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物事（組詩）

故鄉有人來——給留守家鄉的親人

故鄉來人和鄉音

同時叩開我的門

目光捎來我少年時的記憶

織金縣，茶店鄉，停泊著漁船的六圭河

渡口，水碾坊，還有

那個叫下河灣的寨子

在已經陌生的鄉音里次第呈現

杏花上的蜂忙與茅屋上的炊煙

撐船老漢在狗的守護里打盹

棒槌拍出的笑聲與攆馬漢子的山歌

還有守望者

站在晾壩前探望遠方的姿勢

流浪的路途

一步步踩出思念的印痕

闖入夢境的全是那些站在山梁上

目送游子上路的那些黃昏

一回頭，心尖上猛地裂痛

然后泣不成聲

你別說了好嗎

我知道自我離家

你每天爬上寨子后邊的山梁

目光和山路佇望成了草繩

模糊成黃昏退隱后的孤獨

喚歸的聲音

暮歸的牛經朝門回圈了

路隱藏到夜黑里

卻沒有你熟悉的那個身影歸來

故鄉來人和鄉音

讓我又聽到了你的叮嚀

仿佛你一直坐在身旁

對著鏡子一遍遍問我

“頭發是扎兩根辮子呢?還是剪短?”

故鄉的八月

與父親坐在鐵爐子邊喝酒

順便咀嚼朦朧模糊的故鄉

老去的舌頭已經品不出昔年的滋味

偷秋的瓜地

遙遠得看不見八月里幽會的男女

咂酒聲變成一串輕聲嘆息

暮色隔開了城市喧嘩

路燈暗處飄出恍惚的月影

現出故鄉八月的晾壩

奔跑著歡樂的童年

嬌羞的小媳婦抿嘴依在蹲口

狗臥在朝門邊

晾壩和夜一道寧靜

紙窗里映射出新婚的燭光

那些當年藏在瓜地里的女子們

是否還依舊年輕水靈

山歌唱出口 是否還會撩起中秋的窗簾

偷過秋以后瓜地早已謝頂

只在酒喝得半醉的時候

心里才漸漸長出

故鄉在八月里甜蜜的瓜苗

三月雨

你是故鄉三月的雨吧

誰的眼里漲出了洶涌的桃花汛

陽光溫暖著落花的胎枝

受孕的蕊芽伏滿驚喜

三月雨啊!天真與羞怯剛開成往事

你網狀的柔情便紛紛揚揚襲來

隱藏于熙熙攘攘的城市

我早已孤獨成一株古老的香樟

撐開我繁榮的枝條與碧綠的葉片

把傷痛化作寧靜時的竊竊私語

讓相離的人彼此走近

讓相聚的人執手出行

那溢出的笑容能覆蓋整個三月嗎

纏在故鄉三月的離愁

是否還能隨這場杏花雨

重睹記憶里那朵桃花的容顏

依靠陽臺之上的人淚如雨下

喊了一聲“好痛”

九 月

九月，稻蓽人站在稻谷叢里

九月的田野，被陽光釀造的酒灌醉了

熟透的稻谷低頭在麻雀的歌聲里，無語

吊腳樓與茅草屋

早已被這九月秋事的黃色淹沒

村莊被擁入九月懷里說醉就醉了

豐滿的九月，把村莊醉得柔軟無骨

太陽從天的高處伸來暖而柔的手

菊花的芬芳稻谷的芬芳

傳導著稻草人成熟的體香

九月的田野

一聲喲嗬被午睡的人喊出

掀起的稻浪能淹沒飛翔的鳥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