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之戒，非好色之戒

摘要 由李安執導的電影《色戒》取材于張愛玲的同名小說，但又對作品進行了修改和變動，但這些小小的變動卻對作品的主題表達產生了錯位。

關鍵詞 《色戒》主題思想 錯位

這篇被李安贊許為“既精簡又精彩”的小說，張愛玲這個小說用30年只寫了28頁，可以說是嘔心瀝血之作。張愛玲從胡蘭成那里得知當時民國時期轟動一時的中統女特工鄭蘋如刺殺丁默村的事件。張愛玲借著胡蘭成所提供的故事加以重新改寫，把原本特工之間的明槍暗箭轉換成男女之間的占有與愛憐，在指責男人之余，更多的是對女人“哀其不幸”。王佳芝對易先生的愛和易先生對王佳芝的狠心，不禁讓人想起了張愛玲與胡蘭成之間的關系。張愛玲在遍嘗人生的冷暖后，在改寫這個故事中，不經意地把自己投影在王佳芝的身上。

張愛玲對“刺丁案”的改寫，最重要的是女主角身份的轉變，由原本的職業特工，變成了業余的，而且是愛國的大學生。王佳芝由一名清純的女大學生轉變為風情萬種的闊太太，這一改變吻合張愛玲一貫的風格：“在傳奇里面尋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尋找傳奇。”張愛玲的悲劇觀構建在人的生存意義上，她肯定的是既非“英雄”也非“完人”的“軟弱的凡人”的生活價值。

電影對原著進行了一些修改和變動，李安在電影的發布會上，講到對原著小說結尾的修改，認為它寫的其實是張愛玲自己的故事說張愛玲原著里明著寫易先生，暗著寫胡蘭成，她傾注了自己全部的感情。里面有很多恨意，把小說直接拍成電影就很殘酷，他想把小說圓轉過來，也就是不想表達那么多的恨。李安的本意是讓電影表達的主題更人性化。殊不知，這一小小的改動，使兩者的主題偏差了十萬八千里，根本上動了張愛玲這篇小說的核心，就是女人一時糊涂的癡情和男人一以貫之的無情。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而沒了這個最根本的基礎，這篇小說是沒什么價值的，一場布置那么周密的女人去暗殺男人的計劃，就是因為女性一向分不清性和愛的可分離關系。

對張愛玲而言，王佳芝首先是女人，她唯情感是尊、唯情感是大，這是女人的特點，也是女人的悲劇。原著里，王佳芝在執行刺殺易先生行動的緊要關頭，忽然覺得有點愛上了眼前她要謀殺的這個人。“緊張得拉長到永遠的這一剎那間”。她若有所悟，“這個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把易先生對自己的玩弄當成了真愛。她放走了易先生，自己和同伙也因而喪命于易先生之手。虛幻的愛情以及那熱烈的情欲造成了人物的不幸命運。這個女人天真地以為男人真的愛上她了，其實是她自己已經開始愛他了!而男人對她不僅是無情，而是絕情，絕情到了極點，根本就把她當成一粒灰塵。結尾極其干脆利落，事發，殺人，一個不留。“男人回想起那個舊相好，那個本想殺了他，一時婦人之仁救了他，心里對他有愛惜，又被他毫不猶豫殺掉的女人，只是微笑的覺得這女人好歹也算個紅顏知己。”

好一句“也算個紅顏知己”，這句話讓人聽了不由心生徹骨的寒意，男人的無情表達到了極點，相對于女人的癡情，這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這情強烈的悲情色彩，正是作者所要表達的主題。

而在電影《色戒》中，李安并沒有突出這個引發悲劇的男女性心理和感情結構的差別，而是模糊和縮小這個差別，這是一個致命傷。電影以一枚戒指為主線，就是因為女性對一枚戒指有太多情感而非金錢的指望和依戀，就前功盡棄。女人一直在處心積慮殺男人，費勁周折，就因為男人送了一枚戒指就心軟了，不僅前功盡棄，還害人害己，也因此才多么有戲劇性，令人驚心動魄的感嘆。電影相對來說美化了男主人公，片中李安花了很大力氣去渲染男人在性方面的美感和優越，男性對女性輕微的性虐待，渲染男人在金錢上的慷慨，把小說中一枚比普通略強的戒指，變成電影中幾乎要驚天動地的豪華大戒指。男人對相好的有情，最后男人用顫抖的手簽署了殺死情人的文件后，還坐在情人生前的床上，眼睛里面泛淚，渲染男人在殺死情人后的留情。電影改編后違背了原著的悲劇主題。再完美的細節，再完美的表演，都不能掩飾這個致命的缺陷。

李安有著傳統的大男子主義，所以對男人充滿贊美和幻想，而張愛玲是個真女人，她知道男人是怎么回事。她對男人不抱任何幻想，只是冷眼旁觀，以智者的眼光冷靜客觀地進行評論。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看待同一問題的不同觀點。

提到這部電影，還有一個不得不提日前炒得沸沸揚揚的激情戲，《色戒》被美國電影審查機構定為限制級，而看了影片的觀眾反映，影片的情色場面的確令人驚異。之前在網上湯唯裸背場面和部分床戲，其實只是影片大段情色場面的冰山一角。大膽程度在梁朝偉、李安所有電影中都前所未見。如此大段的激情戲引起了觀眾極大的反響，當然激情戲對于推動作品情節的發展有著不可或缺的作用，暴露尺度不是問題，它真的需要嗎?是否需要那么多?

張愛玲的小說《色戒》中直接對性描寫并不是很多，有的也僅是一筆帶過的含蓄。那時她的時代和生活賦予作品的認知，以及張愛玲的小說獨特的風格所必然決定的。通篇《色戒》里直接提到的情色描寫只有這一段“事實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郁都沖掉了，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王佳芝的心理活動，在歸結比較了自己的多個男友之后，歸結到老易這里，“像洗了個熱水澡”。在張愛玲的小說中，性愛是含蓄而隱晦的，如果小說中的易先生暗指胡蘭成的話，那么她和胡蘭成“欲仙欲死”的愛情自當如此了。看起來，張愛玲雖然含蓄，然而，最終把性作為男女超越其他事物的最本原需求。小說里很含蓄隱晦的廖廖幾筆，就已經充分顯示出張愛玲對男女世界入木三分的理解。

而這寥寥數筆的性愛描寫，到了電影中已經變成大段大段的情欲戲，尤其是后半段大段的情色場令觀眾瞠目結舌。雖然電影中的情欲戲也拍得很唯美，湯唯的銀幕處女秀非常令人驚艷，電影中的表演也非常到位，尤其是從單純的女學生不用過渡直接就轉變為風情萬種的闊太太，毫不造作。但一部電影僅用情色表演來吸引觀眾的眼球，那是行不通的。觀眾都已成年，對性的概念已經有了大體的了解，知道那“歡愉是短暫的，動作是滑稽的，代價是昂貴的”，所以對于《色，戒》是否色情的討論，并不是出于道德規范乃至法令，而是為了討論導演試圖這些鏡頭來表現什么?我認為這些鏡頭，對于導演所要表達的電影的主題，并沒有多大的幫助。也許里面有一點點女性的“被占有欲”得到滿足的痕跡，但更多的是為了實現電影票房號召力而打出的噱頭，這些我認為是與主題無關的，是不必須的。

文藝作品的價值體現，有時候除了看作品本身外，也應顧及到它所在時代、地域受眾的普遍欣賞能力。李安用“剝洋蔥”來形容其對性的表述，其實，洋蔥剝得太快，人的第反應并不是仔細觀察，而是迅速捂上眼睛。

小說名為《色，戒》。其實已經不單是表面的意義，它不是易先生的好色之戒，而是王佳芝的情之戒，是所有女人的情之戒，當然更包括張愛玲自身。女人的情之戒是女人的弱點，女人的致命傷。女人的癡情自己束縛起來，毀滅了自己。

所以我更喜歡用30年只寫了28頁的小說《色戒》，那種欲說還休的辛辣，那種“直面慘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