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蘆焚的創作非常重視自己的鄉村文化背景,對鄉村題材有特別的偏好,追憶過去的鄉村生活成為30年代蘆焚小說創作的主調。但是,蘆焚在寫鄉土題材時,反廢名、沈從文之道而行之,他根據自己的切身體驗和感受,創造出了獨有的“蘆焚式”風格。
關鍵詞 蘆焚 鄉土世界 獨特個性
蘆焚由英文ruffian(暴徒)音譯而成。他30年代初期登上文壇,這位從河南腹地杞縣鄉村踏進京華的“暴徒”,出手不凡、一鳴驚人。他的第一個短篇小說集《谷》就獲得了眾所矚目的《大眾報》文藝獎金。
和沈從文一樣,蘆焚并未受過多少正規教育,但很早就對鄉村題材有偏好。蘆焚的創作非常重視自己的鄉村文化背景,他像沈從文一樣以城市中的“鄉下人”自居,他說,“我是從鄉下來的人,說來可憐,除卻一點泥土氣息,帶在身邊的真亦可謂空空如也。”所以,追憶過去的鄉村生活成為30年代蘆焚小說創作的主調。
一、呈現原生的鄉土世界
蘆焚步入文壇之時,廢名、沈從文都已是享譽文壇的名作家了。作為一個文壇新人,蘆焚對廢、沈二人的作品不太可能漠視。我們有理由推測,同樣以“鄉下人”自居的蘆焚,對廢沈的那類田園牧歌式的作品一定印象很深。不過,蘆焚的家鄉河南畢竟不同于廢名的家鄉湖北黃梅,更迥異于沈從文的故鄉湘西,他讀了廢、沈二人的小說,或許會有大不以為然的想法,加之他本人又有極強的創新意識,故而他在寫鄉土題材時,便決意根據自己的切身體驗和感受,反廢、沈之道而行之,創造出了獨有的“蘆焚式”風格。在創作原則上,蘆焚堅持給筆下人物“一個本來面目”,而不是像沈從文那樣去虛構理想中“應當如此”的生活、去塑神性的人物。蘆焚呈現給我們的鄉土世界比沈從文的少了幾分想象,多了幾分真實,遠離田園牧歌的擬想,而代之以中原農村的衰敗與荒涼,真正是原生的鄉土世界一他在鄉土人生中看到的并非原始生命力的旺盛、民風的純樸,他看到的是鄉村和小城的丑惡、衰敗、停滯。
(一)人事丑惡的鄉土世界
寫于30年代的《百順街》《毒咒》,著重描繪了鄉村人物的丑陋。百順街人的“美德”是“避實擊虛,硬來軟受”、無事生非、不義不孝、愛占小便宜。在《毒咒》中,作者借小說中地主婆畢四奶奶之口,對故土進行了詛咒:“這塊地上有毒:絕子斷孫,滅門絕戶。有毒!”蘆焚晚年曾說:“關于我初到開封,后來又到北平,只感到它們一個比一個大,一個比一個蕭條,一個比一個沒有出路。”由此,我們可以推斷,蘆焚當時對中國社會的總體印象是蕭條、衰落,而對家鄉人的丑陋一面印象尤深。這使他讀過廢、沈寫的田園牧歌之后,產生一種真實描繪自己心目中的鄉村的沖動。蘆焚也喜歡寫景,而且還寫得極富詩意:那些沉浸在落日余輝里的田莊、那些帶有古戰場遺跡的小山峰,那些路旁小旅店等等,一例籠罩在古老的牧歌情調里。然而,蘆焚寫自然的美麗,其目的和廢名不一樣,他是為了襯托出人事的丑惡。
(二)生活停滯、生命萎縮的鄉土世界
蘆焚并不停留于對故鄉丑惡人事的揭露、批判和詛咒,他骨子里其實是熱愛故鄉的,在異鄉失落之時,他也懷念故土,與廢、沈不同的是,蘆焚不只遙想故鄉,而是回到故鄉去,之后,對故鄉的衰落進行理性思考。蘆焚回鄉。最強烈的感受就是鄉村生活的停滯、生命的萎縮退化。多少年過去了,故鄉人的身體在老化,精神在老化,可生活方式依舊,許多人的生活狀況甚至在倒退。蘆焚為這種停滯而失望而焦灼,正如當代一首通俗歌曲寫的那樣“我的心充滿惆悵,不為那彎彎的月亮,只為那今天的村莊,還唱著過去的歌謠。”
故鄉果園城中各階層人物的生命力無不在萎縮,理想也無不在泯滅,生活狀態也無不在退化。《葛天民》中的中年地主葛天民,面對官府的刁難并不抗爭,而是知足長樂。“不再想望什么了,不再為自己找苫頭吃了。”
小學教員賀文龍,當初期望有朝一日成為作家,但繁重的工作與家務,使他的寫作計劃一拖再拖,文稿寫了個開頭,幾年過去了卻一直無暇續寫,而當這些寫了幾行的文稿被兒子毀壞后,他也并不十分惱火,想到數年前寫這文稿時的情景,忽覺可笑。
再比如,果園城里的孟林太太,當年因為沒生兒子而被丈夫拋棄。多年不見,她已經蒼老了,她的女兒素姑身上也沒有顯示出絲毫年輕人的青春和活力,這位29歲的老處女就像一朵插在瓶中的已經枯萎憔悴的月季。素姑呼應了她母親的命運,而母親的命運則在某種程度上暗合了小城的命運。
返鄉的“我”在小城里看到最多的場景是:溫順的狗在安詳的打盹,肥胖的豬在悠閑地過馬路,家家門前都坐著和別人聊天的女人。表面看,果園城很安靜,可安靜的背后卻顯示出歷史的停滯不前,無論是牲畜還是人,都在年復一年地重復著永無創新的生活,一任歷史在自己的身邊悄悄滑過。
(三)充滿悲涼之氣和幻滅之感的鄉土世界
蘆焚早期創作的《尋金者》《舊客》《落日光》《巨人》都表現了歸來者的幻滅,彌漫著一股悲涼之氣。這些離鄉者,離去的原因不同,離鄉后心中對故鄉的牽掛不同,但當他們在異鄉感到失落,再次回到故鄉后,又都經歷了無情的幻滅。
《巨人》里的老抓。年青時愛上了同鄉一位姑娘,卻不料心上人成了自己的二嫂。在這一事件刺激下,他帶著一顆破碎的心,離開故鄉,獨自去江湖闖蕩,一混就是二十年。終于有一天,他不知受了什么誘惑,又返回故鄉。在村里,他成了一個陌生人,雖然哥嫂待他不錯,他卻不愿在家里落腳,而去別人家做了一名長工。
20年的流浪生活雖然攫走了老抓的青春,但他渾身依然充溢著野性的鋒芒,如同一匹曠野上的老狼。最終老抓選擇再次離開故鄉,躲進蒼莽的原野,與狼共舞。像個魔鬼,永遠孤獨著。在這里,作者把自然界的荒涼和人生的悲苦交織起來,著力表現那些歷盡人生險惡,到頭來卻落得茫無去向的人物的幻滅感和悲涼感。
二、鄉土世界的變奏
1946年以后,蘆焚改用師陀作筆名,他的小說在政治上明顯向左轉。評論界普遍認為:蘆焚轉向后的作品并非他最優秀的作品,這些作品不代表蘆焚的獨特風格。
蘆焚轉向后,對舊作做過修改,原版更多關注的是人性、是個體生命,而修改版似乎受到了左翼文壇流行的階級論觀點影響,成了蹩腳的“革命現實主義”作品,完全改變了蘆焚原來的創作風格。這一現象帶給我的一個深刻啟示:一個作家不能輕易放棄自己獨特的創作方法和藝術風格。因為,創作方法與藝術風格的獨特性是一個作家獲得不可取代的文學史地位的基礎,失去了這種獨特性,作家就失去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