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片戰爭前后傳教士報刊與西方近代民主思想的滲入

摘要：本文通過對鴉片戰爭前后傳教士報刊對西方近代民主制度、介紹的分析，指出盡管傳教士在中國辦報的目的是將其作為“文字布道”的工具，其中對西方近代民主制度的介紹客觀上卻對近代中國社會民主思想的萌生起到了推動作用。

關鍵詞：早期教會報；民主制度；民主思想

從1815年馬禮遜和米憐(William Milne)在馬六甲創辦第一份中文報刊《察世俗每月統記傳》開始，在馬禮遜的支持和鼓勵下，越來越多的傳教士利用報刊進行“文字布道”。據耶穌教會派人查考中國各報始末，“查其所報之開，知第一次報由嘉慶二十年(一八一五)至咸豐十一年(一八六一)計四十六年之久，共有八處報館，皆教會報也。”這一時期的教會報(以下簡稱早期教會報)不僅開中國近代化報刊之先河，還是這一時期對中國社會發展具有深遠影響的重要媒介。

一、鴉片戰爭前后傳教士所辦主要中文報刊

《察世俗每月統記傳》(1815～1821)創刊于1815年(嘉慶二十年)，是傳教士用中國文字出版的第一個定期報刊。基本上是每月發行一次，全年合定一卷，一直持續到1821年(道光元年)。每期平均為10～14頁，共7卷74冊。內有數期，由馬禮遜、麥都思及梁亞發三人編輯，余均出自米憐之手。闡發基督教義是這個刊物的主要目的。其次，也刊登過一些介紹天文地理知識及其它國家情況的文章。如它從第2卷起，先后發表《論行星》、《論侍星》、《論日居中》、《論月》、《論日食》、《論月食》等文，用科學道理解釋和說明了天體基本組織及其主要現象。該刊從第6卷起增辟《全地萬國紀略》一欄，先后介紹了歐洲、美洲、亞洲、非洲一些國家的人口、首都、政府及語言等方面的情況。

1823年，也就是《察世俗每月統記傳》停刊后兩年，米憐的助手麥都思繼承其遺志，在巴達維亞(現雅加達)創辦了一份名為《特選撮要每月紀傳》(1823～1826年)的中文月刊。其內容與《察世俗每月統記傳》無異，仍然是以“神理”為中心，并輔以“人道”、“天文”及“地理”等知識的介紹。“《特選撮要每月紀傳》全面繼承了《察世俗每月統記傳》旨在宣傳基督教與推廣一般知識的編輯方針。”在刊印的三年間，最初每月發行1000份，往后逐漸增加。先后共印發了83000份。

在《特選撮要每月紀傳》停刊兩年后，馬六甲又出現一份中文月刊——《天下新聞》。主編者是倫敦布道會傳教士吉德(Samuel Kidd)。所載為歐洲及中國新聞，宗教性內容退居其次。此報用活字印在散張的紙上，在當時實為創見。

1833年8月1日，德國傳教士郭實臘(Karl FriedrichAugust Gutzlaff或Charles Gutzlaff，1803～1851)在廣州創辦了一份名為《東西洋考每月統記傳》的中文月刊，可以說是在中國境內出版的第一份中文報刊。在該刊出版之前，郭實臘曾寫過一份英文緣起，向在華的洋人們介紹其辦刊宗旨，“這個旨在維護廣州與澳門的外國人利益的月刊，就是要促使中國人認識我們的工藝、科學及基本信條，與其高傲和排外的觀念相抗衡。此刊物將不談論政治，也不要在任何問題上以刺耳的語言觸怒他們。我們有更高明的辦法顯示我們并非‘蠻夷’。編者認為更佳之手法是通過事實的展示，從而說服中國人，讓他們知道自己還有許多東西需要學習。”由此可見，《東西洋考每月統記傳》已經逐步背離了《察世俗每月統記傳》與《特選撮要每月紀傳》等宗教刊物以“闡發基督教義為主要任務”的編輯方針，偏向廣泛介紹西方文化知識，展示西方文明的優越，從而改變中國人對西方人的形象。《東西洋考每月統記傳》在中國報學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戈公振認為，“此報之發行中國境內，故我國言現代報者，或推此為第一種”。

《遐邇貫珍》(原名Chinese Serial)1853年9月由傳教機構馬禮遜教育會在香港創刊，為外人在香港辦的第一份中文報刊。每月出版一期，線裝書本式。創刊號宣稱其主旨是“其內有列邦之善端，可以述之于中土，而中國之美行，亦可以達之于我邦，俾兩家日臻于洽習，中外均得其裨也。”最開始由麥都思主筆，次年由奚禮爾(C.B.Hillier)為主筆。1856年改由理雅各(James Legge)為主筆。主要刊載時事政治新聞和評論以及商情報道，其次介紹科學文化知識，再次才是傳教文章與宗教界新聞。這種編排明顯反映了鴉片戰爭后傳教士所辦刊物在內容上的變化。每月發行3000份，其經費除了一小部分是由馬禮遜教育協會資助之外，幾乎全靠英美人士(特別是住在香港和上海者)的援助(捐款和購閱)。至于原本應該是該刊主要讀者群的中國人，不但沒有捐出任何款項，購閱者也非常少。

《中外新報》(原名Chinese and Foreign Gazette)1854年發刊于寧波。每期四頁，所載為新聞、宗教、科學與文學。初為半月刊，1858年改為月刊，1861年停刊。美國傳教士瑪高溫(Daniel Jerome Macgowan)、應思理(Elias B.Inslee)先后主持。

《六合叢談》(原名Shanghai Serial)1857年1月發刊于上海，1858年3月停刊。可以說是上海最早的中文報刊。每月一冊，合計254頁。編者為倫敦布道會的傳教士偉烈亞歷(Alexander Wylie)。該刊在中國國內發行的目的，編者偉烈亞歷曾在該刊創刊號的“小引”中指出：“是以必頒書籍以通其理，假文字以達其辭，俾遠方之民與西土人士性情，不至于隔閡，事理有可以觀摩，而遐邇自能一致矣。”由此可見，《六合叢談》創刊目的是為了使五口之外的中國人了解西洋人來華的真意，偉烈亞歷認為其最佳辦法莫過于通過報刊與書籍。中國近代報紙的先驅與知名的早期維新派王韜，也是該刊的撰稿者和協助者。另外，上海學者蔣敦復的《愷撒傳》、韓應陛的《用強說》也都曾在此報刊上發表。這是上海學者最早利用報刊發表時論。

由以上簡述可以看出，西方傳教士在華創辦的報刊從《遐邇貫珍》開始，不論是編排內容還是編輯方針都發生了明顯的變化。由最初的“以闡發基督教義為主”逐漸偏重介紹西方的科學知識、政治文明。其中，不乏對西方近代民主觀念的零星介紹。

二、早期傳教士報刊對英美民主政治制度的零星介紹

西方傳教士在中國的傳教進行得非常艱難，傳教士與歐美商人、歐美官員之間的關系糾纏不清，他們在中國人眼里就是三位一體。實際上，“福音”的傳播也確實是與鴉片的販賣、殖民的炮火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尤其是鴉片戰爭后，傳教士憑借不平等條約在中國各處活動，更是激起中國人對洋教的漠視與排拒。為了改變中國人自傲自大的心理和改變外國人在中國人心目中的形象，這一時期傳教士所辦報刊除了闡發基督教義之外。并逐步將其大量的篇幅用于對西方科學知識和西方文明的介紹，其中包括刊登了不少關于歐美(特別是英國)政治制度的文章，字里行間洋溢著編者對西方民主制度的夸耀。其主要內容包括：

第一，對英美民主制度的介紹。《東西洋考每月統記傳》有一篇文章名為《自主之理》，比較準確地介紹了英國的司法制度。文中寫道：英國治理國家，循自主之理，按例行事。其律例為國主所定，上自國主公卿，下而士民凡庶，不論何人。犯罪一例懲治，“不論男女老幼、尊卑貴賤，從重究治，不稍寬貸。……至于臬憲，其俸祿甚厚，不敢收陋規，人視之如見肺肝，真可謂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如果國主任情偏執，依勢弄權，庶民按其律例，可以防范。這不僅讓長期處于專制社會下的中國人看到了一個新的世界，還為先進的中國人提供了一紙探究限制君權的良方。《遐邇貫珍》更是在發行的第一個年頭里，就刊登了多篇介紹英美(尤其是英國)民主制度的文章，不遺余力地強調西洋文明的優越性。如1853年10月1日第三號的《英國政治制度》介紹了英國立法、行政、選舉等方面的制度。文中寫道：

英國擬創律例，必集眾會議，至執例而行，則由其職守數人足矣，君在上亦主其柄焉。凡創例之舉，必歸君及公侯紳士二院。三者皆允合。始能創立……公侯院內，約有四百五十人，皆世爵及牧師……紳士院約五百五十人。皆出庶民選舉，以七年為期，至期選新者瓜代之。判全國為若干路，每路選舉數人，多寡不一。通國各路人之在都中者，紳士院中皆有其鄉宦焉。此三者創立律例。當二院商議公事之時，君不在其地。惟所議既定，君乃至公侯院，詣所設御坐，公侯分立左右，乃傳紳士院首領數人至欄外立，君遂申諭，與眾人明言而決議焉。

這里粗略地介紹了英國議會由英王、公侯紳士二院組成。紳士院官員由選舉產生，七年為期。立法的程序則是先由二院商議、提出議案，再由英王宣布。

《東西洋考每月統記傳》也曾多次介紹美國的情況，對美國民主政體有所述及。1838年刊載的《北亞默利加辦國政之會》一文，介紹了美國政體區別于他國的原因，該文指出，“該國之民恨英吉利國不仁之政，怨其總督攻國之義，冤民之理，自操權焉……故不立王以為國主，而遴選統領、副統領等大職，連四年承大統，必于民之譽，了然知宰世馭物，發政施仁也”。1837年的《北亞米利加合郡》一文還介紹了美國總統的產生方式：“此民自主治國，每三年一次選首領主，以總攝政事。今年有一位稱元比林，纘承大統”。這里所介紹的關于美國總統的選舉情況，除首領主每三年一選不實外，稱美國是人民“自主治國”、國家元首通過選舉產生，則是準確的。《北亞默利加辦國政之會》一文進一步介紹了美國“元首”具有統率三軍、參與立法的職權，“其國之元首為三軍諸師船之大元帥，宥罪、寬貸，固執律例矣。”但同時也指出了，“力能雖大，不可害無辜者。事權在握，為所得為，惟責任尤重。義會可告且定其罪矣。代辦國政之位，必對民述政，而不可瞞也。倘民有緊要之事進呈，詳細述其原由，或祈伸冤，或求立新法，以推民之福矣，列位遂斟酌查究辯論，其大眾允，遂準行；不然，推辭矣。真可謂該國家惡人之所惡，好人之所好，故取民之志，且民歡載道也。倘得眾則得國，失眾則失國，秉政之列位，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也。所說之話，所辦之事，十耳所聽，十手所指，難逃民之鑒矣。由是觀之，其民攝總政，且操權焉。”這里準確地介紹了美國元首的權利所受的限制，指出美國元首的權利是按人民的意志行使，人民對政府的權利實行監督，即國家權利在民。

第二，對英美民主制度的粗略比較。英美政體中，直觀上給人最大的不同即是元首的產生方式。1854年，《遐邇貫珍》發表《花旗國政治制度》一文，比較具體地介紹了美國的政治制度，并與英國制度進行比較：

國主不能如他國之君，剖符錫封。合郡國人亦無膺爵世襲之事，大小貧富，皆如一律，食力貧民與素封富族無差等異視也。國之黎庶雖于政治官制無甚關涉，惟輿情眾意，可以直言置評。自負冤抑者，亦得徑達申訴。國政有缺失，亦可稟陳論列。至于查抄追贓等務，差役非奉有官票。不能擅入民房。國人有被控者，官憲不能遽定罪罰，聽其自行呈訴，或延請狀師代為剖論，無刑求抑勒之事……合郡國主為民庶推舉踐位，在位限以四年為期。而英國嗣裔繼繩，紹傳遞及，踐阼則終身在位。兩法各有其善。合郡國法終乃能得長材絕詣之人，英國法似較拓靜，免每期推選之時，紛紜更張，人心搖動，變改常度，停擱生計也。

這里簡要地比較了美國與英國政治制度中國主產生方式的不同：美國“國主”為民主選舉產生。在位以四年為期；而英國君王為世襲，終身在位。通過比較，認為美國的政體“終乃能得長材絕詣之人，”但文中對英國的政體持更多的肯定。這是與編者為英國傳教士的身份分不開的。

新聞自由或出版自由是民主制度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這里介紹了西方各國的新聞紙經歷了由官府辦報到私人辦報的發展過程，經歷了由告官才能準印到“可隨自意論諸事”，即新聞自由程度由無到有、由小到大的過程。同時也介紹了西方新聞自由必須在律法的范圍內進行。

三、早期傳教士報刊對中國近代民主思想的影響

盡管傳教士在中國辦報的目的是將其作為“文字布道”的工具，但其中對西方近代民主制度的介紹客觀上對近代中國民主思想的萌生起到了推動作用。

第一，早期教會報對西方民主政治的介紹成為中國近代先進知識分子汲取民主思想的新鮮養料。中國近代民主思想的產生和發展的思想來源主要有兩個，一個是中國古代反對專制主要的思想，另一個就是西方近代民主思想。從早期教會報的印發來看，如《察世俗》是免費分送給檳城、暹羅、安南等東南亞各地華僑的，數目極為有限的一部分分發到中國內地，《察世俗》印刷后，“每逢粵省縣府鄉試，輒在考棚分送。”其印刷份數由最初三年里每月印五百份左右，到1819年每月印數增至1000份。以后的《遐邇貫珍》發行數量略有增加，每月發行3000份。主要是免費發送給中國讀者，購閱者也非常少。發行于上海的《六合叢談》，其主要支持者(讀者和資助者)為居住在香港、廣州、上海和寧波的英美人士。中國讀者也非常少。盡管早期教會報發行的數量都不是很多，發行的范圍也不是很廣，卻是西方近代民主思想輸入中國的一個主要媒介。其中對西方近代民主政治片段的、不系統的甚至有些還是不準確的介紹，猶如黑漆漆的暗室中透進的一縷亮光，促使中國近代先進知識分子反觀黑暗專制的社會，漸漸萌生出變革政治制度的要求。從魏源在撰寫《海國圖志》時引用《東西洋考每月統記傳》中的文字多達26處，以及他在書中多處表現出的對西方民主思想、民主制度的羨慕，到中國早期的一批改良者如曾擔任過《六合叢談》等教會報主筆的王韜對中國應如何改革政治制度的思考，以及經常在教會報上發表時論文章的鄭觀應，也多次說過他的思想受外國傳教士與西人在華報刊文章的影響很深。鄭觀應說：“蒙向與中外達人哲士游，每于酒酣耳熱之余，側聞諸論，多關安危大計，且時閱中外日報，所論安內攘外之道，有觸于懷，隨筆札記，歷年既久，成若干篇”。可以看出，早期傳教士報刊對西方民主制度的零星介紹成為一批先覺醒的中國人汲取民主思想的新鮮養料，為近代先進知識分子尋求“求富求強”之路開啟了一扇新的大門。

第二，將西方辦刊的先進思想和技術介紹給中國，為國人利用報刊作為宣傳陣地介紹民主思想和民主制度提供了條件。傳教士在中國創辦中外文期刊，其中對西方政治制度、風俗人情的介紹讓中國先進的知識分子極為羨慕，在其影響下開始探索如何改革中國的政治制度。傳教士的辦報活動，以及西方辦刊的先進思想和技術的輸入，國人逐步認識到報刊這一新興媒介在社會發展過程中所起的作用。如林則徐很早就注意到外報具有溝通消息的功能，其時效性非常強，“有夷人刊印之新聞紙，每七日一禮拜后，即行刷出，系將廣東事情傳到該國，并將該國事情傳至廣東，彼此互相知照，即內地之塘報也。”因此專門組織人員翻譯外報以及時獲知“夷情”。曾在墨海書館工作，又游歷過英法等國的王韜，對歐洲國家發達的報業以及報紙在西方社會生活中所具有的重要性更是有著深刻的認識。他說：“日報之行于泰西諸國，豈泛然而已哉。所載上關政事之得失，足以驗國運之興衰；下述人心之事，亦足以察風俗之厚薄。凡山川之形盛，物產之簡番，地土之腴瘠，邦國之富強，莫不一覽而了然，其所以見重于朝野，良有以哉。”基于自身在外報作主筆的經驗以及對報紙的認識，王韜與黃勝等人集資買下原英華書院的印刷設備，成立中華印務總局，并于1874年2月4日在香港創辦了純為華人自設經營的《循環日報》。王韜、鄭觀應等早期改良派借助《循環日報》發表了一系列介紹西方議會制度、探討中國政治改革、呼吁民權的政論文。有些文章還被其它報刊轉載，擴大了其傳播范圍。以此為先導，維新運動前后在中國掀起了辦報熱潮，報刊成為維新派大張旗鼓地宣傳民權、反對專制的陣地。在沒有媒介可以讓民眾自由發表看法的專制社會下，國人自辦近代化報刊，不僅可以借助報刊作為介紹宣傳民主思想、民主制度的陣地，辦報本身也是對近代民主制度的一種積極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