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思想,就要沖破一切有形與無形的桎梏,包括文化的桎梏,這就必須對我們置身其間的云南文化進行審視,尤其要分析其中的制約性因素,因此有必要剖析云南文化的多面影響。
一、立體氣候下的壩子文化
云南人把高原山地之上的小盆地稱為“壩子”。云南省面積39萬平方千米,94%以上是山地。山地即是道路崎嶇,溝通不便,亦即溝通不靈,思想養料不足。山隔箐阻,就使云南文化中往往多了信息的隔絕性。即使在現代信息條件下,如公路、航空與寬帶網絡條件下,高原山地的非交通優勢仍是顯然的事實,網絡的虛擬性比之親臨體察依然缺乏“體溫感”。我們云南人一開口往往極自豪地宣稱:云南5000人以上、世居百年的民族有26個,這當然是民族資源與旅游人文資料豐富的表現,但是換位思考,26個民族也許正象征著26個“隔絕體”。正是彼此的隔絕性,保留了各自不同的語言、服飾、建筑、心理、交換方式與風俗習慣。同時,云南不僅民族多,許多民族方言區多支系多,例如彝族,就有6個方言區40多個支系,同一個民族有時不同方言區與不同支系中都溝通不暢。這種隔絕性歷史長期以來不免成為影響云南思想資料豐富性的負面因素。假若云南是在一個大溝通大交融的地理環境中,幾千年下來,也許早就融會為一個或幾個大民族了。云南多民族特色下隱藏的文化隔絕性,是否成為影響云南人思想解放的一個地理與文化的原因,值得思考。
此外,云南又是立體氣候即擁有“氣候優勢”。據考,津巴布韋的鴕鳥在當地產蛋每枚可達1.85千克,而津巴布韋的鴕鳥一旦進入云南這塊熱土,產蛋每枚竟達2.25千克;郁金香的祖產地之一是云南,云南郁金香后來傳入許多國家并被培植出許多新品種,而新品種的郁金香一旦重返云南,其花期顯然增長,色澤尤為艷麗,氣味更加芬芳。什么原因?氣候優勢。這個優勢使云南有2.9萬多種高等植物,4.6萬多種香料作物,植物繁茂,綠陰延綿,當然云南人就難有大饑大餒,反正沒有松茸可以吃雞 ,沒有干巴菌可以啃“黃癩頭”,用不著像四川人那樣迫于生活壓力而到處奔闖。如此便成了“家鄉寶”,家鄉當然“寶”,但成了家鄉的“寶寶”,就長不大了。不敢跨出鄉土界域,何來“見多識廣”?何來“遠見卓識”?氣候優勢助長了云南人相當程度的保守性,保守性與隔絕性的交織,成為影響云南人思想解放的一個值得思考的原因。
二、資源王國中的邊緣文化
在中國地圖上,云南處于中原文化的西南邊緣,青藏文化的東南邊緣,東南亞巴利文化的北部邊緣,或者說處于大乘佛教、密宗佛教和小乘佛教的邊緣。所謂“邊緣”就是遠離心臟、大腦等中樞部位的地帶,腳指頭就是遠離心臟、大腦的地帶,有人調侃說云南文化是“腳指頭文化”。腳指頭血流不暢、溫度不夠,常生凍瘡,于是有人戲言:云南人是“凍瘡思維”。邊緣,處于強弩之末,外來影響吸納不夠;自己的優長則放射不足,從而內能不足,難以將各種思想養料熔為一爐。因此云南文化有一種“混合文化”而非“化合文化”的特色,各種外地文化的影響都駁雜紛呈,卻不能使之由無序整理為有序,從而形成自己的體系,因此難以持續地推動云南的思想、理念的不斷解放。所以,“內蘊能量低”是云南文化的一個特征。
云南有“資源王國”之稱,但擁有一些資源卻在隔絕性中缺乏對比,從而難以正確地自我定位,就不免沾沾自喜,結果“資源王國”助長了云南人的自滿性。自滿性加上隔絕性,也影響了云南人的思想解放。
三、封閉的移民文化
移民文化,在流動中進行人力資源的優化配置,是最有生機的。縱觀云南歷史,移民文化也給云南帶來生機。如明代“南京填云南”,300余萬內地移民先后入滇,內地的生產工具、操作技術無疑為推動邊地云南有積極作用。但云南這種移民文化呈間斷性特征。如清初,吳三桂十多萬大軍入滇,以后直到抗日戰爭時期半壁河山淪陷,云南成了大后方之一,才又有較大規模的移民潮。但抗戰一勝利,移民大批北返,曾構成“西南聯合大學”的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等大學離滇,中法大學離滇,各地匯聚的莘莘學子與名流教授離滇……使移民文化的優勢曇花一現,盡管猶有暗香隱隱。云南難以在持續不斷的移民文化中滋養自己。更重要的是留居的移民在壩子文化與邊緣文化熏染下,隔絕與文化勢能的不足,使這些曾在流動中頗有生機的人能量沉淀。封閉帶來的沉淀性與移民文化的間斷性,也成為影響云南人思想解放的不容忽視的因素。
四、歷史悠久的小城文化
小城哺乳出來的“老昆明”也是一種“小城心態”:忠厚、老實、膽小、怕事,“見官莫向前,做客莫落后”,不敢出頭,害怕吃虧,“家鄉寶”——以往昆明姑娘很少往外嫁。人們說老昆明是“三不”:不起早——生活節奏舒緩,不洗澡——盥洗條件不便,不討小——避免家庭紛爭。“天高皇帝遠,先吃早點后洗臉”,安適恬然。容易滿足,小富即安,不求新異,害怕變化。這種自足性千余年陳陳相因,“傳統是歷史的惰力”,形成習慣性。自足性加上習慣性,當然只會是疏于標新立異、解放思想的。
五、深層心理中村社文化的情結
村社文化就是小農經濟的特色,有白菜賣白菜,種蘿卜賣蘿卜,難有長遠規劃,無法全局統籌。因此表現出濃厚的短視性和散漫性。先說短視性。一個城市是否具現代色彩,至少看三條:基礎設施、自然與人文生態、城市文化個性。昆明城內道路,今天挖開,明日修復,后天又挖開,大后天又修復。一會設下水道,一會裝煤氣管,一會綠化栽草,一會又毀樹擴道,盡管有各種不得已的具體原因,但行政缺乏通盤戰略規劃的短視性是顯而易見的。再從自然與人文生態看,昆明歷史上是一座波光粼粼的“水城”,至今猶眾河繚繞,盤龍江、金汁河、銀汁河……“水”是昆明的特色,“水”是春城的秋波,而我們的城市規劃很少將“水”作為昆明的明眸給予獨到的顯示,水體污染了,我們麻木于對它的治理;水流臭濁了,我們干脆在上邊覆一條路,來個“眼不見為凈”的“貓蓋屎”。這是城建在自然生態上短視性的表現。人文生態方面,昆明是1982年國務院頒布的中國第一批24座歷史文化名城之一,但舊城改造的大潮將城市的總體歷史韻味幾乎掃蕩殆盡,無序化的高樓林立不僅造成城市熱島效應,加劇交通擁塞、破壞城市總體審美的景觀,而且使一個“歷史文化名城”沒有成片的城市歷史文化街區的連綴性板塊。“歷史文化名城”的檀香味被代以現代刺鼻的油漆味。這是對待人文生態的短視性。至于城市文化特色,則將青瓦白墻木板石腳的昔日建筑有意無意地均視為“破爛”,一律代之以水泥大方塊玻璃幕墻一類的“現代”建筑物,結果幾乎鬧到了千城一面、萬城同構的“準克隆”,而不知道土木建筑的昆明城正是一座頗為典型的20世紀三四十年代風格的城市標本,不知道“一顆印”式的不起眼的民居構式正是云南建筑中獨有的一個特色。我們的短視性表達的是云南人思想的不解放。
“散漫”就是循舊,“解放思想”要求創新。云南人身上的大量散漫性成為影響我們滇人思想解放與行為創新的一大隱性障礙。
由于上述種種文化制約,我們云南人在思維或行為方式上不可避免地有不少負面的影響我們解放思想與開拓創新的痼疾,略舉其著者:
其一是“不為天下先”。不敢為天下先,不愿為天下先,不會為天下先。總認為隨大流比較穩妥安全,結果難操勝算、常常吃虧。玉溪卷煙廠,“紅梅”商標被省外搶先注冊,結果花巨額資金重新買回這個商標權。昆明卷煙廠又重蹈覆轍,“香格里拉”商標又被陜西搶先注冊,又是花重金買回這個本來與云南相關的商標權,還大有欣慰之感,真叫滇人扼腕嘆息。云南人真要“為天下先”,不能不思考“走出去”與“請進來”,即借助外部的推動力。
其二是“文化折舊率低”。也就是更新度低。老經驗、老產品、老思路、老面孔……一以貫之,變化極小,面對日新月異的社會變化,面對瞬息萬變的信息沖擊,試圖用“以不變應萬變”的態度對待之,在改革開放的迅猛變化中當然只能是步履蹣跚,左支右絀。
其三是“資源優勢不能迅速地轉化為經濟優勢”。云南有“植物王國”、“動物王國”、“有色金屬王國”等美譽,但轉化率很低。比如,云南金礦占全國15%,橡膠產量在全國領先,鋅礦占全國20%,鉛礦占17%,磷礦居全國第一,但以往云南的粗鋅以每噸800元賣往上海,上海人加工成氧化鋅以每噸1萬元賣回云南。我們的資源賣得越多,窮得越快。因為我們的產品往往缺乏高附加值。而云南商品只要有高附加值就能賺錢。比如紅塔山香煙,包裝精美,但每包成本只在0.7元左右,價格卻每包10元,最高時在省外售14元,是因為當時玉溪卷煙廠及時地引進新科技、新設備,可以與世界煙草大王一決雌雄。但此類產品,我們太少。
其四是“小器易滿”亦即“小富即安”。凡事總是縱向同過去比,比得知足常樂,比得心滿意足。這樣一比,唐宗宋祖哪用過麥克風、保溫杯啊,咱們不是比皇帝還有譜嗎?比如昆玉公路,第一次修造完畢,竣工之時便是落后之日:二級路面,混行車道,難免車禍頻頻,冤魂不斷。很快就深感落后,于是重新設計,另行改建,6個車道,極其宏暢。這說明資金還不是制約我們的最大問題,思想的解放程度、眼界、胸襟、氣量等才是制約我們的重大原因。這一點我們云南人應該學學上海人:過日子很節儉,干事業有氣魄。一動手就講究“一年一個樣,三年大變樣”,一動手就預期50年不過時。上海高架路,一動手就投資55個億,6個車道,那真可以幾十年不過時。上海楊浦大橋、東方明珠電視塔、經貿大廈,一動手就屬亞洲第一,世界第三,氣魄宏大。浦東開發,寸金之地,卻舍得留下大片綠地,這是現代城市環境意識。以往我們云南人,有一小塊地立即蓋個小棚子出租,收個百八十塊錢,覺得比種樹種草實惠多了。顯示出器量小、眼量小,這就難以用大氣度來解放思想。
總之,說千道萬,只有認識自己的不足,才可能克服不足,才能解放思想。
(作者金子強系云南大學馬克思主義研究院教授,高旗系中共云南省委黨校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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