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宮賦》的語言藝術美

賦自問世以來，幾經演變，到唐代出現了被稱為律賦的試帖賦，稍后又在古文運動的影響下，返璞歸真，由駢儷趨于散體，于是出現了文賦。杜牧的《阿房宮賦》就是唐代文賦的代表作。此作除思想性強外，更以其獨特的語言藝術美受到普遍關注，可謂好評如潮。

杜牧對于文學創作，主張文質兼美。他在《答莊統書》中說：“凡為文，以意為主，氣為輔，以辭彩章句為之兵衛。”也就是說，藝術形式要為表現思想內容服務。《阿房宮賦》乃作者感于唐敬宗“寶歷大起宮室，廣聲色”(《上知己文章啟》)而作，意在諷諫，因而對阿房宮的宏偉，地勢的獨特，宮女的眾多，珍寶的瑰奇，不惜筆墨大加渲染，以表現統治階級窮奢極欲的生活，借以針砭時弊。作品通過精美的藝術形式達到了這個目的。

語言流利生動。作者精心錘煉語言，字雕句琢，全文語言都可以說是精練優美。六朝和唐代的賦，往往追求字句的對仗整齊，音韻的平仄諧和，走上了形式主義道路。《阿房宮賦》—方面保留了駢賦和律賦的優點，同時又具有趨于散文化的勢頭，語言特色甚為鮮明。晚出于韓柳的杜牧以其《阿房宮賦》證明了“文賦是受古文運動的影響而產生的”這一觀點。如寫阿房宮樓宇的高危、房舍的密集：“覆壓三百余里，隔離天日”。“覆壓”寫出了阿房宮依山而建，重重疊疊，在三百多里的地方遮天蔽日，顯出了阿房宮非凡的氣勢。又如第一自然段的后半。“盤盤焉， 囷囷焉”以下十余句，注意了句式的大體整齊，駢散結合，既有整句又有散句，增強了文章的節奏感和鮮明性。“盤盤焉”以下四句，為散句，或長或短，變換靈活，三字句讀來鏗鏘，八字句讀來舒徐。“長橋臥波”以下十三句，大多是四字句(最末一句多一虛詞“而”)，可謂句式整齊，聲律諧美，既簡練，又形象，輕快明朗，如詠如歌。從全文看，句式的變化也極明顯，除“嗟乎”、“嗚乎”是二字句，全文多四字句外，文章還有六字句(“秦人不暇自哀”等)，七字句（“奈何取之盡錙銖”等)、九字句(“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十字句(“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十一字句(“則遞三世可至萬世面為君”)等，使全文語氣在急促之中又有舒緩，表現作者在憤激之中的浩嘆。

豐富多變的詞匯。此作語言的富贍還通過詞匯的使用表現出來。作者精心錘煉詞語，使之各有所司，恰到好處。文言文本是多用單音詞，而本文用了不少雙音詞，如“蜀山”、“宮墻”、“長橋”、“宮車”、“泥沙”、“言語”等，或偏正，或并列，交替使用，從而增加了內容的含量，增強了作品的表現力和作品的聲韻美。

疊字的使用可使文學作品的音韻和諧，增強音樂性和節奏感，可使語言生動形象，有利于創造意境。文中除擬聲詞“轆轆”表示宮車行進的聲音外，其余八組疊字都作形容詞。“溶溶”寫渭水和樊川兩條河緩緩流動的樣子；“盤盤”、“囷囷”寫宮室依山而構的盤旋、屈曲的樣子；“融融”寫春光明媚使人感到心曠神怡；“凄凄”使人感到舞袖扇起的風夾著一股寒氣；“熒熒”寫鏡子的明亮，“擾擾”寫長發的紛繞，二詞突出了宮女的美貌；“磷磷”本指水中石頭突立貌，文中寫房屋上釘頭的凸出。

其他還有聯綿字的使用，疊韻的“迤邐”寫丟棄物連續不斷，表現秦國統治者暴殄天珍：雙聲的“參差”寫阿房宮難以數計的亭臺館閣錯落不齊，表現秦國統治者奢侈無度；還有詞類的活用，如“后人哀之而不鑒之”，“鑒”本為名詞，指鏡子，文中用為動詞，表鑒戒之意。“族秦者秦也”、“族”本名詞，意為家族，文中用為動詞，表族滅之意。“四海一”，“一”本數詞，文中用為動詞，意為統一。“秦人一炬”。“炬”本名詞，火把也，文中用作動詞，意為放火焚燒。“鼎鐺玉石，金塊珠礫”句中的“鼎”、“玉”、“金”、“珠”都是名詞的意動用法，句意是把寶鼎看做鐵鍋，把美玉看做石頭，把黃金看做土塊：把珍珠看做瓦片。

本文注重煉字，—字一詞務求恰到好處。如“廊腰縵回”中的“腰”字，指連接高大建筑物的走廊，其位置和形狀，恰如人體的腰部。“戌卒叫”的“叫”字，表示戌卒的慘遭蹂躪的痛苦呼號和不得不鋌而走險的吶喊，顯然這比用“反”、“起”之類更能傳神達意。精于煉字，使這篇作品產生了字數少，容量大的效果。開篇的四個三字句，僅“畢”、“一”、“兀”、“出”這四個字，就可以給讀者留下廣闊的想象空間。

和美諧調的聲律。南朝時，人們發現漢字的四聲，促進了詩歌和駢文的發展。影響所及，導致賦的駢偶化，出現了駢賦(又叫俳賦)。句式工整華美，語言婉委典雅，講究平仄押韻，音韻和諧優美，讀之瑯瑯上口，鏗鏘悅耳。這種特點也為文賦所繼承，《阿房宮賦》在趨于散文化的同時明顯地表現出這一點，尤其是一二段，在寫法上多鋪陳，因而與駢文和駢賦有更多相似之處。如“明星熒熒，開妝鏡也；綠云擾擾，梳曉鬟也，渭流漲膩，棄脂水也；煙斜霧橫，焚椒蘭也”，均為四字句，又均合為主謂結構，具有勻稱之美。又以“也”字作韻腳字(押同字韻)，在表語氣的同時，增添了聲韻之美。在第三段中，“使負棟之柱”以下幾句，上下句皆為五七句式，煞尾一字，讀音近似同韻，同樣收到聲律和美諧調之效。

運用多種修辭手法。杜牧為文，講究辭采章句，十分重視《阿房宮賦》修辭手法的運用。茲舉其數端：

比喻如“檐牙高啄”中的“牙”字，指房檐上挑，如同“牙”的形狀；“用之如泥沙“，寫秦國統治者視從各地掠奪來的物如同泥沙—樣不值錢。作者用習見的事物設譬，收到了用常得奇的效果。

擬人如“各抱地勢”的“抱”字，寫出了各種建筑物環山而建，錯落有致；“檐牙高啄“，“啄”本指鳥類用嘴叩擊并夾住東西，文中將房檐比做“牙”，其形尖而上挑，好像鳥嘴啄食東西，檐角的飛動之勢便躍然紙上。

對偶在本文中運用很多。如“蜀山兀，阿房出”；“鼎鐺玉石，金塊珠礫”等，不可盡舉。“文賦雖亦講究對仗，但不甚工整，句子之間往往類似大量的散文用語”。《阿房宮賦》對偶雖多，但同俳賦、律賦相比，卻顯稀少。要注意它們之間的區別。

排比如“使負棟之柱”以下幾句，將對立雙方一苦一樂的兩個方面及其相互關系表現出來，作者的憤激情緒，迸發而出。

夸張如“雷霆乍驚”，寫宮車經過的聲音很響亮；“倚疊如山”寫六國從各自百姓那里掠奪而來的東西之多。通過夸張把秦廷的驕奢淫逸、掠奪無度寫了出來。

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往往是綜合運用幾種手法。如上舉“檐牙高啄”，既是比喻又是擬人。“使負棟之柱”以下幾句，是推想之辭，除運用排比外，也是比喻和夸張。信手拈來，生情激趣，反映作者具有極強的駕馭語言文字的能力。

王力先生說：“在形式上，文賦不像漢賦那樣一味重視鋪排和藻飾，而是用寫散文的方法寫賦，通篇貫串散文的氣勢，重視清新流暢。”其體制“舒展自如，不拘成法”。盡管《阿房宮賦》還是文賦的前期作品，但我們已經可以感受到這些特點，品味到作品淳厚的語言藝術美。

重慶市涪陵長江師范學院漢語言文學系（408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