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在俄羅斯的翻譯和阿氏譯本的影響

摘要：《聊齋志異》以其獨特的魅力吸引著許多國家的翻譯者，也包括大批的俄蘇學者在內。前蘇聯著名漢學家阿列克謝耶夫翻譯的《聊齋志異》不僅受到本國讀者的廣泛贊譽，在國際漢學界也為人所稱道。他的俄譯本《聊齋志異》翻譯手法靈活多樣，力求忠于原作的語言和風格，充分展現了一代漢學大師深厚的文學修養和高超的翻譯技能，在俄蘇學界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為《聊齋志異》在俄羅斯的傳播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關鍵詞：聊齋志異；阿列克謝耶夫；翻譯；

中圖分類號：I207．419 文獻標識碼：A

在俄羅斯最先介紹《聊齋志異》的是瓦西里耶夫（В.П.Васильев），他于1840-1859年在北京進修時，在為皇家科學院及喀山大學購買中文書籍時，也買了《聊齋志異》，并且有幾個版本。1868年他編選出版了《中國文選讀本》，其中選了《聊齋志異》中的五篇故事：《水莽草》、《阿寶》、《曾友于》、《庚娘》、《毛狐》。第一次為一般讀者介紹的聊齋故事見于1878年圣彼得堡《新聞》報，譯者是漢學家莫納斯迪列夫（Н.Монастырев），他翻譯的是《水莽草》（譯文題目為《毒草》〈Ядовитая трава〉）。后來著名漢學家伊萬諾夫（А.И.Иванов）也譯了《聊齋志異》中的七篇作品：《黃英》、《李伯言》、《竹青》、《考城隍》、《瞳人語》、《畫壁》、《種梨》。除此以外還有不少人譯過《聊齋》中的故事，如：巴拉諾夫（И.Г.Баранов）譯過《跳神》、《促織》、《太醫》、《狐諧》、《珊瑚》、《孝子》等八篇故事；丹尼連科（Ф.Ф.Даниленко）（符拉迪沃斯托克東方學院1910年四年級學生）翻譯過十八篇聊齋小說，1922年哈爾濱出版的俄文期刊《亞細亞時報》（第1期）上發表了他的《張誠》和《趙城虎》兩篇譯文；什庫爾金（П.В.Шкуркин）譯了《細柳》；瓦西里耶夫（Б.А.Васильев）則翻譯發表過《阿寶》、《遵化署狐》、《任秀》等四篇；1936年3月號的《烏茲別克斯坦文學》則發表了別斯多夫斯基（В.Пестовский）翻譯的《羅剎海市》。

俄羅斯著名漢學家李福清認為：“俄羅斯讀者欣賞聊齋小說是從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才開始的。” ［1］ （P453）也就是說，真正在俄羅斯讀者中產生重大影響的是阿列克謝耶夫的聊齋譯文。瓦西里·米哈伊洛維奇·阿列克謝耶夫（Василий Михайлович Алексеев，1881-1951）是20世紀上半葉前蘇聯漢學學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他曾多次到過中國，對中國古典文學在俄羅斯的翻譯和傳播有很大的貢獻。《聊齋志異》的翻譯在阿列克謝耶夫的學術生涯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從1910年開始發表聊齋譯文直到他去世前夕，阿列克謝耶夫都在不斷地翻譯、修改他的譯文，并在此基礎上撰寫出有關《聊齋志異》的論文。

阿列克謝耶夫很早就有翻譯《聊齋志異》的想法了。早在1907年開始同法國漢學家沙畹一起進行華北旅行考察之前，他就已經開始了聊齋小說的翻譯，因此當他旅行期間在太原一家小書鋪里找到令他心醉的《聊齋志異》時，他感到異常高興。阿列克謝耶夫選擇翻譯《聊齋志異》出于多方面的原因：首先，他在北京進修期間曾找到幾位先生學漢語，先生們教他讀的文學作品中就有《聊齋志異》，這幾位先生是聊齋的崇拜者。有的私塾先生還要學生背誦聊齋小說，學會運用文言文。這不可能不對阿列克謝耶夫產生影響；其次，阿列克謝耶夫一直對中國的民間繪畫感興趣，從民間繪畫中他看到了中國人的日常生活、民俗風情，進一步了解了中國的文化，而《聊齋志異》堪稱“中國社會生活的百科全書”，《聊齋志異》中的故事使他進一步了解了中國17-18世紀的世俗與民情，文人學士的思想與生活等，正可以作為繪畫的補充說明。再次，阿列克謝耶夫在中國親眼目睹了《聊齋志異》受人們歡迎的程度。他在1907年的游記中寫道：“可以不夸張地說，《聊齋志異》是中國最流行的書籍之一。在任何書店、任何街頭地攤和貨攤上都能夠看到此書。可以在不同地位和狀況、各個階層、各種年齡的人手中見到這本書。任何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中國人首先會閱讀此書，為精美的文學形象而興奮和感動。但是，對于那些不是特別有知識的人，即不具備那種文學修養和不認識那么多字的中國人來說，《聊齋》也是一塊真正的磁鐵” ［2］ （P285）。面對這種盛況，阿列克謝耶夫產生了把《聊齋志異》譯介給俄羅斯讀者的想法也是順理成章，不難理解的。

總而言之，阿列克謝耶夫對《聊齋志異》一生都奉為至愛，甚至將自己的書房稱為“不慍齋”，和“聊齋”極為相似。他本人不止一次地承認，他不喜歡違背自己的興趣，他也從不諱言，盡管他曾竭力想閱讀《紅樓夢》，但結果卻并不理想。

俄羅斯讀者真應該感謝阿列克謝耶夫當初堅持了他的興趣，否則他的譯文《狐魅集》就無緣問世了。早在1910年阿列克謝耶夫就在立陶宛首都出版的刊物《我們的田野》上前后發表了《勞山道士》、《汪士秀》兩篇聊齋故事的譯文；1922年又在《東方》雜志上發表了《嬰寧》、《胡四姐》、《濰水狐》和《狐懲淫》四篇譯文。1919年高爾基組建“世界文學”出版社，設東方學部，專門出版東方文學作品。阿列克謝耶夫的聊齋選譯本《狐魅集》作為首批出版作品之一于1922年由彼得堡世界文學出版社出版，其中包括二十九篇與狐貍有關的故事：《嬰寧》、《胡四姐》、《狐嫁女》、《酒友》、《蓮香》、《丑狐》、《狐夢》、《狐女》、《濰水狐》、《毛狐》、《狐妾》、《青鳳》、《胡四相公》、《胡大姑》、《九山王》、《狐懲淫》、《汾州狐》、《捉鬼射狐》、《荷花三娘子》、《武孝廉》、《農人》、《郭生》、《王蘭》、《司訓》、《馮木匠》、《秦生》、《雨錢》、《雙燈》、《冷生》。

1923年，阿列克謝耶夫的第二個《聊齋志異》選譯本《神僧集》由莫斯科和彼得堡世界文學出版社分別出版，仍列入“世界文學”叢書，共選了四十三篇與道士、和尚有關的聊齋小說：《畫壁》、《種梨》、《勞山道士》、《長清僧》、《成仙》、《鞠樂如》、《仙人島》、《賭符》、《長治女》、《醫術》、《珠兒》、《道士》、《局詐》、《向杲》、《江城》、《鞏仙》、《僧術》、《青娥》、《番僧》、《白秋練》、《丐僧》、《續黃粱》、《白于玉》、《單道士》、《鐘生》、《豢蛇》、《顛道人》、《宦娘》、《羅祖》、《司文郎》、《橘樹》、《酒蟲》、《龁石》、《鳥語》、《崔猛》、《驅怪》、《寒月芙蕖》、《孫生》、《畫皮》、《死僧》、《楊大洪》、《李生》、《小謝》。

阿列克謝耶夫的第三個《聊齋志異》選譯本名為《奇異故事集》，1928年由列寧格勒“思想”出版社出版，共選了二十二篇奇聞怪事方面的小說：《彭海秋》、《狐諧》、《恒娘》、《真生》、《偷桃》、《胡氏》、《陳云棲》、《蕭七》、《甄后》、《小二》、《小翠》、《嬌娜》、《細柳》、《嫦娥》、《王子安》、《宮夢弼》、《鴉頭》、《周三》、《佟客》、《封三娘》、《妖術》、《辛十四娘》。

1937年莫斯科和列寧格勒科學院出版社出版了阿列克謝耶夫的第四本譯文集《異人集》，內容包括六十二篇《聊齋志異》小說：《白蓮教》、《長亭》、《楊疤眼》、《金陵乙》、《胡四娘》、《捉狐》、《青梅》、《柳生》、《巧娘》、《沂水秀才》、《狐入瓶》、《祿數》、《褚遂良》、《紅玉》、《盜戶》、《劉亮采》、《錢卜巫》、《張鴻漸》、《彭二掙》、《乩仙》、《浙東生》、《董生》、《布客》、《上仙》、《邵臨淄》、《河間生》、《何仙》、《姬生》、《某乙》、《賈兒》、《蛙曲》、《王成》、《鼠戲》、《阿繡》、《邢子儀》、《靈官》、《陸押官》、《馬介甫》、《跳神》、《鳳仙》、《鐵布衫法》、《伏狐》、《雹神》、《小梅》、《戲法》、《焦螟》、《局詐》（一）、《局詐》（二）、《犬燈》、《鏡聽》、《云蘿公主》、《黃九郎》、《俠女》、《一員官》、《小官人》、《于中丞》（一）、《于中丞》（二）、《折獄》（一）、《折獄》（二）、《詩讞》、《太原獄》、《新鄭獄》，此外在《異人集》正文前面有《聊齋自志》的譯文。

阿列克謝耶夫翻譯《聊齋志異》所參照的版本主要是光緒十二年（1886）上海同文書局的石印本及后來的重印本，如上海三槐書屋以同文書局的石印本為底本的校印本。此本的特點是在青柯亭本附錄之外，又增加了一些有關的附錄。阿列克謝耶夫用過的本子現藏于俄羅斯漢學家李福清處。據李福清講，他偶然在阿列克謝耶夫的家里發現了他譯的《金永年》（其實，此篇故事的譯文在М.班科夫斯卡婭主編的1988年的《聊齋志異》選譯本中已經出版過了）、《鴻》、《象》、《趙城虎》未發表過的四篇譯文，他打算將其列入自己正在主編的阿列克謝耶夫的《中國文學研究》附錄當中。

阿列克謝耶夫的聊齋譯文水平很高，頗受社會歡迎，先后多次再版。從50年代起國家文藝出版社開始再版他的譯文，1954、1955、1957、1970、1973、1983、1988年先后再版，總印數超過百萬冊。其中50年代的三次再版譯文中，許多地方編輯做了改動，與阿列克謝耶夫原來的譯文很不一樣，關于這一點，2000年《聊齋》譯文版本的編者，阿氏的女兒М.班科夫斯卡婭女士在后記中多次給予批評和指責，稱與此事有關的人是“狗熊式的朋友”（приятели-медведи）。1973年Л.З.艾德林選了阿列克謝耶夫翻譯的聊齋小說九十篇編輯成書，名為《聊齋奇異故事集》（Рассказы Ляо Чжая о

необычайном）。他根據張友鶴輯校的《聊齋志異會校會注會評本》校對了阿列克謝耶夫的翻譯，還根據1948年發現的蒲松齡的手稿在不違背原作的前提下對其譯文做了必要的修改。2000年圣彼得堡東方學中心出版了阿列克謝耶夫四本聊齋譯文的合訂本，共160篇（包括《自志》），與最初的版本相比較又新增加了《綠衣女》、《瞳人語》、《藥僧》三篇。漢學家孟列夫（Л.Меньшиков）和阿里莫夫（И.Алимов）校對了艾德林未校的七十篇，糾正了一些錯誤與疏漏之處。1955年教育出版社還出版過阿列克謝耶夫部分譯文的盲文版。此外，阿列克謝耶夫精彩的聊齋譯文還被轉譯成愛沙尼亞文、塔吉克文、吉爾吉斯文和烏克蘭文，擴大了《聊齋志異》的影響，為這部中國名著吸引了更多的讀者。

阿列克謝耶夫翻譯的聊齋小說譯文一經發表便受到讀者的廣泛關注。1922年第一本聊齋小說選譯本《狐魅集》問世之后，《出版與革命》雜志馬上發表書評；1923年，《神僧集》問世之后，俄羅斯古代文學專家古濟（Н.Гудзий）在《新書》（《Новая книга》）雜志上發表了書評；1925年《東方》雜志第5期上發表了俄羅斯日本文學專家康拉德（Н.Конрад）的長篇書評，評價《狐魅集》與《神僧集》兩本譯文集。康拉德的書評非常有見地，阿列克謝耶夫在后來的《聊齋志異》譯文選本《異人集》中提到了康拉德的書評，也贊同他的一些意見。

阿列克謝耶夫的譯本還受到歐洲漢學家的好評，如法國漢學家加斯帕多納（E.Gaspardone）和德國漢學家馮·察赫（E.Von Zach）都曾發表過書評。許多讀者致函阿列克謝耶夫抒發自己讀完《聊齋志異》譯文后的感受。一名叫列米佐夫（А.М.Ремизов）的家住巴黎的俄國僑民寫信給阿列克謝耶夫，說他根據阿的譯文寫了一篇有關狐貍的童話。

阿列克謝耶夫出色的聊齋譯文，讓蒲松齡和他的《聊齋志異》在俄羅斯的“朋友”越來越多，從而推動了中國文化在俄羅斯的傳播。當代文學家馬季松（А.О.Мадисон）稱阿列克謝耶夫為“瓦西里·米哈伊洛維奇·蒲松齡”，稱他的譯文為“阿列克謝耶夫的蒲松齡志異”。一位名叫利奧波德·賴斯費爾德（Леопольд Райсфельд）的讀者給阿列克謝耶夫寫信說：“茹科夫斯基說：‘翻譯小說和散文的人就像奴隸一樣’，在遇到狐仙時就不是這樣了。您讓聊齋植根于二十世紀的土壤，植根于現代的俄羅斯，您可算作是他的兄弟和競爭者了。” ［3］ （P736）讀者的肯定是對一個譯者的最大褒獎。

但是《聊齋志異》在俄羅斯的接受與傳播并非一帆風順。“色情主義”、“神秘主義”的攻擊之詞多次見諸報端。東方學院的學術秘書哈桑· 穆拉托夫（Хасан Муратов）說：“對于阿列克謝耶夫，我們不要求他信奉馬克思主義，但我們要求他不要再搞什么神秘主義了！” ［3］ （P766）阿列克謝耶夫還被冠以“偽學者”的稱號。也許想把文學納入政治圈子的人永遠都不會明白聊齋和阿列克謝耶夫譯文的價值所在，只有那些《聊齋志異》及其譯文的真正知音才能懂得它們的意義。

康拉德在書評中說：“翻譯聊齋小說的人應該具備三個條件：中文知識，心理特征廣泛及文學技巧，并且不止是像一般的翻譯員會中國話，而且要像學者那樣，會古文，懂得語言的歷代演變，懂得典故，要了解中文文化的各個角落，文化的多樣性及復雜性，中國人的世界觀及其偉大歷史前途。這樣的知識還不夠，還要求自己的心理特征能包容中國文化與中國人的世界觀” ［4］ （P463），而阿列克謝耶夫無疑是符合這些條件的最好人選。1907年在中國旅行時，當時年青的阿列克謝耶夫就對中國語言、文學和文化無比著迷，處處表現出對中國人民的理解和尊重。他承認《聊齋志異》有民俗學的價值，卻并未像一些西方譯者那樣把聊齋小說當作中國民俗學研究的材料來翻譯，而是以一個學者嚴謹的態度把聊齋小說當作中國古典文學名著譯介給俄羅斯讀者，無論內容還是形式都力求最大限度地忠實于原作。

阿列克謝耶夫的譯文語言風格獨特，翻譯手法高超，在俄國漢學界歷來受到推崇，其他人難以企及，以至于60-80年代國家文藝出版社幾次想出版《聊齋志異》故事的俄文全譯本，都無人敢承擔這一任務。50年代漢學家烏斯京（П.М.Устин）和法因加爾（А.Файнгар）承擔起了繼續翻譯聊齋小說的任務，1961年國家文藝出版社出版了二人合譯的《蒲松齡小說選》，烏斯京譯了三十九篇，法因加爾譯了十篇，都是阿列克謝耶夫未譯過的篇目，烏斯京為此書寫了前言，分析了蒲松齡的作品和思想。此外，1984年莫斯科書籍出版社出版的《世界之鏡》（Зеркало мира）一書還收錄了漢學家費什曼（О.Л.Фишман）譯的《書癡》；1980年基輔第聶伯河出版社出版了烏克蘭漢學家契爾科（И.Чирко）直接從原文翻譯的聊齋小說三十九篇，序言和注解是李福清寫的。

阿列克謝耶夫選譯的160余篇聊齋小說在俄蘇影響深遠，成為文學翻譯的經典之作，俄羅斯科學院通訊院士李福清（Б.Рифтин）曾說過：“俄國讀者能夠欣賞到短篇小說巨匠蒲松齡的作品，主要應當感謝阿列克謝耶夫的精彩譯文。他異常準確地表達出原作語言古雅而又復雜的許多特點。” ［5］ （P51）這評語是頗為符合實際的。

參考文獻：

［1］張永政、盛偉.聊齋學研究論集［Ｃ］.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01.

［2］（前蘇聯）阿列克謝耶夫．1907年中國紀行［M］．閻國棟譯.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

［3］（俄）Алексеев，В М.Пу Сунлин. Странные истории из Кабинета нудачника［M］. 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Петербургское Востоковедение， 2000.

［4］（俄）李福清.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在蘇聯（小說·戲曲）［M］．田大畏譯.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7.

（責任編輯 李漢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