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風景秀麗的珞珈山麓,四壁圖書的憨敢齋里,我有幸拜訪了兩位博學而慈祥的教授兼詩人夫婦。他們清風兩袖,桃李滿天,在教育界和詩詞界德高望重,他們的人生經歷如九曲回腸,他們的情感生涯如熾熱之火,他們的學術生命如滿樹繁花,他們相濡以沫,相扶走過了漫漫長夜,迎來了滿天彩霞,度過了甜蜜的金婚。他們就是武漢大學中文系教授、詩人何國瑞、蘇者聰。
以詩結緣
何國瑞、蘇者聰同為湖南人,1951年同時考入武漢大學中文系,翌年又同一天加入中國共產黨。何、蘇二老均愛詩詞,亦愛寫詩詞,愛誦詩詞。
中秋之夜,月華映水,蘇老回憶那段歲月,用一口綿軟而有韻味的湘音吟出了一首絕句:“湖波浩淼寂無聲,萬里晴空潔似冰。還似昔時雙并影,水如恩愛月如情?!?/p>
當年蘇者聰二十歲生日,何國瑞充滿深情地寫了一首詩給她:“石榴花兒紅似火,一朵又一朵。我心中有你,你心中有我……”相識相知,心心相印,互相激勵,純潔的愛情促進了學習,二人成績優異,畢業后雙雙留校任教。
1954年武漢遭受特大洪水。何國瑞絲毫不顧及個人安危,走上了抗洪第一線,任搶險突擊隊中隊長,幾十個日日夜夜輪班戰斗在大堤上,得了急性痢疾也不吭聲。蘇者聰支持他的義舉,在病中精心縫制了一個墊肩,一針一線寄托著無限深情與期盼。五十多年過去了,何老還把墊肩珍藏著,這是他們愛情的見證。蘇老寫了一首《如夢令》詞:“四七年前信物,心痛抗洪艱苦。密密病中縫,少女火般情愫。何速,何速,倏老兩情彌篤。”
1956年7月14日,在武漢大學第一會議室二人舉行了隆重的婚禮。中文系五老——劉博平、劉永濟、黃焯、徐天閔、席魯思教授前來祝福。當時物資生活雖然不富有,但他們二人滋蘭樹蕙,培桃育李,情緒高昂,一心撲在教育工作上。
三年經濟困難時期,蘇老又寫了一首《鷓鴣天》詞:“七口之家生活艱,工資月共百余元。紅心兩顆追隨黨,矢志獻身豈計錢?!鍋少米,肉無緣,歡聲笑語透窗簾。枕邊細說有來世,再做夫妻一百年。”
以詩抗爭
十年文革,真是一個風雨如磐的黑暗年代,年輕的共產黨員何國瑞、蘇者聰經受了嚴峻的考驗。蘇者聰被打成中文系“三家村”黑幫,游斗、抄家、勞改;何國瑞被誣為“現行反革命”,關在學生宿舍,日夜輪番批斗一個月。何老寫了一首《病中吟》的抗爭詩:“天災人禍兩相磨,不向蒼天告奈何。雨打虹飛終有日,心雄不怕鬼哼歌!”二老同患共難,彼此信任,鼓勵,相濡以沫,以頑強的毅力共同度過那段艱難的歲月。蘇老也寫了一首詩回憶:“相識相知三二年,風風雨雨總相連。任他魔鬼掀狂浪,共濟同舟夢也甜?!?/p>
風雨過后,二人全身心投入教學、科研中,取得了累累碩果。蘇老出版了《中國歷代婦女作品選》、《閨幃的探視——唐代女詩人》、《歷代女子詞選》、《宋代女性文學》等著作七種,多次獲獎,在海內外學術界產生了較大影響。美國耶魯大學東亞系采用《中國歷代婦女作品選》作為學生教科書,并邀請她參加在美國舉行的明清婦女與文學國際研討會。她已成為研究古代婦女文學的專家,1992年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
何老曾任系黨總支書記、系主任、校務委員,兼任湖北省文藝理論研究會會長等職。他大年初一伏案寫作,立志要把浪費的光陰追回。出版論著(含主編)有《藝術生產原理》、《文藝學方法論綱》、《社會主義文藝學》(國家社科“九五”規劃重點課題)等。學術界稱他“堅持馬列,獨樹一幟”。他第一個用馬克思的生產論構建了一個全新的文學體系,創建了第一個社會主義文藝學體系。當年的兩個大學生,經過風雨洗禮、刻苦治學,成為各自研究領域的專家。蘇老在《看磨山植物園仙人柱》一詩中寫道:“挺拔棱棱上九霄,渾身帶刺獨高標。不求富貴何需媚,歷盡風霜不折腰。”表達了剛直不阿的人品和淡泊名利的胸懷。
以詩紓情
何蘇二位教授退休后,潛心于詩詞的吟詠與創作,撫今追昔,抒發情懷。何老說:“我平常愛讀詩,最喜歡語淺、意深、情真、韻美的短詩、絕句?!?006年,為紀念金婚,二老合著出版了一本詩詞集《憨敢齋吟稿》,這是他們的愛情至老彌堅的見證。何老有一首詩詠情人節:“一枝泛笑窩,九九喊阿哥。但得心長久,何須玫瑰多?!碧K老有一首《“文革”舊憶》:“東西貶謫各棲枝,偶一共巢愛得癡。枕上情長眠不得,四更猶在說相思?!闭娴恼Z淺、情真、意深、韻美,他們的詩詞是從肺腑中流出的至情至性的文字,不論是寫愛情、友情、親情、愛國之情,都跳躍著赤子之心,具有感人的力量。
有一年,何老突然發現甲瘤,住院手術,40度高溫,蘇老帶病天天趕赴醫院護理,終致自己心臟病發作,她在《訴衷情》詞中寫道:“……心早許、死毋辭,累何咨。苦人生短,愛卻偏長,倍惜歡時。”生死與共,催人淚下。
蘇老在慶金婚的《鷓鴣天》詞中寫道:“五十韶華一瞬過,柔情蜜意未消磨。也曾驟雨臨窗戶,剎那鮮花滿眼多。
雙照影,舞婆娑,青春不老鬢毛皤。功名富貴如黃葉,唯有真情似碧波?!币煌樯睿^目難忘。
兩位教授雖已七十五歲高齡,仍筆耕不止,經常到高校去講學,為弘揚中華詩詞事業而奔走,他們每到一地吟唱,都是滿堂掌聲。他們的人品和詩品本身就是一首圣潔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