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詩詞作品創作成功與否,決定的因素很多。有的詩友寫了一首詩,經檢查,覺得聲、韻、對仗等格律似乎沒有問題,也無明顯詩病(如孤平、三平調等),讀來總覺平淡乏味、不動人。什么原因呢?這恐怕與缺乏詩化語言有一定關系。詩詞創作中詩化語言的運用,與立意、謀篇等同樣顯得重要。如果我們把一首詩比作一個人:意境是內在美,反映抱負志向;謀篇是外觀美,反映六根相貌;而詩化語言則是氣質美,反映舉止是否灑脫豪爽,有無人情味。因此,沒有詩化語言的詩,讀起來味同嚼蠟,同樣不是一首出色的詩詞。
一、什么是詩化語言
大家知道,詩詞是韻文,不是白話文。既然是韻文,韻文就有韻文的特點。那么詩化語言又有什么特點呢?我的體會主要有五點:
(一)聲韻鏗鏘。我們從名家詩詞中隨便拈一首來讀,最直接的感覺就是聲韻鏗鏘,抑揚頓挫,節奏明快,讀來朗朗上口,具有很強的音樂美感。達到這一點,要注意兩件事:
1、要諧韻。諧韻也就是押韻,押韻能使聲調和諧,這是詩詞創作最基本的要求和區別于散文的顯著特征。古人把同聲相諧稱為韻。沈德潛在《說詩啐語》中說:“詩中韻腳,如大廈之柱石,此處不牢,傾折立見。”足見韻的重要性。所以,習慣上把韻又稱為韻腳。那么,押韻有什么講究呢?
首先,一首詩的用韻必須同韻部:其次。同韻部的韻字如能將陰平與陽平字交錯搭配使用為好。因為它們的音調有差異,陰平字音調高亢,陽平字音調雄渾,相互交錯搭配使用,有助于增強節奏感,讀起來鏗鏘有力。
另外,同一部中要注意選擇現在讀音比較和諧的字押韻。這是因為平水韻形成的時間久遠,讀音有了很大變化,如支韻中的支、吹、奇、兒、臺、丕……等,灰韻中的灰、才、來、培……等,還有元韻中的元、昏、痕、繁、門……等,雖這些字同在一部內,但現在的讀音是不夠和諧的,如果我們押在一首詩中就失去了音樂美感,讀來就不上口,所以要引起注意。
2、要明聲(音)。就是要恪守平仄律,使平仄聲在一句中有序交替,而在一聯間相互對立,上下聯之間要相粘。這樣有規律的在節奏點上交替搭配,重復出現,讀起來能使音調回環,悅耳動聽。
(二)語句流暢。語句流暢是詩化語言的基本要求。如果一首詩讀起來不流暢,感覺繞口,像結巴講話,這還像詩嗎?
(三)色彩鮮明。這里所說的色彩,不是指華麗詞藻。拼湊堆砌的華麗訶藻是虛浮的,無感染力的。這個問題不難理解,我們信手拈來一首詩,就可以感覺出來。
如杜牧的“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一幅草長鶯飛,萬紫千紅,色彩鮮明的江南水鄉春景就呈現在眼前,給人以清新明快之感。
再如辛棄疾的“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這是正月十五鬧元宵的熱鬧場面,將千金一刻,火樹銀花的元宵夜景描繪得異常美麗動人。
還有宋祁的“紅杏枝頭春意鬧”,葉紹翁的“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等,無不色彩斑斕,形象生動,優美感人,具有強烈的感染力,給人以美的享受。
(四)比喻貼切。這是詩詞創作的基本工。比喻要借助聯想。“沒有想象力的人不能成為詩人”。沒有豐富的想象也就沒有空靈傳神的詩化語言。
杭州的西湖非常美麗,究竟有多美?一兩句話說不清楚。蘇東坡在《飲湖上初晴后雨》一詩中是這樣描述和比喻的:“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一般的人可能會用很多華麗詞藻去描繪,或是就事論事,以景寫景。而蘇學士畢竟是才子,他經過仔細觀察,認真思考,產生了聯想。他想到了西施這位人們共知的絕代佳人,用她來比喻西湖的美是最恰當不過的。因為每個人的想象力是有差別的,美在不同人的心目中的標準不會是一樣的。但有一點是一致的,都認為是最完美最感人的。大家雖未都見到西湖的美,但西施這個美女婦孺皆知,她淡妝美,濃妝也美。西施有多美,西湖就有多美,這里美無定格,就要發揮各自的想象力了。這首詩給人想象的空間非常大,你的想像有多美,西湖就多美,是越想越美。其實,他并沒有用多少花枝招展的詞藻來渲染,其效果是非常神奇的。“功夫在詩外”的道理也正在此。
(五)情趣盎然。詩詞語言不是政治口號,必須鮮活生動,有一定情趣,才有感染力。情趣是多方面的,反映到詩中統稱詩趣,沒有詩趣的詩顯得古板呆滯,無生氣,乏味。
有位叫陳楚南的詩人寫了一首《題背面美人圖》的詩:“美人背倚玉欄桿,惆悵花容一見難。幾度喚她她不轉,癡心欲掉畫圖看。”這幅圖只畫了美女的背部景象:她身姿窈窕、體形修長、一頭秀發、打扮入時、年紀很輕,想象得到她的臉部一定更美,喊她她又不理睬,情急之下,想將這幅畫翻過來一睹芳容,這有點像小孩看鏡子,看到里面的小朋友,先用小手去摸,摸不著就跑到背面去看。這種天真舉動,既是童趣,也是一種癡趣。
有一首詠牽牛花的詩:“似諳世事入時開,愛向人間湊興來。唯恐喇叭音不響,攀枝附桿上高臺。”運用擬人手法,來形容某些人愛出風頭,千方百計往上爬,唯恐旁人不知道他的存在。這是一種形容逼真,妙趣橫生的物趣,能收到“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之美感。
還有一些具有哲理的詩,反映出來的理趣既別具一格,又別出心裁。如羅隱的“采得百花成蜜后,不知辛苦為誰甜”;蘇軾的“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龔自珍的“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紅樓夢》中的“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等,這些寓莊寓諧,哀而不傷,怨而不怒的詩亦有很強的針諷性,具有強烈的教化力。可見,這些作者在詩化語言的運用上是下了很大功夫的。
二、怎樣錘煉詩化語言
我們從前面的敘述中知道了什么樣的語言才是詩化語言,也就是說弄清了詩化語言的一些特點,我們就可以從這方面去下功夫。如何下功夫?無非是要善于觀察,善于思考,善于聯想,善于錘煉。要寫出好詩,必須要學會錘煉和運用詩化語言,詩化語言的煉出主要靠“苦吟、苦讀、苦煉”這三苦,突出一個“苦”字,“苦”就得勤奮,塞責與懶惰是辦不成的。
關于“苦吟”,賈島說:“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這種功夫顯然很苦,因此賈島成了歷史上有名的苦吟詩人。盧延讓說:“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須。”這種功夫也是夠苦的。孟郊也說:“夜吟曉不休,苦吟鬼神愁。”這些名句,無不反映出吟詠之苦。歷史上的名家都感到寫一首好詩不容易,覺得很苦,何況我們呢!
除了苦吟外,還得“苦讀”。這就是要學習別人的東西。杜甫說:“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有句俗語也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都是強調苦讀。苦讀有助于借鑒別人的智慧啟迪自己。劉禹錫有句名詩:“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上碧霄。”很多好詩是在讀了別人的作品得到感悟而寫出來。《紅樓夢》第四十八回還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香菱要林黛玉教她寫詩,林欣然允諾,但沒有先教寫詩技巧,而是先給香菱開了一個讀書單子:王摩詰的五言律讀一百首,老杜的七言律讀一二百首,李青蓮的七言絕讀一二百首,用這三個人作底子,再把陶淵明、應場、謝、阮、庾、鮑等人的一看,不用一年功夫,不愁不是詩翁了。這充分說明了讀的重要性,俗話說:“不學無術”,就是這個道理。“苦煉”就是強調反復修改,力求準確。修改也不是一件易事,非“苦”不成。古今中外,出口成章的人極少,多數好文章,好詩句都是靠苦煉煉出來的。《詩人玉屑》上記載了北宋詩人唐子西的一段話:“悲吟累日,僅能成篇。初讀時未見可羞處,姑置之。明日取讀,瑕疵百出,輒復悲吟累日,反復改正,比之前時,稍稍有加焉。復數日取出讀之,疵病復出。凡如此數回,方敢示人。”這段話既說明了苦煉的方法,也道出了苦煉的艱辛,值得我們很好的借鑒。
王安石有一首詩,其中“春風又綠江南岸”中的“綠”字,據說改了十幾個字,先是“過”,后改“入”,復改“滿”……等,最后才定為“綠”字,“綠”字成了這首詩的詩眼,是煉出來的。
賈島騎驢作詩,得“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句,“敲”字原為“推”字,想改又猶豫不決,于是集中精力用手作推敲動作,一頭撞上了韓愈的車隊。韓愈知道后,不但沒有責怪他,反而與他共同研究,最后定為“敲”字,因此,“推敲”二字成了文字錘煉的專用術語和典故。這說明作詩,寫文章斟酌字句、反復琢磨,以達到詞句的工穩,是一種“苦煉”的過程。
毛主席《到韶山》詩的開頭一句“別夢依稀咒逝川,“咒”原為“哭”字,是梅白先生通過琢磨后,建議改為“咒”字的,毛主席認為改得好,留下了“半字之師”的美談。這一改,非苦煉不成。
“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的確寫一篇好文章,或一首好詩并非易事,難怪脂硯齋這樣評曹雪芹的《紅樓夢》。
總之,好詩是煉出來的,“好詩不厭百回改。”改的過程就是煉的過程。歷代大家尚且如此,可見懶惰、怕吃苦,想出好詩句是不可能的。除了“三苦”別無他法。我們要學習杜甫:“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苦煉精神,為錘煉出更多更好的詩化語言而不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