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隆雪川
四川樂山人。新聞從業多年,現擔任北京某媒體傳播總監。有過含文學評論在內的若干傳播和文學藝術專著。關于成都、北京、上海的三地體驗開始于上世紀70年代末就學成都之時。
家在紐約,在中國大陸工作多年,給國外各類傳媒提供稿件的自由撰稿人Paul Mooney 慕尼仁援引查建英一篇題為《無墻之城(city without walls)》講述北京變化的小品文,作者描述一位海歸的懷舊故友對北京的印象,“現代化的北京,已經變成了一個沒地方掛鳥籠的城市”。他悻悻然地指出,查“為我們提供了某種文化的經典印象”,“鳥籠就是一種標志,鳥籠的消失意味著一種生活方式,一套價值觀念的消失”。
這當然只是對北京城市建設總體印象一個指代性判斷。
北京城四環內擁擠的樓房縫隙里,確實很難找到可以讓鳥兒從容呼吸的空間。對此,另一位海歸詩人干魚這樣寫道:
我在鋼筋水泥的包圍里
感到自己如此弱小
早年每到春天
街市上院子里喳喳問候的鳥兒
怎么忽然間沒了蹤影
陽臺上,一會兒功夫就鋪滿了塵土
滿眼是紛紛揚揚的花絮
……
沙漠化,水資源枯竭,開發商跑馬圈地,大片大片的綠色植被消失,自然喪失尊嚴。一門心思牟取暴利的一批又一批生態毀壞者,哪里顧得上有沒有掛鳥籠的地方。
然而,京城當真無鳥?不盡然。幾年前在港刊上讀到過一篇描述冬天也有鳥噪的文章(記得標題就叫《廟堂鴉魂》)。文中談到好多年來,入冬以后,從公主墳西萬壽路口到五棵松沿線,南北兩側高高的楊樹上,你可以看到烏鴉成陣的赫然景觀:黑壓壓不知從哪里鋪天蓋地而來的鴉群,或蹲在墻頭,或趴在屋頂,或站在樹梢。復興路南北兩側分別有近十米寬的人行道上,滿地一大堆一大片白癬般的鴉糞。被稱為“廟堂鴉魂”的這一景況有許多神秘的傳聞。只有好事者還在那里沒完沒了地追究。鴉噪雖然不雅,畢竟沒有大礙。前些年有生態專家同環境保護部門協同研究過驅逐良策,至今不了了之。似乎有結論說,鴉群之生機勃勃,成為“京城沒地方掛鳥籠”的反證。
看看在綠地林蔭保留得相對多一些的上海和成都。市區的好些角落,人們總能找到悠悠然與鴿群為伍,春晨秋夜鳥啼蟲鳴的幽靜所在。這是因為“海派”文化和天府之國的休閑文化在營造人文環境時多一些自由少一些限制的緣故。在上海,冒險家和淘金者帶來的異域文化,形式華美而富有實實在在的趨利特色。這樣的特質浸透到生活在星羅棋布的弄堂內一代又一代上海人的骨子里。憧憬綠色,憧憬鳥啼花落絕非富有者和白領階層的“洋人情調”。照王安憶在《長恨歌》里的說法,是性感的弄堂同上海人有肌膚之親的一種欲望,而像鴿子一樣的生靈,簡直就是“上海人心頭的精靈,是唯一可以俯瞰這個都市的活物”。
而漢代就入圍五大都會的成都,晚清洋教士賦予過“東方巴黎”之譽。本世紀初更有當地媒體自詡成都乃“東方伊甸園”、中華園林城。他們說,成都府千古一脈的活力在于水。水的性別是女,水文化是成都的魂魄所在。筆者在成都生活多年,看到的聽到的,總在擔心這個城市還是未能免俗——在城市GDP競爭中亦步亦趨地東施效顰,在大而無當地丟掉水文化的通靈寶玉。君不見,除了府河、南河還保留著一線生機,昔日“江眾多作嬌”記載的兩大水系、四大水脈的尊容,到底已不復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