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從人物的存在方式及人物關系等角度研究書信體小說人物的敘事類型,可以發現書信體小說人物具有自造性和他造性的存在特征,由此形成自造性人物和他造性人物。其人物關系體現為多重交流模式。在書信體小說中,人物作者與人物讀者之間的交流是反饋式的。通常,每一封有明確指向的發信都會有相應的復信,由此形成雙向交流。在交流中出現的善意誤讀與惡意曲解會對小說人物的性格塑造和情節建構產生影響。
關鍵詞:書信體小說;人物敘事特征;交流模式
作者簡介:張鶴(1970—),女,黑龍江鶴崗人,文藝學博士,黑龍江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從事比較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I054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7504(2008)04-0118-06 收稿日期:2007-10-16
荷蘭敘事學家米克·巴爾在進行人物理論的建設時,曾頗有感慨地說道:“人物類似于人。文學是由人而寫,為人所寫與寫人的。這成了老生常談,往往被人淡忘,同時它又那樣令人疑惑難解,因而同樣會使人避而不談。另一方面,文學中所涉及到的人又不是真實的人。它們是模仿、想象與虛構的創造物:沒有血肉的紙人。可能正是由于人的這一特定方面,沒有一個人成功地建立起完整的、合乎邏輯的人物理論。”[1](P91)可見,人物理論的構建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無論如何不能解決我們的所有問題”[1](P91)。本文試圖對特定文體書信小說中人物敘事特征進行可能的界定與總結,所借用的理論依據在很大程度上也只是針對這一特定文體而選擇的,此外,還必須考慮到具體文本的內在差異,因此,這種嘗試不免帶有較強的實驗色彩。
本文準備從兩個方面探討書信體小說的人物特征,即在書信體小說中,人物是如何存在的。人物做了什么和如何做的。需要說明的是,在這種討論中,筆者繞過了人物觀中關于真人與文學人物之間的差異、界限,人物是如何被類人化的等等問題,而把它們當做是已經有效而合理地解決了的理論問題。本文關注的仍然是敘事文本系統中的人物在敘事故事層面中,作為一種行動的角色所具有的行動性,但在具體文本的分析中,也會將行動者視為具有類人性質的人物,并深信某個人物被賦予的某種人格特征對于故事情節的走向和主題的意義會產生影響。
一、自造性人物與受造性人物——書信體小說人物的存在形態
以是否參與書寫—敘述行為來確定人物的存在方式,主要是從書信體小說的基本特征出發考慮的,由此可以將書信體小說中人物的存在形態分為兩大類,即“自造性人物”與“受造性人物”。
所謂“自造性人物”指的是小說中所有的人物作者,他/她依靠自己的書寫—敘述“天然地”存在著, 他/她雖然也會出現于其他人物作者或者故事外敘述者的筆下,但并不影響其自造的性質,因為這種自造性人物主要是通過自己的書寫—敘述獲得存在權的。比如維特、帕梅拉及其父親、朱莉與圣普樂及表妹克萊爾、克拉麗莎與拉夫雷斯、無名的陌生女人甚至包括寫匿名信的人等等,在小說中,只要一個人物開始動筆寫作,成為人物作者,便會因書寫—敘述而獲得自造的機會。如果以自造性人物的書信寫作數量來劃分,大約可以分為主要自造者、次要自造者和一次性自造者。主要自造者就是書信體小說的主人公——主要人物作者,如前面提到的維特、帕梅拉;次要自造者參與書寫但并非主要人物作者,大部分時候是主要人物作者的讀者,如帕梅拉的父親、朱莉的表妹、克拉麗莎的女友安娜等;一次性自造者也參與了書信寫作,但通常只寫了一封信就消失不見了,如匿名信的作者、真真的老友和哥哥等。
與之相反,“受造性人物”指的是小說中那些從未有書寫—敘述機會的人物,他們能夠獲得存在權,僅僅因為他們是人物作者筆下的產物,他們無法通過直接書寫—敘述來證明自己的存在,而只存在于人物作者的書面表達中。他們有時是人物作者的無言讀者,如維特在信首稱呼的“威廉”,無名的陌生女人信首所寫的“你”——作家R先生;有時是作品中比較重要的人物,個性鮮明并在情節中起著重要作用,如普雷旺、莎格等等。總之,只要在作品中由人物作者提及和敘述出來的、自身從未參與過書寫的人物都應算是“受造性人物”。
說得簡單些,自造性人物就是依靠書寫—敘述而存在的人物,受造性人物就是因被書寫—敘述而存在的人物。在小說中,自造性人物最主要的特點就是不但能從自己的角度來觀察、表現外部事件和他人,而且能夠把自己的內心世界充分地展露出來;相比之下,受造性人物則沒有這樣的機會,他們的言語表達或行為動作是在自造性人物的筆下被轉述出來的,但他們的內心世界卻難以得到直接展示。
這里有必要區分出三種受造性人物,一種是無言的受造者,如《少年維特的煩惱》中的收信人威廉、《九封信的故事》中的葉夫格尼;一種是偶現的受造者,如《危險的關系》中的普雷旺、《克拉麗莎》中的“辛克萊爾太太”等;一種是活躍的受造者,如《紫色》中的莎格、《帕梅拉》中的女管家杰維斯太太、《少年維特的煩惱》中的綠蒂等。
無言的受造者是那種在小說中只有符號性的稱呼卻幾乎不說話也缺乏明確形象的人物,而且往往只與一位自造性人物有聯系。我們通過維特在一些信中的陳述知道,威廉想給他寄一本書,威廉問他為什么好長時間不寫信等等,但我們從維特的信中無法認識威廉,既不知道他的形象,也不能像了解維特的內心世界一樣了解他的內心,而且,維特一旦去世,威廉也馬上跟著消失了——作為受造者,他已經失去了存在的途徑。隱蔽的敘述接受者和沉默的敘述接受者即消極的人物讀者通常會以這種方式存在或消失;此外,那些往往只被自造性人物在信中提及過一次或幾次名字的人物也屬于無言的受造者。
偶現的受造者不是消極的人物讀者,不是無言無形的一種稱呼,而是具有一定人格特征的人物,他們未參與書寫,但他們有聲音、有形象、有思想。這種受造者在信中被自造性人物多次提及,其言語行為得到詳細描述,對于他們的心理,自造者多以猜測的口吻表現,或者根據實際情況來進行主觀推斷。但這種人物通常只在幾封信中出現,大部分時候都處于“不存在”的缺席狀態。
活躍的受造者的活躍性就表現在,這種受造者雖然也不參與書寫,其形象、言行、思想都是通過自造者的敘述得以展現的,但他們卻可能占據著自造者大部分的敘述篇幅,是自造者重點關注、重點敘述的對象,對情節的進展起著極為重要的推動作用;當然,對于他們的心理,自造性人物也只能通過猜測或據其言談舉止予以推斷、說明。酒吧歌手莎格是西麗亞的丈夫艾伯特的情人,她因生病無人照料被艾伯特帶回家中,強迫西麗亞照看她。但是不久,兩個女人就成了知己和戀人。具有豐富人格特征的莎格是借著西麗亞給上帝和妹妹耐蒂的書信得以存在的。在西麗亞的敘述中,她先是一個富有魅力的名字,在其他偶現的受造者口中傳來傳去,并被附加了許多負面的修飾語;隨著時間的推移,書信數量的增加,隨著偶現的受造者和其他活躍的受造者的加入,西麗亞信中的莎格慢慢清晰起來,其外在形象和個性特征也越來越鮮明突出;她偶爾也會從自造者的敘述中消失,那多半是自造者的敘述注意力暫時轉移了,在短暫的空白(幾封信)之后,這種活躍的受造者又會重新出現在自造者的敘述中。
活躍的受造者一旦完全占據人物作者的敘述中心,就可能成為人物作者的主人公,最突出的例子就是《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中的作家R先生(同時也是人物讀者)和《少年維特的煩惱》中的綠蒂。兩個人物都未親自寫過信,但他們成了唯一的人物作者的最主要的書寫—敘述內容。
二、交流行為模式——書信體小說的人物關系特征
在書信體小說中,人物之間關系的基本形態就是“交流”,可以分為自我交流和雙向交流兩種類型。
在獨白式書信小說中,人物作者與人物讀者之間并未形成實質上的交流,從書信的外部形式看,無論是一封信還是一組信,都只有一個人物作者,只有發信沒有復信,這表明信息發出后沒有實際的反饋;從書信的內容來看,人物作者有時用第一人稱敘述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表面上是寫給某個人物讀者,但因一向缺少另一種敘述的介入,所以,在某種程度上,書信內容成了個人的自我交流。
在對話式的書信體小說中,人物作者與人物讀者之間的交流是反饋性的,在大多數情況下,每一封有明確指向的發信都會有相應的復信,從而形成雙向交流。
此處,我們引入信息傳播學當中的信息交流模式作為參照來探討并嘗試建立對話式書信體小說的人物交流行為模式。
關于“交流”(communication),在信息傳播學當中大約有160多種定義,基本源于三種觀點形成的15種概念要素,其中的兩種概念要素與文學創作中的交流行為有關。一種是“刺激”要素,定義者是美國傳播學專家紐科姆,他認為,“每一種Communication行為都可被視作信息的傳遞——它們由自信源而對接受者的可辨識刺激所組成”;一種是“意愿性”要素,定義者為美國交流學者米勒,他認為“在大部分情況下,Communication主要相關于這樣的行為狀態:傳者以清醒的意愿,試圖通過消息的傳遞來影響受傳者的行為”[2](P5)。由此可以了解到,交流行為至少需要包括兩個交流單位,即信息的發出者(信源單位)和信息的接受者(信宿單位),或者更簡單地說就是講話者和聽講者,而處于兩個單位之間并將它們連為一個系統的就是信息[2](P53),作為信息發出者的一種主動行為,交流的目的是使所傳的信息能夠影響信息接受者。
在一般情況下,信源、信宿和信息三者可以構成一個交流系統,但是在實際的交流行為中,還有額外的因素起著正面或負面的作用。在交流模式的研究中,基于通信技術而發展出來的申農—韋弗交流系統模式具有比較廣泛的影響。圖示如下[2](P46):

在這個系統模式中,信源和信宿分別代表著交流系統的源端與終端,其中信源不但產生、提供用以交流的消息而且還具有選擇消息的功能,即可以決定提供什么樣的消息;傳輸器是將消息變為可傳送出去的信號的工具或媒介,接收器則是將信號轉化為可接收的消息的工具或媒介,比如在電話交流中,信源是說話者,信宿是聽話者,傳輸器就是電話的話筒,接收器則是電話的聽筒。
噪聲源就是一種產生干擾噪音的干擾源,在申農的模式中,噪聲指任何加入信號的傳輸和接收過程中卻并不為信源所欲發送的東西,如電話中的雜音等。如今,“噪聲”的概念含義已被擴大化,任何被接收卻又并非信源所欲傳送的信號、消息,或是任何使所欲傳輸的信息不易被精確編碼、解碼的東西都可以稱為噪聲;不過,無論噪聲產生于哪一環節,無論是有意制造或無意出現,本身也都是一種信息。
在申農-韋弗模式之后,奧斯古德針對人類交流的特點,提出了奧斯古德模式,以體現“人作為一個完整的交流系統”的基本思想。他認為,申農模式中的源端與終端、發送與接收是相互分離的,但在人的交流中,人作為個體,實際上將上述各交流系統要聚合為一體,人既是信源也是信宿,既是傳輸器也是接收器,既編碼也解碼,因此,他將申農模式重新安排、組合,提出了“交流單位”的概念,又在此基礎上形成了交流行為模式,把交流看做是交流單位之間的互動行為而不是單一行為[2](P53)。
從以上兩種交流行為的模式中可以看出,在一個交流系統中,必須具備三種基本要素,即信息的來源、信息的目的和信息本身,同時也要注意在信息傳輸和接收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干擾,再有就是信息發送與接收行為的互動與反饋。這兩種交流模式可以幫助我們去嘗試建立書信體小說的交流行為模式。
在通信交流的行動中,書信本身提供了信息內容;其信源與信宿分別為發信者和收信者,或者說是人物作者與人物讀者,在二者之間有可能形成互動與反饋;此外,也會有干擾源存在,這種干擾源可能是具體的人物,也可能是某種抽象的觀念;在此,不妨為干擾源找一個對稱物,姑且名之為“抗擾源”,它可能是具體的人物,也可能是某種抽象的觀念。我們暫以圖2表示如下,然后再作進一步的解釋: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人物作者與人物讀者之間的通信往來在對話式小說中是互動的,但其中的人物讀者一旦開始動筆寫信,頃刻間便會化身為人物作者,因此書信交流永遠是從人物作者指向人物讀者,這是未在示圖中用反向箭頭標注以表現反饋動作的原因。
第二,在借用“干擾源”的概念時,筆者采納了原概念中關于噪聲的性質(對原信息具有干擾性)、分屬(也是一種信息)的說法,但剔除了原概念中關于噪聲來源(非信源所欲發送)的界定。在書信體小說的交流行為模式中,從信息發出的過程看,干擾既可能來自于人物作者,也可能來自于與此人物作者相對的其他人物作者,可能是發出者有意制造以迷惑接收者,也可能只是一種無意識的流露,這與其交流目的有關;從信息接收的過程看,干擾源還可能是一種抽象的觀念或能力,比如文化差異、社會輿論、個人心理或知識水平等等,這與接收者的交流能力有關。總之,干擾源的存在是造成交流行為中的“誤讀”的主要原因。
第三,模式中使用的“抗擾源”是針對“干擾源”的說法而提出來的,顧名思義,抗擾源指清除、抵抗干擾,以暴露原信息的真相,改善“誤讀”的結果。從信息接收的過程看,抗擾源可以是抽象的觀念或能力,如人物讀者的個人能力(良好的辨別力、判斷力),也可以是具體的人物,如人物讀者有智慧的朋友、了解真相的人等(以人物作者身份出現);從信息發出的過程看,抗擾源可以是抽象的觀念或能力,比如自我反思的能力或者社會輿論壓力等,也可以是人物,如突然悔悟決定說明真相的人物作者等。抗擾源的存在是使信息得到還原,恢復事件的本來面目,消除誤會。
要注意的是,無論是人物作者還是人物讀者,無論是干擾源還是抗擾源,都是在整個交流系統中顯現自身的,需要把它們放在同一系統內來看,如果沒有對照,單獨某一封信無法顯示出干擾或抗干擾的功能,也無法看出干擾源或抗擾源與人物作者、人物讀者之間的實際聯系。
下面我們用書信體小說名作《危險的關系》和《新愛洛伊絲》進行實例分析。
干擾源出現于發送過程,多半是人物作者試圖通過書信內容來改變或影響人物讀者的行為、思想,有時這可能是有意制造的一個騙局,有時可能只是一種潛意識的流露;而接收過程中出現的干擾源多半來自于人物讀者自己。
在《危險的關系》中,范爾蒙是最擅長在書信里雜入干擾信息的人物作者。他追求美麗而有德行的院長夫人,其目的并不是表達心中的美好愛情,而只是把對方當做一個需要征服的獵物,希望通過這場征服為自己的風流史再續上一筆輝煌,所以,對方越是拒絕得堅決越能激發他的征服欲。為了掩飾真實目的,他在信中要么為自己曾經犯過的錯誤而懺悔,要么大談精神戀愛之美好,聲稱“人家給我快樂,但我追求的卻是德行”云云,要么便滿是憂傷地呼求對方的憐憫,說“我清楚地感覺到只有您才能給我幸福……我不想違抗您的意志,我現在跪在您的膝前,祈求您……我向您大聲呼吁:請聽我的懇求,請看看我的眼淚”,聽起來非常動人,但事實上,從他向梅爾特伊夫人匯報征服“戰況”的信件中卻可以看出,他在以書信征服院長夫人的過程中,還是頗講究“戰術”的。在書信內容上,他認為應常常提到“德行”和“懺悔”一類的字眼;在表達方式上,如其所言,他試圖避免“熱情多于愛情,激情多于憂傷”的表述,而且在一開始時盡量做到語無倫次、邏輯混亂,以表現內心的激動與不安,仿佛飽受了愛之折磨等。作為信息發出者,范爾蒙自己便成了生產噪音的干擾源,他有意擾亂信息的真實內容,目的是欲借虛假信息影響并控制信息接收者的交流行為。而對于處在信息接收一端的人物讀者院長夫人來說,她接收的信息不僅從發出環節就受到了干擾,而且在接收環節又受到了二次干擾,這種干擾來自于她自己,她在接收信息的過程中一直無法看清真相的另一個原因是其個性及所處的環境,她的天真、善良的本性促使她對信息的真偽缺乏深刻而成熟的認識——她想不到會有人欺騙她;封閉的生活空間又使她無法獲得更多、更準確的信息以幫助其判斷。所以,就這個人物讀者而言,她所接收的信息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虛假信息,但她處在兩種干擾源的控制下卻無力認清真相,其悲劇命運可想而知。
有時,人物作者有意制造干擾以掩飾其真實的行動目的,而有時,人物作者的無意識流露對人物讀者的信息接收也會造成干擾。在《新愛洛伊絲》中,干擾源常常是人物作者無意中制造的。我們仍然使用在本論文第二章第三節中節選的例子。朱莉讓圣普樂找個借口回家看看,過段日子再回來。朱莉在給圣普樂的信中談完這一計劃之后,寫道:“你一直不愿意和我談你家里的事情;你現在遠離家鄉,我知道,你家里的財產不多,而你在這里將影響你家的生活,若不是因為我,你還會繼續留在這里的。我可以斷定,你的一部分用度,需要我供給,因此,我現在給你送來一點兒錢,錢就放在這個匣子里……”。這本來是一封頗為對方著想的通情達理的信,但它卻讓圣普樂感覺大受傷害,他雖然決定按照戀人的囑咐暫時回家一段時間,但卻毫不猶豫地把朱莉給他的錢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他在信中說:“你對我采取殘酷的做法之外,還想來羞辱我,你做得太過分了。雖然我讓你主宰我的命運,但我并未答應你掌握我的榮譽。榮譽(唉!這是我唯一剩下的東西)是神圣的,直到我的生命結束之時,除我自己以外,我不會把它交給任何其他的人掌握。”從這場書信對話中可知,一向善解人意的朱莉給圣普樂金錢并非像他所想的那樣是為了羞辱他,她雖貴為名門富家之女,卻一直以平等和欣賞的心態對待這位才華橫溢的家庭教師,她只是無意中點明了對方缺少錢物需要幫助的實際情況,但因其只為了讓圣普樂盡快地離開這里,忘記了照顧對方敏感的自尊心,所以無意中干擾了信息的真實度,令出身清寒的圣普樂懷疑她的用意;同時,從信息接收者圣普樂這邊來看,家庭地位和文化程度之間形成的落差使他不能容忍別人用物質財富的多少來衡量他的價值,這種過于敏感的自尊心使他無法正確地理解朱莉信中的內容,從而導致他完全不顧對方的憐惜與愛意,嚴詞警告對方不可破壞自己的“榮譽”。可以說,在這場書信交流系統中,信息發出者無意中干擾了信息的真實度和準確度,而信息接收者因拘于一己之觀念,再一次地扭曲了信息的真實,于是產生了“誤讀”。
“抗擾源”多半是以人物作者的身份出現的,只是這種人物作者多數時候是相對于那些有意無意地造成誤讀現象的人物作者而言的,也就是說,在有多個人物作者的對話式書信小說中,清理、消除誤會的信息有時是出自其他人物作者之手;而在只有兩個人物作者(二人互為對方的人物讀者)的對話書信小說中,抗擾源多半指的是人物讀者的常識與觀念形成的判斷力和辨別力。
前面曾經提到人物作者范爾蒙有意設計干擾,向其人物讀者院長夫人傳遞虛假信息,使對方長時間處在錯誤信息的包圍中,在這個由范爾蒙和院長夫人組成的一級交流系統(由小說主要人物之間形成的主要交流系統)中,前者有意制造干擾,后者拘于其個性和環境的原因受到二次干擾。在這部小說中,不止一個交流系統,其中伏朗奇太太與院長夫人也組成了一個交流系統,姑且稱之為二級交流系統(與一級相對),當伏朗奇太太發現其人物讀者處于信息不明狀態時,她作為人物作者開始從自己的角度為對方傳遞她所認可的真實信息,即提醒對方注意,范爾蒙是一個經常破壞別人家庭幸福、善于欺騙女性的危險人物。相對于院長夫人來說,這個信息是用來清除范爾蒙的虛假信息的,具有抗干擾的功能;不過,相對于范爾蒙來說,他人的抗干擾行為實質上成了對他的干擾,也就是說,這個源自第二級交流系統的抗干擾信息對第一級交流系統中的干擾信息構成了威脅,當范爾蒙發現他的“干擾源”(實則是院長夫人的抗擾源)出處時,便開始想盡辦法鏟除和報復,終于消除了伏朗奇太太作為院長夫人的抗擾源的影響,重新使院長夫人處于完全虛假信息的包圍中。
與之相反,在《新愛洛伊絲》中,當朱莉與圣普樂再一次出現誤會時,朱莉的表妹克萊爾作為第二級交流系統的人物作者(她與朱莉和圣普樂都通信)開始充當消除誤會的抗擾源。在一封意在消除圣普樂對朱莉的誤解的信中,克萊爾提醒他對待朱莉的態度熱情有余而溫存不足,并說明了為什么不希望他們私訂終身遠離家園的理由。對于第一級交流系統中的人物作者和人物讀者而言,類似這樣的信的確起到了消除誤會的作用,而未對任何人產生干擾或加重干擾。
以上的分析,我們參照了圖2所示的交流行為模式,不過,這個模式本身只是作為書信體小說交流行為的一個核心模式,通過上面對于具體敘事文本的實例,我們可以在綜合的基礎上為上面的對話式書信體小說再提供一個略為復雜的交流行為模式圖(見圖3)。

這是我們在分析實例的基礎上嘗試建立的交流行為模式,整個圖示是針對對話式書信小說的,其中只提到了兩級交流系統,其實,在具體的敘事文本中可能會有更多的交流系統,但它同一級交流系統的關系及其交流行為的本質與功能和此圖中的二級交流系統是一樣的,故不另外標出。
圖中的一級交流系統是指以小說主人公為主建立的交流系統,但并不是所有與其有過通信往來的人都有資格被算為一級系統中的人物讀者,只有那些與主人公分量相差不多的重要角色才能夠被納入此中,可以通過諸如是否與主人公通信頻繁(書信數量)、主人公對該人物讀者的重視程度(持續時間)等來判斷選擇,而這種角色人物一旦與非主人公進行交流便會成為二級交流系統中的人物讀者;二級交流系統指小說中次要角色之間、次要角色與重要角色之間、次要角色與主人公之間進行的通信往來,所以圖中標注的人物讀者可能相同也可能不相同。在每一個基本的交流系統中,人物作者與人物讀者之間的交流通常是互動往返的,當信息相對比較單純時,干擾源和抗擾源的功能也就比較弱;而信息如果一旦被復雜化,干擾源和抗擾源就會陸續啟動,使人物作者與人物讀者之間的關系也趨于復雜化。干擾源可能來自于一級系統中的人物作者(主要角色),也可能來自于二級系統中的人物作者(次要角色),但都會影響人物讀者對于信息的理解與判斷;抗擾源的情況也一樣,可能由二級系統中的人物作者發出,也可能由一級系統的人物作者發出(比如一直傳遞虛假信息的主人公最終良心發現開始道出真相,范爾蒙最終就是這樣做的,盡管其最為關注的主要人物讀者院長夫人已經看不到這個真相了),最終將影響人物讀者的判斷。
在圖3中,當兩個交流系統的人物讀者重合(相同)時,他/她所接收的干擾信息可能分別出自A1—a—R途徑(由主要人物作者發出)、DS途徑(人物讀者自身發出)、A2—b—R途徑(由其他人物作者發出);他/她所獲得的清除干擾的信息可能分別出自A1—c—R途徑(由主要人物作者發出)、CS途徑(人物讀者自身發出)、A2—d—R途徑(由其他人物作者發出)。在這個圖示中,圍繞著干擾源和抗擾源形成的人物作者與人物讀者(一級系統或多級系統)之間的關系基本確立起來了,其中,當二級交流系統的人物作者成為一級交流系統的人物讀者(同時也是二級系統的人物讀者)的抗擾源時,有可能會同時成為一級交流系統的人物作者的干擾源,由此形成一種對立關系。
在對話式的書信小說中,干擾源和抗擾源的存在對小說文本的情節進程和人物性格的塑造都具有重要作用,人物作者與人物讀者之間會因此產生更為復雜的關系,小說情節會因此產生波瀾、轉折和懸念。
參 考 文 獻
[1]米克·巴爾. 敘述學:敘事理論導論[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
[2]周曉明. 人類交流與傳播[M]. 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0.
[責任編輯杜桂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