售禁令已經成為歐中雙方的共同政治意愿，可以說解禁問題早已大勢所趨。只是迫于種種反對力量和壓力，解禁問題一-直持續到今天還懸而未決。在中歐雙方的共同努力下，解禁問題勢必將有所突破。

首先，歐盟在積極醞釀修改《武器出口行為準則》。隨著歐盟一體化進程的推進，成員國各自決定其武器出口的具體準則已經不合時宜。歐盟致力于將這一準則法律化，使其成為所有成員國在武器出口貿易上必須遵守的法律文件。這將向世界傳達出一個信號，即歐盟解除對華軍售禁令只是在政治上消除特別針對中國的歧視性政策，解禁絕對不是意味著歐盟可以毫無障礙的向中國出售武器。因此，對華軍售禁令的解除更多的是一種象征性的意義，是歐盟實現同中國關系正常化的最后一步，是中歐開始平等的發展雙邊關系的標志。其次，中國經濟強勁的發展勢頭，帶動了中歐經貿合作的進一步騰飛。歐盟成員國無不希望在中國快速發展的經濟中分一杯羹，獲取更多的經濟收益。尤其是歐洲的軍工、軍技集團，早已按捺不住蠢蠢欲動。歐盟解除對華軍售禁令將消除中歐全面發展關系的歷史遺留障礙，這無疑是歐盟向中國表達的友好信號。這對于雙方來講都將產生良好的預期，從而營造出更為和諧的合作氛圍，推動雙方政治、經濟關系的發展，實現雙贏。因此，經濟收益將是促使歐盟解除對華軍售禁令的強勁助推力。

責任編輯：王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