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從藝術形象、藝術意蘊和藝術語言三個角度,分析美國影片〈現代啟示錄》的藝術特色及其深刻的思想內涵,并對作品所蘊涵的思想意蘊:關注人生的現代性一現代人普遍的生存困境與精神危機、令人深思的啟示性——如何鼓起自為的勇氣尋求自身存在的意義作以剖析與反思。
關鍵詞 藝術形象 藝術意蘊 藝術語言 現代性 啟示性
在北大學習期間,藝術學院彭吉象教授給我們推薦觀看了美國越戰影片《現代啟示錄》。由科波拉導演,主演馬龍白蘭度和馬丁希恩,根據康拉德名著《黑暗的心靈》改編。
我以自身的觀感體驗,從影片的藝術形象、藝術意蘊和藝術語言三個方面,來談談對《現代啟示錄》的賞析。
一、故事情節及典型的藝術形象
影片一開始,就用意識流的手法深刻揭示了越南戰爭給美軍特種兵上尉威爾德所留下的種種痛苦的夢跡:喧囂不已的戰機轟鳴聲、血跡斑斑的成堆的尸體、火光沖天的斷垣殘壁,撕心裂肺的絕望哭喊……這些,給年輕的威爾德上尉帶來的是悲哀,是絕望,是對戰爭的厭惡和對生命意義的困惑。在滅絕人性的殘酷戰爭中,一切都被顛倒錯亂,鮮活的生命在無情的槍炮面前甚至連一根稻草都不如。威爾德上尉厭惡戰爭,厭惡戰爭把人逼人非人的境地。他采取自殘、酗酒等極端方式試圖擺脫現實的陰影,但現實不是那么輕易就能擺脫掉的。同樣有著孩子和妻子的威爾德,不得不舍棄常人渴望的幸福的生活,被迫接受上級的命令,去履行軍人的“天職”一刺殺同樣曾有著正常人性與人情,但已背叛祖國和軍隊。正在柬埔寨實施獨裁統治的庫爾茲上校。
他帶著幾個剛剛踏上戰爭之路的年輕的士兵,沿著湄公河逆流而上,開始了一次無奈、無望的悲慘之旅,走上與精神需求完全背離的文明倒退之路。隨著小船駛入柬埔寨,威爾德一行人似乎卷入了一個超乎現實、徹底瘋狂的世界,淹沒在了人類靈魂最黑暗、最卑劣的陰影里
殘酷的戰爭使一切陷入恐怖,人類傾心所建的文明之居在炮火之下不堪一擊,奔逃求生的生命頃刻間化為灰燼。這些軍人可以去憐惜一只小貓,對它施以人道的關懷。面對眾多的生靈卻射出了殘忍的子彈。他們也是有血有肉、有歡樂有情感的普通生命,思念著親人,也在希冀著美好的未來,卻在戰爭的驅使下,行使著麻木、愚昧的殘忍行徑。當無情的炮火襲來時,他們年輕的生命也是那么不堪一擊。在不久前還興致勃勃沖浪的士兵突然間就變得無聲無息。面對同伴的離去,威爾德上尉流下了痛惜的淚水。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威爾德也是一個普通的人。有著正常的人性和人情,眼睜睜地看著同伴的身體悄然沉沒于湄公河之中,那是怎樣一種撕心裂肺的感覺呢?此時,響起軍人母親的畫外音:在渴望兒子歸來,共享天倫之樂。含辛茹苦的母親,如果得知兒子離去的噩耗,那又將是怎樣的一種悲哀和絕望呢?
在尋找庫爾茲上校的過程中,威拉德幾乎橫穿了整個越南戰場,他目睹了種種暴行、恐怖、殺戮與死亡的場景,心靈受到深深地震撼。在庫爾茲的據點周圍,展現在眼前的更是一幅可怖的畫面:一具具掛在樹枝上的尸體東搖西晃、叛逆者的頭顱被割下示眾、麻木愚昧的受制者和對強權與暴力的崇拜者,他們眼中無不流露出迷茫與虛無。在持續不斷的殺戮中,威拉德也幾乎變得瘋狂并失去人性。也正是在這場人間災難中,威拉德逐漸理解了庫爾茲從一位紳士轉變為一位惡魔的深刻原因。
庫爾茲本可以殺死威拉德,但他沒有這樣做。他借助威拉德的雙手完成了渴望已久的死亡,終于從這個瘋狂的世界中得以解脫。室外土著們祭祀時砍殺牲畜的血腥場景,活生生地象征著庫爾茲臨死之前的極度恐怖。除掉了稱霸方的庫爾茲,威爾德并沒有感到絲毫成功的愉悅,他深深地體會到了由于邪惡所引起的瘋狂,體會到了人類心靈中黑暗的一面。土著們跪倒在他面前,表達出人性中對強權與暴力的自然崇拜,集體無意識對壓迫與強制的天經地義地馴服。對這一切感到由衷厭惡的威拉德拉起同伴。登船而去。庫爾茲的瘋狂被制止了,但美軍在整個越南戰場上的“瘋狂”仍在恐怖地進行著,威爾德所面臨的兩難的生存困境也仍將繼續下去……
庫爾茲上校難道天生就是惡魔嗎?他以前學識淵博,溫文爾雅,具有彬彬有禮的紳士風度。他曾坦白地對威爾德上尉說過:“你們可以殺我,但不可以審判我。”在庫爾茲的內心深處,他認為自己是無罪的,是戰爭把他逼入了非人的境地,也是戰爭把他逼上了與祖國和軍隊叛逆的道路。他厭惡戰爭,厭惡戰爭的殘酷與無情,戰爭給他的心靈帶來的不是勝利的安慰,而是對善良本性的一次次毀滅,使人道、良知逐漸走向黑暗和丑惡,走向對霸權與專制的崇拜。除卻這一表層的原因,從更深層意蘊上深入挖掘:庫爾茲不也想掙脫現世的種種枷鎖和束縛,竭力尋求精神自由的王國嗎?只不過他的自由理想是以獨裁統治體現罷了。追求個性自由的庫爾茲背叛了祖國和軍隊,舍棄了親情,換來的“自由”卻把他引入了更加痛苦的境地;他感覺不到絲毫生存的意義,來自外部環境的逼迫和自身難以平息的內心沖突,使庫爾茲的心靈體驗到了徹底的絕望與悲涼,最終他決意借助威爾德的雙手走上了悲劇性的毀滅之途。
二、睿智哲思的藝術意蘊
美國《新聞周刊》登載的一篇關于《現代啟示錄》的評論文章指出:“這是科波拉的一部登峰造極的戰爭史詩篇,是對越戰道義問題徹底而深刻的探索。而且還不止于此,在某些方面它超越了文學和哲學所能達到的境界,以至于只有真正的電影藝術才能最有效地表現出來。”
科波拉在這部戰爭題材影片中,融入了對人性、對命運、對戰爭和對現代文明的哲學思考,并且巧妙地將哲理性與象征性有機地融入整部影片的情節之中。
(一)關注人生的現代性
威拉德一行沿著湄公河逆流而上,象征著越南戰爭本身就像是一場歷史的大倒退。人性退化到獸性,人已完全失去信仰和人之初善。現代文明倒退到原始荒蠻,到處充滿血腥的殺戮和殘忍的爭斗。誠如影片中的旁白所言:“一艘小船,在駛向森林深處”。在森林深處,等待他們的又是什么呢?整個存在似乎是一個毫無意義、毫無希望,進無可取、退無出路的絕境。許多人都渾然不覺地處在一個從根本上說是荒誕的不可理解的世界之中,過著重復、麻木、無意義的生活,有的人(如威拉德)意識到,但無法也無力掙脫,只能聽憑命運的擺布庫爾茲以背叛祖國和軍隊,以舍棄親情為代價來掙脫,但他最終又落得怎樣悲劇性的結局呢?的確,人“被拋”到這個世界上,是那么孤獨和脆弱,在失去道義和信仰的戰爭中,在無法預料、紛繁多變的生活中,命運對人來講就完全成了不可把握的、盲目而偶然的東西,甚至根本沒有選擇命運的一絲一毫的權利。
在《現代啟示錄》中。通過庫爾茲、威爾德等人的典型遭遇和為人的根本處境,深刻地揭示了現代文明的弊端和現代人生的困境。既藝術地反映了現代人的性格特點及其生存困境,又象征性地表現了人類的某些基本根性和永恒困境。
現代社會充滿了物質文明,但是現代人在追求物質的極大豐富時,卻失去了人性中的本真和善良,失去了人文的精神,失去了生命的自然活力。人被欲望和名利所支配,被現實生活所困擾,不斷地被物化并程式化。人的價值與追求,人的生存與命運面臨一次次挑戰。人的本性與情感、人的存在的意義,人的根本出路等等接踵而至的問題,使人類對現實的矛盾和生存的困境不能不充滿了困惑,卻難以自釋。這就是人類永恒的矛盾和困境。
隨著信息技術和知識經濟的發展,現代文明的步伐越來越快。世界一體化的明顯趨勢,使國與國之間的合作與競爭日益突出。物質文明的極大豐富,但與之俱來的卻是人的空前的精神危機。人生目的之消解,人生理想之淡化,人奮斗精神的衰退,使傳統文明逐漸流失,判斷價值日益變形。城市化的進程使人與人之間十分淡漠,城市人的身份使我們的靈魂已無法跟隨牧人回歸自然的本真和質樸。人的個性與激情不斷受到世俗社會的沖擊,人的孤獨感與寂寞感愈加強烈,每個人似乎都處在一片心靈的孤島之上,在渴望心靈溝通的同時又在小心翼翼地掩飾著自我。與此同時,世界精神文化也在交流滲透而一體化。西方現代哲學思潮和文藝思潮中普遍出現的宇宙意識或者人生感受,其中所表現的現代人對存在之荒誕、人生之虛無的體驗以及莫名的失望感和孤獨感也充溢于這部影片之中。
影片更重要的思想意蘊是想以此對諸如強權是否就能征服一切,人與人的精神是否可以溝通,理性是否可以把握生活,人是否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以及個性自由本身的意義等等人生的根本問題提出質疑。從而將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環境的尖銳對立,人的工作與人本身的精神追求相背反的異己性,個性自由所面臨的境遇等等,這種現代人普遍的存在狀況和精神危機,象征而又真實地呈現在觀者面前。
戰爭史詩般的風格和深刻的哲理性使《現代啟示錄》具有非凡的藝術意蘊。優秀的藝術作品往往具有深刻的藝術思想,而且達到了終極關懷的高度。可以說,《現代啟示錄》這部影片的視角無一不涉及到了人類的情感、家庭、親情這些普遍現象,而且揭示了存在、死亡以及世界面臨毀滅時的困境這類哲學命題。
(二)令人反思的啟示性
這部影片的片名,就取自于《圣經·新約全書》中的最后一篇《啟示錄》,啟示我們認真地去反思自身的處境,并如何鼓起自為的勇氣去創造有意義的人生。
人,來去匆匆。每個人在這短暫的人生舞臺上演繹著一幕幕悲喜劇。戴著面具也好,粉飾太平也罷,都難以抹殺生活的真實。清醒的靈魂只是不愿說出其中的悲涼罷了。
人生的結果已然知曉,人生的過程就顯得尤為重要。奮斗、拼搏、追求本身是有意義的。生而為人,就要活出人的精神和自我的價值。對中國哲學有巨大貢獻的馮友蘭先生提出的“天地境界”,是人生的最高境界,是對人生和宇宙意義的最高覺解。人與天地是合一的。馮先生根本人生觀的旨趣是:在平凡的人生中實現不平凡的人格理想——即“闡舊邦以輔新命,極高明而道中庸”。
法國作家帕斯卡爾的《思想錄》中有這樣一段話:“人只不過是一根葦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東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葦草。用不著整個宇宙都拿起武器來才能毀滅他,一口氣、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然而,縱使宇宙毀滅了他,人卻仍然比致他于死地的東西更高貴得多,因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對他所具有的優勢。而宇宙對此卻無所知。”其中對人的激情頌揚和涌動于心靈最幽冥處的深深憂思讀來令人感動。脆弱如葦草的人之所以有尊嚴并且高貴,在于他有思想,思想使他囊括了整個宇宙,并因自知終有一死的宿命而高貴干整個宇宙。
認識到人生之虛無與存在之荒誕并不可怕,當孤獨的個人面對虛無的人生和荒誕的存在困境時,有沒有一種無畏的自我肯定的勇氣,追求真實存在意義的勇氣,這才是最重要的。缺乏這種勇氣,也就等于放棄自我,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人是自由的,他成為什么境界的人,他的存在有無意義,全靠自己來決定。人是有思想、有精神、有獨立性的,每一次自覺的努力都是一種思想的超越和精神的升華。“以悲劇情緒透人人生,以幽默情緒超脫人生”。個體人生是完全可以依靠自身來塑造一個有統性的自我,獨自承擔起自身存在的責任的。自信而富有創造性的個人完全能夠通過自己不懈的努力。確證自身存在的意義,創造出有價值有品位的真善美的藝術人生。
三、獨特感人的藝術語言
本片采用宏大的場面、獨特的視覺造型和多樣的運動鏡頭等藝術語言的運用,加之節奏、氣氛的豐富變幻,使整部影片具有撼人心魄的藝術感染力。
科波拉手法雄渾,將炮火漫天的越戰,人類末世的地獄景觀刻畫得淋漓盡致。尤其片中以高雅的瓦格納交響樂反襯直升機血腥屠殺的一幕,對現代文明帶來的災難給予了意味深長的諷刺。一個越南婦女拼命逃生,而美軍直升機飛行員卻故意窮追不舍,企圖用直升機起落架鏟掉她的腦袋。戰爭的極端殘忍性已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人性中最無情、丑惡的一面暴露無遺,此情此景不能不讓人觸目驚心。
這部影片的光影效果十分精彩,大量運用逆光、輪廓光、背景光等等,專門施放了紅、黃、綠、藍、紫等各種顏色的煙霧和煙火,使血腥的戰場和神秘的叢林好像是一種超現實的夢境,對侵越戰爭的反諷不言而喻。美軍演出的現代舞臺明亮刺眼,同黑色原始森林的背景之間形成了十分強烈的對比,象征著現代文明與原始文化的尖銳對立。沉靜的湄公河上震蕩著炮火的喧囂,使我感到湄公河仿佛在痛苦地哭泣和顫栗……
作為一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影片,無論是從藝術語言、藝術形象還是從藝術意蘊來講,《現代啟示錄》時至今日依然具有超越時空的藝術魅力,無愧為一部優秀的經典的藝術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