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路遙作品;思想;現代性;情感;傳統性
〔中圖分類號〕 G642〔文獻標識碼〕 C
〔文章編號〕 1004—0463(2008)02(A)—0054—02
路遙曾在評論文章中說:“從本世紀六十年代中期開始,由于現代生產力的發展,又由于社會經歷了持久廣泛的大動蕩,城市與城市,農村與農村,地區與地區,行業與行業,尤其是農村初級教育的普及以及由于大量初、高中畢業生插隊或返鄉加入農民的行列,使得城鄉之間在各個方面相互滲透的現象非常普遍。這樣,隨著城市和農村本身的變化和發展,城市生活對農村生活的沖擊,農村生活對城市生活的影響,農村生活城市化的追求傾向,現代生活方式和古老生活的沖突,文明與落后,新的思想意識和傳統觀念的沖突,等等,構成了當代生活的一些極其重要的內容,這一切矛盾在我們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思想意識、道德觀念等方面都表現出來,是那么突出和復雜,可以說是立體的、交叉的”。
毫無疑問,作家的這種對生活和人生的認識與態度,必定會使其文學創作顯得較為復雜,也影響到他在價值判斷上的取舍與矛盾。但在這復雜矛盾的背后,我們也可以清醒地認識到,路遙在思想意識上是具有明顯現代性的作家。
一、路遙思想意識的現代性
中國社會是一個農業社會,幾千年來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和長期的封建統治,使農民的思想意識異常封閉與落后。因此,固步自封,安貧樂道,不思進取,逆來順受似乎就成了中國農民的代名詞,也成為眾多作家描寫的對象。但路遙并沒有從這個層面去揭示和反映生活,而是以獨特的視角,利用典型的環境和人與人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去表現人物,真正達到了“在典型的環境中塑造典型的人”的目的,并且使其所塑造的每一個人物都具有強烈的現代意識。
《平凡的世界》中,孫少安希望“箍雙水村最好的窯洞”,“在雙水村做一個出眾的莊稼人”,甚至在雙水村辦起了機器聲隆隆的磚瓦廠,這一切相對于他那逆來順受、只圖光宗耀祖的父親來說,無疑是一種極大的進步。而孫少平更有一種自覺的、強烈的奮斗意識。孫少平在雙水村土生土長,但“農民意識”并未成為他追求理想的羈絆,相反都成了他掙脫束縛、實現人生抱負的動力。因此,強烈的個性覺醒意識使他與一般農村青年(甚至他的哥哥孫少安)有了明顯的不同,他的期望和追求是要努力使自己從思想上掙脫土地,到“哪怕是北極的冰天雪地里,或者像杰克·倫敦小說中描寫的嚴酷的阿拉斯加”去。很顯然,孫少平的內心充溢著一種強烈的憧憬新生活的情感沖動,在他的身上,作者讓我們感受到的是時代發展的必然趨勢和社會變革的內在潛力。由此不難看出,孫少平現代意識的覺醒較之孫少安來說,顯然具有更高意義上的人生追求和實現自我價值的向往。孫少平的妹妹孫蘭香,在大學畢業后走出國門,到更廣闊的天地中去實現人生的價值,這不能不說是路遙現代意識不斷深化的一個典型的例子。當然,孫少安、孫少平、孫蘭香的這種改變現實的現代意識,在今天看來似乎再正常不過了,因為摒棄舊生活、創造新生活本來就是社會和歷史進步的動力。但我們在討論這個問題時不能忽略一個前提,那就是路遙筆下的人物所生活的年代和當時的社會背景。客觀地說,十一屆三中全會給中國的社會發展注入了活力和生機,但這種活力要表現在社會和“社會人”的身上是需要一個過程的。作為同樣生活在那個大環境中的作家路遙,能以他特有的視角塑造出具有明顯現代意識的人物,的確難能可貴。
路遙這種思想意識的現代性,不僅表現在典型環境中他所偏愛的人物身上,更表現在他全景式透視中國當代社會變革的審美景觀上,應該說:“建國以來,在本世紀初已日漸凸顯的城鄉二元經濟社會結構的基礎上,由于歷史和現實的原因,這種二元對立的社會結構在某種程度上得到了加強,可以說直到目前,這種城鄉二元對立的社會結構還不同程度地存在著。新時期改革開放以來,隨著農村生產責任制的推行和整個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體制的不斷改革,城鄉、工農、區域階層等一系列二元對立的舊式框架終于被日漸打破。在路遙作品中,他透視這種社會變革的現實,深刻描寫了這種改革大潮對農村的沖擊,以及不同的人受到沖擊時的不同反應和表現。基于此,有評論家認為,路遙的小說創作獲得了具有全景式透視中國當代社會變革的審美景觀。
在路遙的作品中,我們可以感受到一種改變現實、創造全新生活的內在潛力,我們也可以通過作品中活生生的人和典型的現實環境感受到作家創作思想的現代性。但我們同時也能深切地感受到作品中人物身上的那種作者情感思維方式的傳統性。
二、路遙情感思維方式的傳統性
中國社會是一個農業社會,幾千年來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和儒家文化的熏陶,形成了中華民族特有的傳統美德和民族文化。雖然隨著社會和經濟的發展,人們的思想觀念和意識形態正在發生著巨大的變化,但人們頭腦中的人倫關系和道德意識卻根深蒂固,成為維系中華民族幾千年來繁衍生息的不滅之魂。這一點也為歷代文學家、思想家所繼承和謳歌,表現在路遙身上,這一點尤為突出。雖然在他的作品中,他極力贊美在社會轉型時期人們為改變自己命運而奮斗不息的精神,明顯地體現著作家的現代意識,但同時也很明顯地表現出作家對中華民族傳統美德由衷的禮贊。從這個意義上說,他的情感思維方式又是傳統的。《人生》中劉巧珍這一人物形象已深入人心,為中國廣大人民群眾所熟悉、喜愛,集中國農村傳統型婦女美德于一身的人物塑造方法正是路遙塑造這個人物的最成功之處。劉巧珍善良、質樸、純真,她雖土卻不俗,不知書卻達理,自卑卻又不自賤,她的品格是扎根在中華民族傳統的道德觀念和豐厚的民間文化土壤之中的,是雄厚質樸的黃土地的精靈之氣所孕育的“典型人物”。她深愛著高加林,但決不向愛乞求,她自始至終沒有失掉自己的尊嚴,她可以為他而死,但必須以對方的愛情作為前提;她恨高家林,但更多的是怒而不是恨,她不像一般的農村姑娘,失戀以后忍氣吞聲抑或尋死覓活,而是從失戀的痛苦中深切地感受到文化知識對于一個普通農婦的重要,甚至以已婚之身暗中扶助高家林,而毫無報復的企圖,甚至勸說動員她的姐姐和母親也幫助高家林。她的可愛、善良、質樸和無私奉獻的精神足以讓每一個讀者動容。德順爺爺更是作家集傳統美德于鄉村老者身上塑造出的一個典型形象,雖然作者對這個人物著墨不多,但足以讓人們回味與崇敬。德順爺爺一生沒有結過婚,無兒無女,孑然一身,更沒有受過什么教育,但他給我們的印象卻是一個洞明世理、飽經人世滄桑的農村智者。對于研究過國際問題,教過書的先生,甚至知道霍梅尼和巴尼薩德爾,知道里根的中子彈政策的高中生高加林,這個年逾古稀、滿身補丁的農民老者卻能在他每一次跌入人生深淵的時候給他指點迷津,讓他重新燃起生活的勇氣和希望。與其說德順爺爺是一個農村“老者”、“智者”的形象,還不如說他就是一位集中華民族傳統美德與民族底蘊于一身的“傳統代言人”。
另外,路遙的作品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特點,那就是在作品中塑造了不少集人性美與傳統倫理道德美于一身的女性形象。有評論家說:路遙的作品之所以能打動人心,激起人們內心的共鳴,一是充斥于作品當中那種血濃于水的“鄉土情結”;一是集民族傳統美德于一身的女性形象。雖然不能說明路遙作品的全部,但也從一個側面說明女性的形象(尤其具有傳統人性美的女性形象)在作品中的地位。比較典型的有《人生》中的劉巧珍,《平凡的世界》中的孫蘭花,前面已曾提到,這里不再贅述。又如《黃葉在秋風中飄落》中的盧若琴,《在困難的日子里》中的吳亞玲,《風雪臘梅》中的馮玉琴,《姐姐》中的姐姐等等,都無不深深地表現著作家傳統的道德意識,可以說她們身上都鮮明地體現著我們民族傳統的優秀品德。劉巧珍、孫蘭花等身上或多或少地體現著作家的理想主義色彩,但按照當時中國社會的現實情況,這何嘗不是作家極力謳歌民族傳統美德的生動體現呢。
三、“傳統性”與“現代性”的完美結合
作為現代文壇具有鮮明創作特色的作家之一,路遙的成就是多方面的,雖然他的作品不是很多,但就是憑借這為數不多的作品,卻能在文壇及讀者中獲取一席之地,這種現象恐怕并不多見。雖然他作品中的“土地情結”和“典型環境當中塑造典型人物”的人物塑造方法及立體式、全景式地揭示中國社會“二元經濟結構”和“城鄉結合部”的文學創作切入點等等,無一不給讀者留下了豐富的想象空間和啟迪。但充盈于作品當中的那種摒棄落后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全力創造新生活的濃烈的現代意識和極力謳歌維系中華民族千百年來繁衍生息的人性美、道德美等傳統美德,無疑是作品當中更為明晰的閃光點。將這種前進的“現代性”和優美的“傳統性”結合起來,這似乎是社會和人生的真諦,也恐怕是路遙作品當中所要詮釋的一個深遠的主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