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孫楷第先生對《醒世姻緣傳》的作者問題提出論斷:“因地域時代相當,以為蒲留仙作,頗有可能性。否亦必為明、清季章丘、淄川的一個文士。”由于孫先生對“章丘、淄川”實際地理狀況不盡熟悉,所以得出的結論仍然難以服人。本文依據書中所表達的大量信息,提出《醒世姻緣傳》創作的地域中心考證問題。通過實地考察,以及對《醒世姻緣傳》中所描寫的山川景物、地理方位、道路里程等分析考證,諸多信息都與蒲松齡有著較大程度的聯系;主要的描寫環境都集中于蒲松齡在此生活了三十余年的山東淄川縣王村鎮西鋪村(今屬淄博市周村區)周圍。據此得出結論:《醒世姻緣傳》所描寫的“繡江縣”,實際就是淄川縣;寫作《醒世姻緣傳》的具體地點就在舊淄川縣王村鎮西鋪。進一步斷定《醒世姻緣傳》作者就是蒲松齡。
關鍵詞:醒世姻緣傳;創作地點;王村西鋪;蒲松齡
中圖分類號:I207.41 文獻標識碼:A
上世紀的1931年9月,孫楷第先生在胡適先生的邀約下,對《醒世姻緣傳》(本文簡稱《傳》)的地理描寫進行了充分的考證。并在《一封考證〈醒世姻緣〉的信》(本文簡稱《信》)中,對《傳》的作者問題提出了論斷:“因地域時代相當,以為蒲留仙作,頗有可能性。否亦必為明、清季章丘、淄川的一個文士” [1] (P1500)。孫楷第先生考證所依據的是《山東通志》、《章丘縣志》及《淄川縣志》等,搜集采用的資料豐富翔實,分析考證盡夠細致。但是由于先生對“章丘、淄川”實際地理狀況不熟悉,所以得出的結論仍然難以服人。致使后來的考證者按圖索驥,進入了歧途。特別是諸多認為“《傳》作者不是蒲松齡”的學者,提出了許多其他的見解。但是這些見解不僅沒有結實的證據,反而混淆了《傳》研究的正確方向,使《傳》的作者問題成為百年懸案。
本文依據《傳》書中所表達的大量信息,提出《傳》創作的地域中心考證問題。旨在通過對創作地域中心的考證,找出《傳》作者所立足的具體地點,以及與書中涉及的某些主要地理環境的聯系,進而揭示該環境與作者的關系程度;進一步了解該地理環境的文化蘊涵、風土人情等因素對作品創作過程、創作意識的形成所產生的影響,并從中窺見《傳》作者的真實面貌。
《傳》描寫的主要地點是“武城縣”和“繡江縣”。武城縣是實際地名,暫不做考證。與作者考證關系密切的主要是“繡江縣”。我們圍繞“繡江縣”的構成因素,并沿著孫楷第先生《信》中所考證的方向,再進一步深入考察、分析,必會得到意想不到的結果。
一、會仙山作證繡江縣就是淄川縣
仔細研讀《傳》的讀者都會發現,《傳》中諸多故事情節、人物活動都圍繞一個實際存在的地域中心。這個地域中心,是《傳》書中故事描寫的時空樞紐。找到了這個時空樞紐的具體位置,也就找到了《傳》創作者所處的位置,也就找到了作者創作《傳》的著眼點和立足點。
那么《傳》故事創作地域中心——作者的立足點在那里呢?
孫楷第先生在《信》中說:“所謂繡江者,實即章丘。……是以繡江為章丘,實借水名為之。” [1] (P1501)那么,這個“繡江縣”是不是“章丘縣”呢?我們先來看章丘縣沿革:
據“山東省省情資料庫·章丘市情資料庫”收錄的《章丘縣志》記載:“章丘縣舊縣城,于隋開皇十六年,由高唐縣城改稱章丘城。明成化元年至清道光十四年,經7次修葺完固。……民國初,城郭雄偉壯觀。……至1949年,城墻尚存。……1958年8月,縣治遷往明水。”還記載:“繡惠鎮,位于縣境中部,繡江河西岸,明水西北11.5公里。……鎮政府駐舊章丘城。” [2]
由以上記載我們知道,舊章丘縣城在今章丘市的繡惠鎮。因此,我們對“繡江縣”考察論證,不能以現在的章丘縣治為依據。明清時期乃至30年代的章丘縣城實際上是今天的繡惠鎮一帶,與今天的章丘縣(明水鎮)相距“11.5公里”。章丘縣城的遷址是在1958年,所以孫楷第先生在《信》中沒有涉及這一問題。筆者認為這是造成后來的考證者對《傳》描寫地域混淆的焦點之一。
孫楷第先生還對“繡江縣”的某些主要地名進行了考證。《信》中說:“會仙山,在鄒平縣西南。……小說以為繡江縣的第一名山,頗與事實不符。” [1] (P1501)按先生“所謂繡江者,實即章丘”的說法,確實與事實不符。因為“會仙山”壓根兒就不在章丘。
《傳》第二十三回“繡江縣無儇薄俗,明水鎮有古淳風”中說:“這繡江縣是濟南府的外縣,離府城一百一十里路,是山東有數的大地方,四境多有名山勝水。那最有名的,第一是那會仙山,原是古時節第九處洞天福地。” [3] (P339)
“會仙山”是《傳》中描寫的真實地名之一,在今山東省濱州市鄒平縣城西南7.5公里處,高590.8米,為長白山脈的主峰。周圍環拱大小山頭幾十座,山勢起伏,壑峪縱橫,千姿百態,氣象崢嶸。這是現在的說法。
與會仙山相關的長白山,又稱長山、長在山。舊淄川縣“般陽二十四景”之一。現屬山東省濱州市鄒平縣。據《淄川縣志·輿地志·山川》記載:“長白山:縣西北五十里。以云氣常白,故亦曰常白也。跨連四縣:長山位其東,鄒平當其北,章丘在其西,而山之陽則在淄川。”又記載:“白云山,通志(《山東通志》)云:在(淄川)縣西北四十里,即長白山南之最高峰也;西為鳳凰山、柱子山,皆淄川境。”還記著:“金劉仲元《書堂記》云:長白山會仙峰壁立特起,有堂故址,曰‘書堂’。” [4]
以上記載表明,《傳》中的所說的“會仙山”,就是《淄川縣志》記載的“長白山會仙峰”,是淄川縣屬地。此為繡江縣即淄川縣明證之一。
今天之所以說“會仙山在濱州市鄒平縣”,是因為歷史上國家行政區域的劃分所至。據新修《淄川區志》記載:“1954年初,大臨池以北的35個村莊劃歸長山縣。” [5] (P49)
《濱州地區志》也記載:“1953年,鄒平、長山、桓臺三縣由淄博專區劃歸惠民專區;1955年,淄川縣第六區膠濟鐵路以北的35個村莊劃入長山縣。……1956年,長山縣并入鄒平縣。” [2]
所謂“淄川縣第六區膠濟鐵路以北的35個村莊”,也就是現今濱州市鄒平縣臨池鎮的主要組成部分。主要有:臨池(今大臨池、小臨池)、梁家莊、殷家莊、呂家莊、和家莊(今東永和、西永和)、望京、青冢(今雙青)、鄭家莊、黃埠等。當年淄川縣第六區機關駐地在臨池。
上面所說的這35個村莊,據清康熙《淄川縣志·建置志·鄉村》記載,原屬于“淄川縣正西鄉”,坐落在“長白山之陽”。
如果當年孫楷第先生對《淄川縣志》研究的再精到一些,了解了“會仙山”在康熙年間是屬于淄川縣的話,他所作出的“蒲留仙作”的結論必定會更堅實一些。
《傳》第二十三回書中還說到:“會仙山,原是古時節第九處洞天福地。”“洞天福地”是道教的說法,見于葛洪的《抱樸子》;又見于唐代司馬承禎所著《天地宮府圖》記載的“七十二福地”第六十一:“長在山,在齊州長山縣”。
康熙二十六年的《淄川縣志》對長白山為“洞天福地”的說法,有著明確記載,同時把“長白山”作為“般陽二十四景”,繪圖載入志書。縣志附載第十七圖題記說:“長白山,范文正公繼父朱文翰官于淄,公幼嘗往來于此。為元人張臨讀書處。《抱樸子》所云七十二福地之一也。” [4]《傳》中關于長白山為“洞天福地”的說法,有可能是引自康熙《淄川縣志》。
再就是康熙二十四年至二十六年撰修《淄川縣志》的地點就在王村西鋪(今屬淄博市周村區)畢際有家。參加人主要有袁藩、畢際有等人。蒲松齡此時正在王村西鋪畢際有家設帳教讀,必定會接觸到《淄川縣志》,并從中得到有關寫作素材。“長白山之陽”的會仙山離王村西鋪近在咫尺,蒲松齡當年曾游覽長白山以及會仙山,他有許多詩、文都提到長白山。在《贈鄒平王生,代畢振叔》詩中,就有“白山橫亙白云敷,渥水神龍汗血駒” [6] (P553)的句子;在《王村重修炳靈廟募緣序》中也曾提到長白山:“王村炳靈公廟,其來甚古。蓋長白為副岳,公為東岱儲君,實贊陰天子司鬼篆。村近長白山之陽,故祠在焉。” [6] (P72)
至于會仙山今天的歸屬問題,并不重要。《傳》中所說的“會仙山”,康熙《淄川縣志》明確記載著是屬于“淄川境”;又把長白山作為“般陽二十四景”,最起碼在蒲松齡所處時代的清康熙年間,長白山南麓的“會仙山”屬于淄川縣,是準確無誤的。其完全可以作為“繡江縣”就是淄川縣的明證。《傳》的作者把淄川縣的會仙山入書,所以說,他是淄川人的可能性最大。同時可以看出,蒲松齡具備把“會仙山”采入《傳》書中的條件。
《傳》第二十四回“善氣世回芳淑景,好人天報太平時”,主要是寫景,沒有具體的故事情節。該回首先寫了“會仙山”以及“白云湖”優美的四季景色,然后從濟南府開始,依次寫了兗州、東昌、青州、登州、萊州等“山東六府”的山水名勝,用來襯托“會仙山、白云湖的好處”。比如說兗州:“這都是兗州屬內的勝水。……這些水也都不如那明水的風光”;說東昌:“如此等的山也可以與那會仙山稱得兄弟,可又沒甚出產”;說萊州:“其水也除了海,有那掖河、膠河、濰水、芙蓉池——這都不如那明水”;最后說:“這些的山水都是人去妝點他,這明水的山水盡是山水來養活人。” [3] (P363)
因為《傳》書中說到繡江縣是濟南府的外縣,所以我們著重分析濟南府的山川。書中說:“至如濟南府的華不注、函山、鵲山、鮑山、黌山、夾谷、長白、孝堂、紫榆、徂徠、梁父、大石、平原、大明、趵突、文衛、濯纓——這都說是名勝,寫在那志書上面。” [3] (P360)這里作者就明確表示了寫作素材來自“志書”。
以上寫濟南府的名勝,有的是山峰,有的是湖泊或泉水,共寫了十七處景地。為了說明問題,我們將主要的分別敘述:
華不注:華不注山;又稱華山,是濟南市東北、黃河南岸一座海拔197米的小山,屬于“齊煙九點”之一。蒲松齡在詩中多次提到華不注山。在《二月十五赴郡,作鈍蹇行》中就有:“習習兩袖生清風,飄飖遠送華山碧” [6] (P617)的句子;再例如《華不注晴望》詩:
城里看山山愈幽,依微城畔雨初收。
樓臺影浸花千畝,煙水晴歸鷺一洲。
人在木蘭俱是客,月采香國更宜秋。
輕橈去向寒煙外,醉拍紅橋又放舟。 [6] (P668)
詩中說的就是蒲松齡客居濟南時眺望華不注山的心情。
函山:《酉陽雜記》稱“齊郡函山。”又名玉函山、興隆山、小泰山,位于濟南市南郊,地處歷城縣十六里河鎮。
鵲山:在濟南北部,是“齊煙九點”中唯一位于黃河以北的山。蒲松齡在《同安邱李文貽泛大明湖》詩中,就曾用“秋恨欲隨湖水漲,壯心常憑鵲山高。鬼狐事業屑他輩,屈宋文章自我曹” [6] (P513)的句子來抒發自己的胸臆。
孝堂:孝堂山;原名龜山,春秋戰國時稱巫山。位于長清縣城西南22公里孝里鋪南。以山上有傳說中的孝子郭巨墓祠而得名。
徂徠:徂徠山;位于泰山東南。
梁父:梁父山;位于徂徠山東南麓。因山巔刻經巨石狀如坐佛,故又稱“映佛山”。
平原:平原古城遺址,在今平原城南12.5公里的張官店。
大明:大明湖;位于濟南市區的偏北方向。蒲松齡有詩《暮春泛大明湖》、《門人畢子與沈惠庵昆仲泛舟大明湖,驟雨沾衣,踐濘而歸,戲成二絕》等。例如《同安邱李文貽泛大明湖》其一說:
北極臺臨北斗懸,兩人把手意愴然。
片帆無恙湖山雨,一棹忽沖荷芰煙。
常臥齊云彈白帢,欲吟楚些問青天。
揮髯共灑陵陽淚,此日相看最可憐! [6] (P513)
趵突:趵突泉;位于濟南濼源堂之前。位居濟南“七十二名泉”之首,號稱“天下第一泉”。蒲松齡在《趵突泉賦》中寫道:“其清則游鱗可數,其味則瀹茗增香;海內之名泉第一,齊門之勝地無雙。” [6] (P26)這是蒲松齡對趵突泉的評價。
濯纓:濯纓泉,亦稱濯纓湖。位于濟南王府池子街中段西路。濯纓泉泉流成溪,注入大明湖。
以上山水景地,都與蒲松齡有著直接或間接聯系。我們需要重點關注的是鮑山、黌山、夾谷、長白、大石等五處,其中的鮑山、黌山、夾谷、長白被康熙《淄川縣志》列入“般陽二十四景”。據《淄川縣志·輿地志·疆域·山川》記載:
鮑山:縣西五十里。山顛建立宮觀,……南山縹緲,若蓬萊三島。
黌山:縣東北十二里。山上有碧霞元君廟,……為邑景之一。
甲山:(又稱夾山),上為夾谷臺。《水經注》所謂:“萌水出甲山”即此處也。縣西南四十里。[4]
鮑山,又稱豹山;現在也稱寶山。位于今淄博市淄川區嶺子鎮和周村區王村鎮之間,舊“般陽二十四景”之一;縣志附第二十七圖有題記:“山之陽,石巖雄奇,廟皆踞石上。其旁高下欹側,如屋如席;山頭磊磊族而居者,若為部落焉。” [5]蒲松齡曾游學于山畔的沈氏家中。鮑山距西鋪不足五里路;蒲松齡有大量的詩、文提到豹山。詩有《豹山》、《九日同邱行素兄弟登豹山》、《九日登豹山》等。例如《豹山》詩說:
豹山喜近異人棲,景物幽芳翰墨題。
叢舍遙含春樹里,危峰對插梵宮西。
眼看石陣云霞護,想見軍容部伍齊。
我欲憑高呼帝座,一聲長嘯暮天低。[6] (P535)
作者的壯志胸懷在雄奇豹山的激勵下流露于詩中。
黌山,在蒲松齡故居蒲家莊北四里。舊“般陽二十四景”之一;縣志附第十三圖有題記:“漢儒鄭康成教授門弟子處。有曬書臺故跡。至今書帶草猶生。” [4]蒲松齡有文《代韓公募修鄭公書院疏》中說:“淄有黌山,昔漢司農鄭公康成,讀書于此” [6] (P112);有詩《上元與族兄亮、侄淳及兒孫篪、笏、筠輩登黌山》(五絕二首):
美景與良辰,賞心苦不早。
登臨失佳時,歲歲益衰老。
筋力喜未衰,聊共山頭坐。
曩歲同游人,今已弱一個![6] (P605)
詩中表達了登高懷人,慨嘆時不我待的情感。
(未完待續)
參考文獻:
[1]孫楷第.一封考證《醒世姻緣》的信[A].醒世姻緣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
版社,1981.
[2]山東省省情資料庫(網絡資料:http:sd.infobase.gov.cn)[Z].
[3]西周生.醒世姻緣傳[M].黃肅秋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4](清)張鳴鐸.淄川縣志(清乾隆四十一年)[Z].
[5]區志編纂委員會編修.淄川區志[Z].濟南:齊魯書社,1990.
[6](清)蒲松齡.蒲松齡集[M].路大荒整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責任編輯 李漢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