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霓虹燈交相輝映。這宛若一大染缸的世界,處處燈紅酒綠。
人影晃動的舞廳里,推杯換盞間舞姿搖曳。有男人在吞云吐霧,有女人在風情萬種。
舉目四顧,粉黛翩翩,并無我要尋的人。
離開舞廳時,漫天細雨。秋來了,帶著蒼茫。我感覺整個人涼透了。
那天,她說要退學,父親讓退的學。
“為什么?”我萬分驚訝。
“要生活!爸說,家里得少一張吃飯的嘴,多一個賺錢的人。”幽幽的聲音。
“謝謝您半年來的關照,老師!”我聽到聲音的顫抖。
我來不及說話,她已飛奔出去。窗前那排木棉樹,在瑟瑟秋雨中,落葉正紛飛。
入學初“自我介紹”那會兒,同學們暢所欲言,高唱人生理想。其中不乏胸懷鴻鵠大志者。她的志向卻極淡泊。
“將來我想成為你。”她說。
“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班上有學生在笑。
“我想當教師!”她補充道,臉上掛著恬淡的笑。
“哦,我們將是同行。想想還真不錯。”
“也許會成為同事。”這一下大家都笑開了。
從此她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課堂上,總有她的妙語連珠,作文本上,處處可見妙筆生花。
一次國慶長假,學校幾個老師組織潮州三日游。有意參加的學生每人上繳200元。班上不少人興致勃勃。報名表上卻不見她的名字。我有些納悶:這活躍分子怎么舍得放棄這難得的機會?
放學的時候在教室門口見到她,我提出心中的疑問。只見她神情有些黯然,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低聲說:“我媽下崗了。經濟有點……困難。”
回辦公室,我為她報了名。這200元,我來付。
出發那天,她顯得異常興奮。臨上車時她握緊了我的手,說:“老師,我雖然沒法知道贊助我的人是誰,但無論如何,請您替我謝謝他!”
多好的學生啊!她要退學,我也不舍,更是不忍。
屢次家訪,她父親采取極溫和的方式——避而不見。兩個不經世事的妹妹,好奇地瞅我。為母的懷抱嗷嗷待哺的嬰孩,滿眼凄楚。總也見不到我的學生。
都說教師有三寸不爛之舌,我卻因那母親的眼神,說話舌頭連連打結。
后來,她家人一見我,便“砰”地將門關上。
我原是如此的渺小不堪。面對她家的困難,面對學生的不幸,我無可奈何。一個教師,走下那三尺講臺,還能做什么?
再后來,聽說她去舞廳上班了。
黃昏里,殘陽總斜斜地爬上西墻,秋的慘淡使它異常蒼涼。每當這會,總感覺自己的心無休止地下墜,一陣陣劇烈的疼痛感襲來。慘白的夕照里,總能隱約看到,濃艷的胭脂下一張清純的稚氣未脫的臉……
去找她吧,應該勸她離開。那種聲色場合,不是我的學生該呆的地方。
可她在哪上班,不得而知;她做什么工作,無人知曉。四處打聽,杳如黃鶴。
小城里舞廳并不多,自己去找。每天放學,穿梭于這些地方,每每沉重而進,失望而出。舞廳昏暗而激烈閃爍的燈光,一如那些在虛空中掙扎的靈魂。這一切總令我頭暈目眩。
走上熙來攘往的大街,突然想哭了。眾里尋她千百度,這茫茫人海中,她何去何從?我又何去何從?
黃昏已盡,夜幕降臨,萬家華燈初上。
秋風夾著雨絲。兩行路燈在雨中發出暈黃憔悴的光芒,映出一簾霧雨。迷蒙一天一地。
夜正走進深秋。風過處,又見落葉紛飛。
(本文獲初中組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