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先進文化是完全符合廣大人民群眾利益的,反映社會歷史發展進程的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文化。隨著馬克思主義這一先進文化在中國的傳播,中國文化才真正獲得了先進性。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正是在這種先進文化的語境中誕生的無產階級人民大眾的反帝反封建的文學。從先進文化的獨特視角,系統地闡釋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中“革命文學”、“左翼文學”和“工農兵文學”的三個階段,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在先進性文化語境中孕育、形成和發展起來。從先進文化語境來研究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使得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具有了豐富的文本意義和先進文化發展的方向意識,同時,為恢復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的本來面貌和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新文學都具有深刻的理論價值與實際意義。
一、先進文化語境下的中國無產階級文學的現代闡釋
“革命文學”、“左翼文學”、“工農兵文學”雖然在外延與內涵上不盡一致,卻有一個根本點把它們貫穿起來,那就是無產階級文學的先進性,它承擔著以人民大眾為服務對象和反帝反封建的歷史重任。正是有了這個一以貫之的根本點,才使得時空不一、名稱不同的這三種文學成為一個整體——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形成于中國現代無產階級先進文化的語境里。
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是在“先進文化”語境里發生發展的。所謂“先進文化”語境,即是指其發生發展的文化語境是一個代表了先進文化發展方向的文化語境——中國社會由半封建半殖民地轉變為新民主主義社會、由農業文明轉變為工業文明、由傳統文化轉變為現代文化的語境。這種轉變既充滿東西方文化的前后沖突和傳統與現代文化的矛盾沖突,又充滿政治的、戰爭的、文學的尖銳爭斗。換言之,有兩種主要因素構成了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生成的“先進文化”語境:一是現代無產階級革命向前發展的生成語境具有先進性;二是無產階級文學的生成文化語境具有先進性。
中國無產階級文學是隨著中國無產階級及其先鋒隊中國共產黨登上中國政治歷史舞臺而興起的,又是隨著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民族民主革命戰爭的推進而形成發展的。中國無產階級文學不是一般的參與或配合中國無產階級及其先鋒隊領導的工農運動與革命戰爭,而是直接成為了它兩支部隊中“文”的部隊的組成部分(另一支部隊是“武”的部隊即軍隊)。因此,工農革命運動和革命戰爭的文化背景便是中國無產階級文學生成的先進文化要素。先進文化引導先進文學的產生:1923年間,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萌發時,正值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工農革命運動蓬勃興起之際。中國無產階級文學萌發不久的1926年,北伐戰爭就開始了。這就表明,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是在先進文化里萌發的。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形成期,恰恰是“十年內戰時期”。執掌國家政權的國民黨,對中國無產階級及其先鋒隊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工農運動和“紅軍”施以重兵鎮壓和反復“圍剿”;對聲勢浩大的左翼文學運動,實行文化專制主義統治,逮捕與殺戮左翼作家,禁止左翼文學活動,取締左翼文學刊物。但是,左翼文學運動、左翼文學隊伍、左翼文學創作卻在“反文化圍剿”中獲得了巨大發展。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完成期,正是抗日民族解放戰爭與人民解放戰爭時期。中國無產階級文學在這期間建構起了屬于自己的文學理論體系與創作體系。無疑,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確實是先進文化鑄成的文學,在革命運動中萌生,在戰爭中成長壯大。因此,對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的敘述,必須面對先進文化的歷史事實。
二、在先進文化語境下孕育了“革命文學”
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歷史進程的第一階段即“革命文學”階段,其時限為1923—1927年。
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之所以發生,主要是先進文化的發生和革命者的自覺引導。具體講:一是適宜的先進文化語境。其時,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工農革命運動已經蓬勃興起,如“二七”大罷工、“五卅”運動和湖南農民運動;國共實現了第一次合作,并領導了北伐戰爭;馬克思主義及馬克思主義文藝觀在中國思想文化界傳播開來;新文學已經形成強大陣勢,社團林立、流派紛呈。這些政治的、戰爭的、思想的、文學的種種因素構成了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產生的客觀語境。但是,這僅僅是一種生成語境,如果沒有一批倡導者和推動者,“革命文學”也不可能破土而出。二是中國共產黨的思想理論工作者鄧中夏、惲代英、肖楚女、李求實、沈澤民、瞿秋白等人的倡導。他們置身于上述文化語境中,深感“五四”以來的新文學遠離工農革命運動的實際狀況,本著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于1923年提出了“革命文學”口號與理論主張。較早接觸革命與文學之關系的作家,是重視社會人生的文學研究會成員、早期共產黨人沈雁冰、沈澤民兄弟。沈澤民于1924年作《文學與革命文學》,認為革命文學家在革命時代的事業在于“組織”民眾生活情緒,因而有必要“走到無產階級里面去”。沈雁冰于次年寫下《論無產階級藝術》,也主張“拋棄溫和性的‘民眾藝術’這名兒,而換了一個頭角崢嶸,須眉畢露的名兒——這便是所謂‘無產階級藝術”’。然而,浪漫主義的作家畢竟是文學界最有熱情、最為敏感的分子,他們一旦汲取了先進文化思想,便會“趕快把神經的弦索扣緊”(郭沫若語),進而“高呼狂喊”(蔣光慈語),力圖將“革命文學”發展到極至。從蘇俄歸國的蔣光慈在《現代中國社會與革命文學》中確認,“現在中國的社會真是制造革命的文學家之一個好場所。我不相信中華民族永遠如此的萎靡,永遠如此的不振,永遠如此的不能產生偉大的,反抗的,革命的文學家。”郭沫若轉變了社會思想和文藝思想,并南去廣州之后,寫了著名的《革命與文學》一文,一面痛心疾首地申斥自己曾經信奉過的“浪漫主義的文學早已成為反革命的文學”,一面振臂呼喚青年文學家“到兵間去,民間去,工廠間去,革命的漩渦中去,你們要曉得我們所要求的文學是表同情于無產階級的社會主義的寫實主義文學”。
蔣光慈還憑著自己對無產階級革命運動和無產階級文學的理解,以昂揚的斗志、飽滿的激情與浪漫的情緒,于1925年及其后兩年間出版和創作了《新夢》、《哀中國》、《少年飄泊者》、《短褲黨》等作品。他的這些作品,可算是顯示其時“革命文學”的最初實績之作,也可算是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史上最早的文學作品。當然,他的這些文學作品,雖不能算是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的佳作,但是他開創了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創作的先河,鋪墊了基石。
新出現的“革命文學”與“五四”文學不是一種斷裂關系,而是承傳與超越乃至刷新。“革命文學”對“五四”文學中“為人生的文學”、“為藝術的文學”、“為自由的文學”等文學價值觀念與多樣化藝術表現進行了過濾,而將其中“為人生的文學”具體轉化為“為革命的文學”,給文學賦予了革命品格。同時,“革命文學”對“五四”文學的民主意識、科學精神與社會主義先進文化思想三大思想特質進行了選擇,而將其中的“社會主義先進文化思想”具體轉化為無產階級意識與無產階級精神。
三、在先進文化語境下繁榮了“左翼文學”
如果說,“革命文學”階段為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與文化的發生期的話,那么,“左翼文學”階段(1927—1936)便是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及文化的形成期。在這一時段,“左翼文學”之所以形成大規模的自覺的文學運動,除了后期創造社、太陽社等團體和魯迅、茅盾、周揚、胡風、馮雪峰等人貢獻出的“心力”之外,還有兩個重要因素。一是世界無產階級文學的支持。20世紀二三十年代,無產階級文學在全世界風起云涌,先后建立了諸如國際革命文學聯絡機構、革命文學國際局、國際革命作家聯盟等名稱的世界無產階級文學組織,中國“左翼文學”的“左聯”成為其分支機構,中國“左翼文學”得到世界無產階級文學的有力聲援與支持。同時,馬列主義思想較為系統地譯入左翼文壇,并為左翼文學家所吸收。二是上海文化的滋養。“左翼文學”的發祥地、生長地為上海。上海位于長江之口,集海洋文化與內陸文化于一身。上海被迫較早成為中國對外開放的門戶之一,西方物質文化與精神文化涌進上海,上海固有的傳統文化雖然受到很大沖擊,但依然存在。20世紀20年代末期,中國新文化人物與新文化傳媒先后匯聚上海,歸國留學文化人,也多駐足于上海,中國新文化與世界近現代文化浸染于上海。這些厚實、寬泛、多樣的文化資源,給“左翼文學”在上海形成壯大提供了豐富的養分。
在這兩年間,蔣光慈、洪靈菲、華漢、戴平萬、孟超、樓建南、殷夫、胡也頻等作家,憑著強烈的革命激情與憤懣情緒,試圖以自己理解的革命方式與自己的文藝見解去規范文學,以闡釋“革命文學”階段和“革命文學”創作特性而成為一種新的時尚,即:革命化的政治要求,激情化的文學表述,浪漫化的故事內容。“左聯”成立后,左翼文學理論主張、尤其是左翼文學創作有了根本性轉變。魯迅、茅盾等左翼文學扛鼎作家及葉紫、柔石、周文、張天翼、沙汀、艾蕪、蕭紅、蕭軍、端木蕻良等一批左翼文學新人,使左翼文學渡過了前兩年的幼稚期而步入左翼文學之正軌。他們反思了前兩年形成的文學“理想模式”,研討了左翼文學應該反映什么、怎么反映、應該有什么樣的風格與什么樣的審美追求等問題。他們一面反思與研討,一面以自己的文學創作表現出對現實社會人生廣泛而深切的關注。魯迅后期雜文、茅盾的《子夜》與“農村三部曲”、葉紫的《豐收》、柔石的《為奴隸的母親》、蕭紅的《生死場》、端木蕻良的《科爾沁旗草原》、夏衍的《上海屋檐下》與《包身工》、周文的“川康”邊地作品《煙苗季》和艾蕪的西南邊陲作品《山峽中》、張天翼的《包氏父子》等文學作品,呈現出廣博的人文關懷、大眾的價值取向和多樣的人生形態。同時,他們把自己的人生追求與美學追求自覺地融入中國現代文學啟蒙與救亡的主旋律中,把對政治與革命的熱情和追求轉化成對社會人生的批判與文化的批判,以期實現民族自省和喚起人們的自覺與民族的新生。這可稱之為“文化提升”的啟蒙與救亡的意義追求,使他們較多的文學作品擁有厚重的文化份量。
“左翼文學”是一種較為開放的文學。它不僅與世界無產階級文學有了組織聯系,受到其思想理論的影響,同時也有意無意地吸收了世界現代主義文學的創作技法。“左翼文學”與“五四”文學、“革命文學”的關系依然密切。它擴展了“五四”文學中“為人生的文學”的內涵,確立了人的階級屬性與文學的階級屬性;提升了“革命文學”的“無產階級精神”,強調了階級解放意識與社會功利作用。但是,它消解了“五四”文學與“革命文學”自由民主的氛圍,在吸收世界無產階級文學影響方面也有“跟風”與“追星”的現象(諸如1928—1929年搬用日本無產階級文學“促既成作家轉向”的理論與方式而批評魯迅、茅盾、葉圣陶等作家;1931—1932年間出現的“拉普熱”)。這些都影響著“左翼文學”理論體系的形成和“左翼文學”的全面成熟。當然,影響“左翼文學”理論體系形成的主要原因不在此,而是與“左翼文學”生成文化環境的險惡和領導“左翼文學”的共產黨在思想理論方面的不成熟,且未形成理論的權威有關。無論后人如何難解“左翼文學”,但在先進文化的語境下,繁榮了“左翼文學”,從而提升了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
四、在先進文化語境下開創了“工農兵文學”
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歷史進程的第三階段為“工農兵文學”階段,其時限為1937—1949年。
這一時段的前四年為“左翼文學”與“工農兵文學”的交接期,也可稱之為“左翼文學”后續期和“工農兵文學”前奏期。因為這時有幾個因素在起作用。一是中國無產階級先鋒隊中國共產黨雖然在抗日民主根據地已成為執政黨,但組織上、特別是文學思想與政策方針上,尚未能實現對文學加以切實引導;二是“左翼文學”啟蒙與救亡的思想意義追求在抗日民主根據地文藝界得到廣泛傳播;三是文學隊伍依然是周揚、丁玲等“左翼文學”時期的文藝家所組成。但這是以延安為中心的抗日民主根據地而不是上海。他們是懷抱著人民解放與民族解放的人生追求與文學追求來到這里的。所以,在此時此地,也就出現了文學與時代、作家與工農兵大眾的雙向選擇,文學思想理論主張和文學文本內容開始向工農兵大眾的需求傾斜。
1942年5月以后,嶄新的“工農兵文學”出現于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歷史進程之中。這主要得力于兩大因素的促成。一是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民主根據地政權的較為穩固,共產黨思想理論的成熟,毛澤東成為共產黨的領導核心,毛澤東思想成為指導思想。二是以延安為中心的抗日民主根據地的文化文學十分落后,大有“文化沙漠”之狀。邊區政府建立前夕,延安廣大民眾中真正識字的人還不到百分之一。以毛澤東為核心的中共中央,為徹底改變這一狀況,以利于改變廣大民眾、特別是其中農民群眾的生存狀況與生活理念而真正成為社會與文化、文學的主人,便于1942年5月開展文藝整風,總結“五四”以來中國現代文學,尤其是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的經驗教訓,提出一整套體系化系統化的文藝思想理論,確立了“為廣大人民服務,首先為工農兵服務”的文藝方向,也確立了代表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的先進文化的發展要求。從此以后,體現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理論體系化、系統化的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簡稱《講話》),即成為中國共產黨文藝方針政策的理論基礎和廣大文藝工作者的指導思想乃至行為準則。文學與工農兵實現了結合,文學創作的政治規范得以達成。趙樹理、孫犁、丁玲、周立波、歐陽山、草明等作家的作品,在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史上展現出一個嶄新的文學天地,即“解放區的天”——把解放區的人、人生、政治、戰爭、經濟、社會狀況,通通帶進了文苑,形成解放區的先進文化語境。《小二黑結婚》、《李有才板話》、《王貴與李香香》等以及歌劇《白毛女》和一批秧歌劇。可以說是工農兵文學創作中政治規范的典范文本和先進文化的時代選擇。
最后還要補充一點,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的存在,還與一定的地域文化有關。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不屬于地域文化文學之列。但是,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與上海、延安的地域文化文學有關。上海作為一個現代型的大都市,既是中國無產階級文學在上海形成、發展、壯大的文化資源,也是中國無產階級文學在上海未能被國民黨當局文化專制主義剿滅的一個重要原因。中國無產階級文學正是從上海這種多重的文化生存語境中開辟出一條生存、發展之道的。自然,上海都市多重文化資源形成的相互沖突、依存、牽制關系,也大大地限制了中國無產階級文學理論體系化的完成和“為廣大人民服務,首先為工農兵服務”的先進文化方向的確立。而延安卻為中國無產階級文學體系化的完成提供了“物”、“人”和“文化”的保障。一是建立了穩定的政權和安定的社會;二是新的左翼文學思想和先進文化,已得到廣泛傳播;三是已形成以周揚、丁玲為代表的文學隊伍。此外,還有一個起決定性作用的因素是以毛澤東為核心的中央的決策,為著徹底改變廣大民眾特別是其中的農民既存的生存狀態與生活理念,使之成為社會、文化、文學的主人,以利于民族解放與人民解放戰爭的先進文化的導引,從根本上解決文藝家與廣大人民、特別是工農兵的關系,真正確立了文藝為廣大人民服務、首先為工農兵服務的文藝方向。
探索先進文化語境下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的孕育、形成和發展,有利于我們正確認識文學與文化的關系、文學與社會的關系、文學與政治的關系和文學與人的關系,從而厘清中國現代文學的發展走向與規律。正確認識“革命文學”、“左翼文學”、“工農兵文學”三個彼此聯系而又有一定差異的階段及其生存的先進文化語境對正確理解馬列主義和毛澤東文藝思想與文學創作原則的關系,總結中國先進文化的發展方向,恢復中國現代無產階級文學的本來面貌,勾勒中國先進文化的發展軌跡以及研究中國當代文學和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新文化都是頗有裨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