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后日本對華“意識形態”交往理念的嬗變

[摘要]二戰結束不久，中日兩國分別選擇了不同的政治體制。之后，隨著國內外環境的不斷變化，日本在“意識形態”領域不斷調整對華交往理念。在中日復交之前的嚴重冷戰對峙時期，日本對華“意識形態”交往理念的基調是反共反華。中日復交后，一直到冷戰結束之前，日本對華“意識形態”交往理念逐漸向“共同價值觀”思想轉變。冷戰結束以來，日本對華“意識形態”交往理念的特點是“價值觀外交”和“共同價值意識”交替出現。

[關鍵詞]政治體制；共同價值觀；價值觀外交

[中圖分類號]D83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08)06－0115－03

二戰結束不久，日本在駐日美軍總部的指導之下走上議會制資本主義發展道路，中國則走上獨立自主的社會主義發展道路。到目前為止，經過戰后幾十年發展，中日兩國的雙邊關系不斷發生變化。日本從本國的實際利益出發，在意識形態領域不斷調整對華外交方針，在不斷變化的理念指導之下發展對華關系。

第一階段(20世紀50年代初期至70年代初期)：“反共反華”思想占據主流的對華交往意識。

在戰后初期美國主導的日本民主化改革急速推進過程中。按照美國占領當局的指導思想在國內各個領域進行徹底的民主主義改革、建設所謂的“和平和文化的國家”成為日本政府的執政方針，也成為日本“回歸國際社會”的必要條件。日本首相片山哲在第一次國會演說的結語中提到：“為了突破危機，接受聯合國的好意援助，重新成為國際社會的一員，推進民主的和平國家、文化國家的建設，相信能夠實現生活的安定和民族文化的振興。”然而，日本的戰后民主化改革并沒有完全被徹底地貫徹執行，就隨著全球冷戰格局的展開而匆匆畫上句號。日美同盟體制建立之后，日本由戰后初期的貫徹民主主義這樣的基本理念向反對共產主義的方向發展，并和國家安全保障聯系在一起。

1952年3月，吉田內閣在國會提出《破壞活動防止法》，加強對日共黨員和革新勢力的鎮壓。《破防法》出臺后，吉田內閣的官防長官表示：“政府為了擁護我國的民主主義、起草《破壞活動防止法》，目的是排除來自極右、極左的暴力主義的破壞活動，絕對沒有限制言論、集會、結社的自由以及工人的正常的團結權、團結行動權的意思”。由此可見，國內治安法令的實施含有阻止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可能對日本造成的影響、統一由于戰敗和媾和導致的混亂的國民思想的目的。和意識形態領域的反共反華措施相應，日本加強了建立在資本主義意識形態之上、并與美國有著重要利益地區的聯系。1951年10月，吉田首相在國會演說中闡明日本新的東亞外交路線，就是希望日本“堅決投靠自由國家群”的同時，“能夠站在率領亞洲的自由國家群，為世界和平和世界自由做貢獻的立場上”。r4m1952年1月24日，吉田首相在國會演說中最初使用“相互理解”這樣的詞語，即“特別是為了促進亞洲的和平和安寧，應該注意加深與亞洲民主主義國家的相互理解，以及和它們建立外交關系”。

1957年，日本外務省首次發表的《外交藍皮書》提出了，“外交三原則”：(1)以聯合國為中心；(2)與自由主義各國協調；(3)堅持作為亞洲一員的立場。由于戰后日本確立以日美關系為“基軸”的路線，其“亞洲一員”原則也從屬于對美關系。1957年5月日本首相岸信介訪問印度時就美國在日駐軍問題稱，“日本受到共產主義威脅，因此完全沒有防衛能力是不行的，所以日本承認美軍的駐留”。1957年5月和6月，岸信介為了“把印度尼西亞、馬來亞、泰國等都納入日本的勢力范圍”，使日本成為僅次于美國的“中型的帝國主義”和亞洲代言人，對東南亞和南亞的部分國家進行了系列訪問。在臺灣停留期間，岸信介再三表示中國“對日本的滲透”，比“蘇聯更可怕”。1957年6月，岸信介與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發表《日美聯合公報》，污蔑“中國共產黨要向整個亞洲滲透”以及中國的行為帶來的“威脅”。

20世紀60年代中期以來，隨著越戰升級，美國在強化美日同盟體制、把日本作為越戰后方供應地的同時，逼迫日本對華堅持強硬立場。1964年11月開始執政的日本佐藤榮作內閣本有意改善對華關系，例如其競選小組曾經提出報告，表示佐藤內閣“當前的基本方針”是“期待與中共采取和平共處的路線，以政經分離為前提，在經濟、文化、交通、新聞記者、人員交流等所有可能的領域加強中日接觸。”但是，由于佐藤內閣主要以維持日美同盟體制、力求早日收回小笠原、沖繩諸島為最大外交使命，在對華方針上被迫接受美國的制約，在對華政策上出爾反爾。1965年1月，佐藤首相率外相椎名等訪美，美日雙方發表聯合公報，確定兩國的同盟關系，強調對華問題應密切合作，攻擊中國的“好戰”，并表示支持蔣介石集團。1967年11月的《約翰遜·佐藤聯合聲明》是越戰激化時期日美同盟的又一次政策宣言，日美再次強調“中共的威脅”。以及“自由國家”聯合對抗這種“威脅”的必要性。

這一時期，日本部分內閣也采取緩和中日關系的策略。繼吉田茂之后擔任日本首相的鳩山一郎認識到中日關系的不正常狀態對日本國家利益的消極影響，表示“愿意在遵守對自由世界所承擔的國際義務的范圍之內”，促進兩國之間“有利于我國的人員往來與物資交流”。鴨山內閣執政的1955年。中日之間簽訂的協議與人員往來創下戰后10年的最高紀錄。1960年7月開始執政的池田首相對華也持較友好的態度。他在上任后的記者會談中表示，“對中共的政策未必采取與美國相同的態度”，應“盡可能地大力發展經濟、文化交流”。出現以上日本內閣相對積極的表現，但日本政府對華總體外交政策受到冷戰體制的嚴重制約。由于日本政府維持反共反華的基調。中日關系不可避免受到消極影響。

第二階段(20世紀70年代初期至90年代初期)：“共同價值觀思想”逐漸占據主流的對華外交目標。

20世紀70年代初期，中日兩國民間交流積累的力量終于形成推動兩國復交的巨大洪流。在東亞國際環境由于中美接近而發生巨大轉變的形勢下，1972年9月，中日兩國政府發表聯合聲明，宣布兩國恢復邦交。日本政府鄭重表示要深刻反省戰爭責任、建立兩國之間的持久的友好和平關系，同時承諾與臺灣當局廢約斷交。之后，1973年底上臺的三木武夫內閣表示要“履行日中聯合聲明規定的各項原則，爭取早日締結日中和平友好條約”。

但是20世紀70年代末期，美國為維持冷戰時期的戰略需要，仍然盡力把日本約束在自己的反共戰略軌道之內，對日本擴大對華自主交往的努力造成消極影響。1973年5月，美國尼克松政府的第四次國情咨文闡述道，“美日聯盟應在一個新時代保持在牢固的基礎之上”、日本仍將是美國“最高價值的伙伴”。在美國的壓力下，日本發展對華關系受到很大限制。1976年3月，在日本首相福田赳夫與美國總統卡特的日美首腦會談中，卡特強調日本應該協助美國分擔責任、日本應該發揮把印度支那半島的共產主義勢力和東盟諸國分離的政治作用；卡特還極力勸說福田糾正三木內閣的“等距離外交”。在美國敦促下，福田確立以日美同盟為基礎的“等距離外交”，使中日關系的發展不可避免地受到美國的束縛。

20世紀70年代末期以來，蘇聯威脅日益加強，東亞地區逐步形成針對蘇聯霸權的中日美聯合傾向。1978年8月，中日兩國政府簽訂和平友好條約，條約第三條中明文規定：“中日雙方將本著睦鄰友好的精神，按照平等互利和互不干涉內政的原則，為進一步發展兩國之間的經濟和文化關系，促進兩國人民的往來而努力”。和平友好條約顯示出中日兩國政府面對復雜的國際背景、放棄意識形態對抗和歷史恩怨發展兩國關系的迫切心情。1979年12月，大平正芳首相應中國政府的邀請，對中國進行為期五天的正式友好訪問。大平訪華期間發表題為《為實現新世紀的中日關系——謀求深入而廣泛的發展》的演講，著重指出“在國家和國家的關系上，最重要的是雙方國民心與心之間結成的牢固的信賴。保證這一信賴的首先應該是國民間的相互了解。”訪問中大平首相還強調“整個亞洲和全世界都期待著中日合作，這不僅有利于中日兩國，而且有利于全世界。”隨后，中日雙方發表《聯合新聞公報》，表示兩國體制雖有差別，但為實現雙方的理解和信任，有必要進一步促進雙方各種級別的交流。

20世紀80年代，日本綜合安全保障戰略的實施為中日關系新局面的開創創造了契機，而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的簽訂和中日關系的深入發展都推動日本政府重新審視對華“意識形態”的交往理念。日本綜合安全保障戰略主要設計者中曾根首相認為，“日本的防務必須在廣闊的全球戰略中，將政治、經濟、科技，共產圈和自由世界，美、蘇、中、西歐和發展中國家的意圖全部包括進去，并在錯綜復雜的競賽關系的架構上加以統籌研究”。1984年的日本綜合安全保障報告強調日本應聯合世界上具有共同利益的國家共同維持世界和平和穩定，表示“中國作為獨立性很強的重要勢力，業已登上國際舞臺”。1984年3月中曾根首相訪問中國時，宣稱遵照“和平友好、平等互利、相互信賴、長期穩定”的四項原則，從政治、經濟、文化和科技等廣泛的角度，研究中日睦鄰友好關系長期發展的途徑。1986年11月，中曾根首相又對華進行第二次訪問，表示“超越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的差異，堅定不移把中日友好事業推向新的世紀，是歷史賦予我們這一代人的崇高使命”。

20世紀80年代后期成立的竹下內閣提出“亞洲故鄉論”。竹下登首相聲稱亞洲是日本的故鄉，強調“回歸亞洲意識”。他認為亞洲國家與日本無論是歷史矛盾還是現實摩擦，其根源都在于文化隔閡以及對于日本文明的不理解，他認為“思想比物質更重要”。“只有文化交流可以超越體制和價值觀的不同，實現民族與民族間的相互尊重”。1988年8月，竹下首相在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簽訂10周年之際訪華。在訪華期間竹下首相特別強調“文化交流在建立體制和價值觀不同的民族和民族之間的相互尊敬和理解的基礎方面，以及在促進政治和經濟關系順利發展方面具有重要的意義”，為此，竹下首相提倡“擴大人員的交流；促進心靈之間的溝通；對文化財產、遺跡的保存進行合作”。日本在“意識形態”領域的對華交往理念與中日關系的好壞相輔相成，正是日本政府這一時期對華積極友好的態度，才保證兩國關系的健康發展。

第三階段(2D世紀90年代初期至今)：“價值觀外交”和“共同價值意識”交替出現的對華外交思想。

20世紀90年代初期，日本在對華關系上仍然表現出積極和友好的態度，主要是由于日美出現離心力、日本社會產生“脫美入亞”的傾向、日本的民族保守主義的力量還沒有在中日關系上過多做文章，以及日本在歷史等問題上的負罪心理等原因造成的。在1989年中國“六四事件”之后不久，日本率先其他西方發達國家解除對中國的制裁，并表示將繼續支持中國的現代化建設事業。1992年10月，日本明仁天皇對中國的訪問在中日友好交流史上具有重要意義。明仁天皇在訪華期間表示，“在同貴國的關系上，通過前輩們等許多人士的熱情努力，建立了要永誓和平友好的關系，兩國在廣泛領域的交流正在不斷加深。明仁天皇還強調，在國際社會為達成人類和平與繁榮的崇高目標正在進行共同努力時，中日國民之間增進友好關系意義重大。

但是，中日關系的這種局面并沒有持續很長時間。隨著蘇聯的解體，中日關系中促使中日兩國彼此靠攏、攜手應付來自北方霸權主義威脅的戰略基礎已不復存在；相反，中日之間的競爭態勢日益明顯，促進日本民族保守主義勢力日益強大并在對華關系上日趨強硬。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日本經常在日內瓦舉行的聯合國人權會議中聯合其他國家提出反華提案，在國際場合利用人權問題干涉中國內政、遏制中國國際影響的意圖日漸顯露。隨著對華外交戰略的不斷調整，日本政府的對華開發援助也開始不斷減少，并不斷強調援助必須和“促進民主化、自由市場經濟的發展、保障基本人權”的基本原則掛鉤。2005年12月，日本內閣設立“人權大使”。為配合“人權大使”的工作，外務省還任命外務政務官任人權擔當政務官，加緊利用人權問題牽制中國。

日本政府在歷史問題上不斷做出惡化中日關系的行為。1993年8B，細川內閣成立后，公開承認以前的戰爭是侵略戰爭。1995年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50周年紀念期間，村山首相對侵略戰爭歷史表示反省并發表著名的“村山談話”，但隨后日本社會和政界便出現叫囂反對“自虐”史觀的“國民運動”。1995年8月，日本右翼組織“歷史研究委員會”出版的為侵略翻案言論之大成的《大東亞戰爭的總結》一書，立即引起國際社會的強烈批判。1998年版《初中學習指導要領》提出的歷史教學的目標是：“要提高學生們對歷史事實和現象的關心、了解在世界歷史背景下我國歷史的主要潮流和每個時代的特色”、“加深對我國歷史的熱愛，培養國民的覺悟”。21世紀初期，日本文部省允許“新歷史教科書編撰會”編纂的兩部歪曲和美化日本侵略史的教科書出版。日本內閣官房長官福田康夫就教科書檢定結果發表談話，表示日本的教科書檢定制度“并不意味著國家確定特定的歷史認識或歷史觀，所謂的檢定，并非是要求教科書的歷史認識或歷史觀和政府的觀點一致”。1996年1月，橋本龍太郎作為首相在參議院回答質詢時承認，“我國的殖民統治和侵略給許多國家，特別是亞洲、太平洋地區的國家帶來了很大的損害和痛苦，這是事實，對此我們必須承認，并在深刻反省的基礎上為世界的和平與繁榮做出貢獻”。然而他很快于1996年7月以公開身份參拜靖國神社。之后小泉純一郎在任職首相五年期間更是接連六次參拜靖國神社，對中日關系造成嚴重影響。

除人權、歷史問題上做出惡化中日關系的舉動外，日本還試圖在亞太地區建立一個針對中國的包圍圈。日本首相森喜朗2000年訪問印度，兩國就建立“日印全球伙伴關系”達成一致；2005年4月，小泉首相訪問印度并確定8項具體合作措施。印度目前超過中國和印尼，成為日本政府開發援助的最大接受國。2005年12月，日本政府決定還擬設1億美元的“東盟綜合支援基金”，試圖以此強化與東盟的關系，對抗影響力不斷擴大的中國。2006年11月30日，麻生外相在日本國際問題研究所做了題為《創造自由和繁榮之弧》的外交戰略選擇演講，表示日本應透過支持東南亞、中亞和東歐的國家，從而加強對這些國家的外交影響力。麻生所列出的一系列“持有自由民主普遍價值”的國家，加上2005年與日本達成“日印全球伙伴關系”的印度，剛好從南至西形成一個對中國的“民主”包圍網。2007年8月22日，安倍在印度議會重提“自由與繁榮之弧”，表示一個超越地理區域的“大亞洲”正開始呈現其獨特的形態。

在日趨保守的國內政治氣候中，日本政府重新運用“意識形態”因素應付甚至遏制中國的崛起，導致中國政府對日本的防范意識不斷增強。2007年9月福田康夫當選為日本首相后注意恰當利用對華文化外交改善中日關系，不再提“價值觀外交”或“自由繁榮之弧”設想。福田康夫首相在首次國會施政演說中提出開展“創造和平外交”，同時，福田首相表示要同中國建立“戰略互惠關系”，“共同為亞洲的和平與穩定做貢獻”。2007年12月底，福田在對華訪問中通過對孔廟的參觀強調重視中日文化的共同性。這樣，伴隨日本對華政策的局部調整，日本政府暫時摒棄“價值觀外交”這種惡化中日關系的“意識形態”交往理念。但是。日本民族保守主義勢力依然十分強大，他們是否再一次成為主導日本政壇的力量，以及是否會再次實踐其所謂的“價值觀外交”。將對未來中日關系走向產生重要影響。

[責任編輯：崔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