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齡《長信秋詞(其三)》是唐代宮怨詩中的名篇,幾千年來為人們稱道不絕。詩云:
奉帚平明金殿開。且將團扇共徘徊。
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束。
奉,即捧。持著掃帚,天一亮便到門開的金殿里掃地、撣塵,一陣勞累后,頓覺寂寞難耐,遂拿著合歡扇來回走動。“合歡扇”引自班婕妤《怨歌行》“裁為合歡扇”,“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可見團扇是她,她就是團氓,其失寵之痛苦,遺棄之悲怨豁然顯露。正值此時,她忽然看到頭頂飛過從昭陽殿帶著君恩的寒鴉,立時感到自己玉顏之美還不如烏黑寒鴉之丑,相形之下,當(dāng)然是感慨萬千,既因被君王廢為庶人而感其身何寄又因年華如流而悲青春難再作者在這里用了一個特殊的比喻,按一般情況,“擬人必于其倫”,也就是說以美比美,以丑比丑,可是玉顏之白與鴉羽之黑極不相類,不但不類而且相反,拿來作比,就使讀者增強了感受,使怨意得到了更深一層的開掘,而上文用“不及”,下文用“猶帶”以委婉含蓄的方式表達(dá)了其實是非常深沉的怨憤。孟遲的《長信怨》末聯(lián)“自恨身輕不如燕,春來還繞玉簾飛。”將兩詩作一比較,就可看出優(yōu)劣:兩詩都是用深入一層的寫法,不說己不如人,而說人不如物,但不同的是孟詩用飛燕與美人相比,相類,王詩用寒鴉之丑與美人之美比,相反,因而王詩的比喻顯得更深刻和富于創(chuàng)造性。再說,孟詩明說自恨不如燕子之能飛繞玉簾,含意一覽無余,而王詩寫寒鴉猶帶昭陽日影,既是寫景色,又以日影暗喻君恩,多一層曲折,含意就更為豐富。前者是比喻本身的因襲,后者則是比喻的創(chuàng)新。
宮怨詩多寫宮女嬪妃紅顏薄命,或因選美入宮長年苦度枯澀的歲月,或因色衰恩斷流盡冰冷的淚水,或因爭寵挫敗失去戀戀不舍的榮耀,或因?qū)m深森嚴(yán)忍受著敢怨而不敢言的痛苦。她們怨不盡,愁無極,一生青春虛度,無窮折磨。
就全詩內(nèi)容來看,是借漢代女文學(xué)家班婕妤所作的《怨歌行》中的長信故事來反映唐代宮女凄愁悲慘的生活,以往古喻當(dāng)世,以西漢的班婕好作為失寵的宮廷婦女的典型,讓人們從歷史的鏡子里照見同樣存在于唐室宮墻內(nèi)此類悲劇的角色。
作者王昌齡,唐代著名詩人,開元十五年進士,存詩一百八十余首,主要分兩類:一類是邊塞詩,一類是宮怨詩。他的言怨詩,大多描寫宮女身在深宮的孤寂心境與失寵的哀怨。有的忍淚含悲,空待君王;有的是獨臥南宮,夜聽秋雨;有的則是遙望日影,捧扇徘徊。從一個側(cè)面揭示了帝王的荒淫、宮廷生活的黑暗腐朽以及宮女的悲慘命運。這類詩寫得凄涼委婉,含蓄細(xì)膩,《長信秋詞》便是其中的代表作。這些詩作,使讀者能夠透過鳳闕龍樓、錦衣玉食的帷幕,看清了這些女子的奴隸地位、囚徒生活與玩物身份,聽到了她們從心靈深處發(fā)出的凄慘的聲音,從而在客觀上喚起了人們對于這種制度的不滿。但由于詩人世界觀和歷史的局限,這些作品當(dāng)然不能指出問題的本質(zhì)在于封建制度本身,同時在“溫柔敦厚”的文藝觀點制約下,像這首詩一樣,其抨擊還嫌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