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威尼斯商人》的社會契約

莎士比亞的《威尼斯商人》體現(xiàn)了商業(yè)文明導(dǎo)致道德的約束力衰退，而道德的約束力衰退又導(dǎo)致社會契約被輕易濫用的情況。商業(yè)文明形成了人們以實利為單一目的的價值取向，巴珊尼歐、夏洛克和安圖尼歐就代表了這種價值取向。在這種價值取向的影響下，道德的約束力急劇下降，巴珊尼歐、安圖尼歐以及其他基督徒都做出不符合本教教義的言行。在瀆神盛行的年代，社會契約喪失了道德和宗教的監(jiān)督，被人輕易濫用。筆者主要依據(jù)英國哲學(xué)家托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1588-1679）關(guān)于社會契約的理論來對《威尼斯商人》進行剖析，揭示劇本所隱含的政治學(xué)意義。

一、人為財死：惟利是圖的社會風(fēng)氣

《威尼斯商人》創(chuàng)作的時間和內(nèi)容與高度繁榮的商業(yè)文明緊密相關(guān)。此劇改編自一個意大利人于1378年出版的一篇小說和13世紀時的一個英國故事。14世紀時的威尼斯是世界著名的港口城市，商業(yè)發(fā)達，但莎士比亞傾向于給過去以及異域的人和事賦予時代和本土的特征，因而這出戲只是把威尼斯作為故事發(fā)生的舞臺，實際上展現(xiàn)的是英國的事。

《威尼斯商人》里有一處隱喻影射出當時這種惟利是圖的眾生相。貝爾蒙巨富的孤女波西亞（Portia）遵父遺囑擇婿，她將自己的畫像放到金、銀、鉛三個匣子當中的一個，讓求婚者選其中之一，如果求婚者選中帶有她畫像的匣子，波西亞就得嫁給他。摩洛哥王子是第一個求婚者，他選了金匣子，匣子上刻有這樣一句話：“誰要選我，便會得到眾人希冀的東西。”

威尼斯商人安圖尼歐因為朋友巴珊尼歐要撐起向波西亞求婚的排場向他借錢，因自己沒錢，就用胸前的一磅肉作為抵押替他向高利貸者夏洛克借3000個杜卡，到期還不起錢就讓夏洛克從自己的胸前割下一磅肉。還錢的時候到了，安圖尼歐無力還債，夏洛克到法庭告他，要求法庭把安圖尼歐胸前的一磅肉判給他。這就是全劇的中心事件。

是誰將安圖尼歐陷入死地呢？不是性格乖張的猶太人夏洛克，而是安圖尼歐的好朋友巴珊尼歐。巴珊尼歐是個好逸惡勞、靠借錢度日的人，有他自己說的話為證：

安圖尼歐，你不是不知道，為了擺出一點微薄收入所不能長久支持的豪華的排場，我荒廢了多少產(chǎn)業(yè)：如今不能再這樣揮霍，我也并不抱怨；我現(xiàn)在唯一憂愁的事，便是設(shè)法償還我在青年因浪費而欠下的幾筆大債。在錢財上，在交情上，安圖尼歐，我欠你最多……（224.）

此外，他還說，“我欠你很多錢，并且如浪蕩少年一般，把賒欠來的錢都丟盡了”（225.）。也許是向安圖尼歐借錢一向順利，這次去求婚，他又來借錢了，不過他對安圖尼歐說得很明白，這次借錢要用來進行一次投資：“不過如其你愿按照第一箭的方向再射一箭，我必小心的看著箭的去向，一定可以或是把兩枝箭都找到，或是把后放的一枝尋回來，仍然感激不盡的算是你的第一次債的債務(wù)人。”（225.）他說得非常推心置腹：“因為你對我的交情，我才敢向你傾吐我的還債計劃。”（225.）安圖尼歐讓他把計劃說出來，他說，“在貝爾蒙有一位擁有巨產(chǎn)的姑娘……我若有錢去和他們競爭，我能預(yù)料得到，我一定會成功的。”（225.）他求婚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錢。安圖尼歐或許是想把以前借的錢要回來，或許是礙于情面，答應(yīng)以性命為擔(dān)保替他借高利貸。可是錢到了手，巴珊尼歐就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求婚去了，沒太把朋友的安危放在心上。在高利貸到期之前，安圖尼歐的船只接二連三地在海上失事，等到借期已到，夏洛克準備割肉，巴珊尼歐才拿著從新婚妻子那兒得到的60000個杜卡（這是巴珊尼歐在這次投資[求婚]中獲取的第一筆利潤。波西亞對他說：“我給你夠二十倍這筆小債的錢”），在妻子的催促下，匆匆趕到威尼斯法庭，可是為時已晚，夏洛克鐵了心要除掉安圖尼歐，這一點人們都知道。巴珊尼歐名為學(xué)者和軍人，實則也是一名“威尼斯商人”。

這種以金錢為中心的社會價值取向遍及到當時社會各個角落。洛蘭鄒將夏洛克的女兒杰西卡拐跑時，是不忘記偷走“密封的一袋，兩袋的金錢，大塊的金錢”（234.）的。波西亞接見的求婚者得有足夠的錢撐起求婚的排場。安圖尼歐有錢時經(jīng)常在集市里無償?shù)匕彦X借給人，而這些人明知安圖尼歐的船在海上失事，也知道到期不還錢安圖尼歐就得死，可沒人伸出援助之手。達官貴人們在威尼斯法庭里為挽救安圖尼歐的生命而慷慨陳詞，而此前他們只須每個人出一點錢就能夠幫助安圖尼歐還清債務(wù)，可是沒人幫他。

二、口是心非：孱弱的道德

在當時那么一個實利主義盛行的環(huán)境里，道德的約束力又是什么樣的情況呢？聰明人巴珊尼歐有一段很精彩的論述：

在宗教里，什么異端學(xué)說，沒有滿臉虔敬的牧師來祝福，引用圣經(jīng)的字句做證明，以美的裝飾來隱藏他的罪惡？天下沒有那樣笨的壞人，至于不在外表上裝出美德的樣子。……簡單說，就是這狡猾的世界為人欺騙聰明人而裝出來的一派假真實。（238.）

巴珊尼歐說得很干脆：道德只是一個幌子，它為人謀取利益提供了便利。

莎士比亞在《威尼斯商人》里讓安圖尼歐和夏洛克處于激烈的對峙狀態(tài)。用各種各樣的手段彼此欺侮謾罵夏洛克。比如朗西洛特夸夏洛克的女兒杰西卡長得漂亮?xí)r說，“最美麗的異教徒，最溫柔的猶太女郎！若不是一個基督教徒和你的母親幽會生下了你，那真是我看錯了人。”（231.）安圖尼歐也曾在集市上罵夏洛克為狗，并且在判決時用強制手段讓夏洛克皈依基督教。反過來，夏洛克也瞧不起他們，他對他們嗤之以鼻：“基督教的丈夫就這樣！我有一個女兒，我愿她嫁給巴拉巴的后裔中任何男子，也比嫁給基督徒好些！”（247.）這種激烈的宗教對峙影射出都鐸王朝時期英國國內(nèi)天主教與新教之間的尖銳斗爭。

莎士比亞創(chuàng)作《威尼斯商人》的時候已經(jīng)是伊麗莎白女王統(tǒng)治的后期（女王薨于1603年），此時的英國宗教紛爭余波仍在，地方政府孱弱無力，中央政府腐敗成風(fēng)。莎士比亞通過這出喜劇，將商業(yè)文明盛行下的道德淪喪并由此導(dǎo)致公共權(quán)力—社會契約—被輕易濫用的情形用嬉笑怒罵的方式體現(xiàn)出來。在莎士比亞死后72年（1688年），另一位英國哲學(xué)家約翰·洛克在《論政府》里再度闡釋了社會契約。他指出，社會契約并非不可更改，政令要取決于多數(shù)人的同意，只要人民認為現(xiàn)行政府妨礙了人民的利益，人民有權(quán)把它推翻。1688年洛克參加了“光榮革命”，革命成功，革命者改變了過去的社會契約，他們建立起來的新政體在英國沿用至今。

（作者單位：襄樊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