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小雨是在去年的華杯賽選拔現場。在小選手們緊張忙碌的身影中,一個神情焦慮的小姑娘吸引了我的注意,她時而胡亂地抓撓著鬢角,時而無奈地癱軟在桌面上。可是,當她的答卷真的呈現在我面前時,其糟糕程度還是讓我著實吃了一驚:除了幾個選擇題外,卷面上幾乎全為空白!我滿腹狐疑地再一次將目光投向答卷,“宋小雨”三個字便在我腦海中留下了印記。
選拔成績很快揭曉,參加輔導班的人選隨即確定下來。令人奇怪的是,小雨的名字居然也在名單之列。是不是弄錯了呀?我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校長向我解釋說是她父母的再三請求,學校不得已而為之。
“這不明擺著拖我的后腿嗎?”我忿忿的想著,并在輔導開始后的最初階段對小雨的到來耿耿于懷。不過時間不長,小雨便以她對待學習的虔誠態度打動了我。因為每次輔導,她總是第一個來到教室靜靜地看書,抄寫公式,課堂上她坐得端正,聽得認真,記得仔細,就連課間也會一遍又有一遍地念叨著概念和算式,很少與其他同學一起游戲、打鬧。然而不可思議的是,只要一碰到提問或測試,她的表現便會判若兩人,差得叫人咂舌。這讓我在感動之余不禁對小雨平添了幾分憐憫之心。
我決定給她提供一些幫助!首先,我大概地估計了一下小雨的學習基礎,要求她利用課余時間補習以前的功課,盡快填補缺漏。然后在集中授課時采取分類推進的辦法,給她布置合適的學習任務,并利用巡回指導的時間,結合基本知識和基本技能不厭其煩地啟發、講解,力求使她能夠融會貫通,有所獲益。再后來,看到小雨對課堂上好不容易才弄懂的一點東西轉瞬即忘,那句“沒有教不好的學生,只有不會教的老師”便會不經意地冒出來,像錐子一般刺痛著我的神經。我干脆放棄自己的休息時間,加班加點進行一對一的個別輔導。難度降了又降,進度緩了又緩,每向前一小步都會耗費我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在我的感染和帶動下,小雨學得更加賣力氣,她甚至偷偷地把奧數題拿到語文課上做,把概念、公式寫成紙條,在體育課上苦記默誦,為此也招來了當堂老師的批評和訓斥。一次,她媽媽在談話中告訴我,小雨為了解開一道略顯復雜的應用題,一直忙乎到午夜一點鐘。
盡管如此,我的不懈努力和小雨近乎癡狂的刻苦,并沒有換來預想中的學習效果。雖然小雨能夠勉強記住那些概念和公式,但一到實際運用就會一籌莫展,一塌糊涂。而那些難度稍大的題目更如同天塹鴻溝,任憑小雨使出渾身解數,也難以逾越。競賽日期一天天逼近,幾次測驗下來,面對著小雨糟糕透頂的答卷,萬分沮喪的我逐漸失去了耐性,開始后悔自己當初所做的愚蠢決定,對小雨的態度也日益簡單粗暴起來。從不屑的眼神到不耐煩的神色,直至后來諸如“這么簡單的問題都不會!”之類的冷嘲熱諷,化作一支支利箭,朝著小雨毫不留情地投射過去。每到這個時候,小雨都會把頭深深埋在胸口,不吭聲,也不辯解,只是默默地聽著。終于有一天,在承受了一番暴風驟雨般的斥責之后,小雨眼眶中縈繞已久的淚珠終于滾落下來。她傷心地抽泣著,兩個肩膀也跟著不停抖動著。末了,她哽咽著說:“鄭老師,我對不起您!我真的學不好數學……”說完扭身跑了出去。
小雨最終沒有參加華杯賽,學校也如愿以償取得了全市總評第一的驕人成績,而我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小雨蒼白瘦削的小臉和淚眼婆娑的樣子時不時地會浮現在我的眼前,久久揮之不去。愧疚之余,我禁不住反思起自己對小雨教育來:教育的目的不是讓孩子擁有快樂的人生,為孩子的終身幸福奠基嗎?而小雨這個連快樂的童年都被我們的教育無情剝奪了的孩子,又怎么會有幸福的人生可言呢?平心而論,除了數學,小雨在其他方面的發展并不太差,但為什么我們非要在她最不擅長,能力最無法企及的奧數方面一味的刻意要求,盲目拔高呢?由此我想到,在我們身邊像小雨這樣因為我們的責任和愛心被加上沉重鐐銬的孩子又有多少呢?為了培養紀律性,多動的孩子被要求長時間一動不動地呆在座位上,以至于他過剩的精力無處發泄而造成情緒上的對抗;為指導讀書技巧,口吃的孩子被邀請到講臺上展示自己的朗讀,以至于在小伙伴們的哄笑下羞得面紅耳赤;為彰顯弱者風采,腿跛的孩子被請上主席臺代表全班受獎,以至于眾目睽睽之下臊得無地自容……
記得有一段話是這樣說的:“有的人注定無法成為姿態高雅、步伐優美的小鹿,無法成為活潑俏麗、歌聲清越的小鳥,那么,就讓他們成為一棵樹吧——一棵并不受人矚目的樹,那才是他們快樂的源泉。”現實生活中,我們贊美小鹿的優雅,欣賞小鳥的清麗,但更應該悅納“一棵樹”的平凡甚至卑賤,讓它按照自己的規律自由自在地成長,享受生命的樂趣。當然,這棵“樹”也需要生長的養料,只不過這些養料更為特別一些。或許有時,我們少一點先入為主關心,多一點順其自然的呵護,對它來說,可能是最適合的。
請允許孩子做“一棵樹”!
本欄責任編輯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