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被扣起來的，是電影的戲劇性

譯/ 包慧怡

文/ [美] 歐文·格萊伯曼（《娛樂周刊》影評人）

李安的《色·戒》高調得令人不爽。該情色大片的背景設定在二戰期間日軍占領下的上海，派頭十足的梁朝偉飾演一名內心壓抑的叛國高官，婀娜多姿的湯唯飾演一名學生反抗運動的巾幗，在一場暗殺陰謀中引誘了前者。兩人在片中頻頻裸裎。（至少，在耐心看完一段似乎永無止盡的旨在唬弄人的間諜戲后，他倆總不會令你失望。）平心而論，這些床戲拍得還挺養眼的。經驗豐富的梁朝偉曾是香港的萬人迷，嚴肅的時候看起來活像德庫拉伯爵，兩人初次云雨，梁解下皮帶結結實實地抽了湯唯一頓，聊作助興。新星湯唯頂著復雜無比的發髻，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一種摻了密謀味道的笑——在皮鞭下快樂地喘息?？v觀他倆的做愛全程，其中蕩漾著高壓威逼和肉體折磨的漣漪，這種狂喜距離劇痛只有一步之遙。兩人的軀體閃閃發光，四肢攀援交纏，好像在表演雙人走鋼絲。其中有那么一幀畫面——除非李安用了什么令喬治·盧卡斯都匪夷所思的特效——看上去兩個演員就像是動了真格。

不過，真正的糾結還在于影片的情境。湯唯飾演的王佳芝是個學生間諜，是一個以殲滅梁的高層同伙為己任的青年激進組織的成員，可她卻被他的力量，被他那種作威作福的法西斯貴族極權氣質所吸引，在政治上，這一點恰恰是為她所鄙夷的，至少她是這么宣稱的。她愛他，部分原因就在于她恨他。至于梁朝偉飾演的易先生，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擰開龍頭，宣泄出如此陰暗幽邃的激情。多年來，各路導演都夢想著拍攝一部嚴肅的情色電影，其中要充滿翻云覆雨、蝕骨銷魂的性愛鏡頭，在不遠的過去，這個夢想在諸如《情欲九歌》和《性愛巴士》這樣俏皮的影片中得到了實現，卻把觀眾搞得呵欠連連?！渡そ洹穭t作為一部NC-17影片而票房大熱，事實上，只要男女主角被鎖在這場虐戀羅曼司里繼續蠕動扭打，這部電影的感官魅惑力就不可小覷。

床戲以外的時間里（那可是漫長無比的一段時間——該片長達兩小時三十八分鐘），《色·戒》就像是一部上世紀四十年代的好萊塢驚悚片，不過服了鎮靜劑，顯得雍容華貴、儀態萬方、遙不可及而已。一如他在《斷背山》中所證明的那樣，李安可以是一位挖掘潛伏于表象之下的情感的大師，不過在《色·戒》中，表象卻多于情感。該片的劇本基于張愛玲的同名短篇小說，其實更適合被干干脆脆地拍成艷俗的快餐片，李安繞了個大彎子，得到的效果不過如此。

李安把暗殺陰謀拍得拖沓而重復，叫人抓狂。關于這個學生組織，并沒什么特別有趣的地方，其領頭羊——由亞洲流行歌星王力宏飾演——是個毫無幽默感可言的盲信者，而王與湯之間感情糾葛的并發癥在李安的鏡頭下卻發作得太晚。在餐館里，在裁縫店里，梁與湯竭盡全力，要使這場抑制欲望的探戈活色生香，然而，我們從過于靜態和過于繁雜的畫面中看到的，卻仿佛是李安對兩人所表現出來的這種內向與保守的過分迷戀?！渡そ洹废胱屛覀兏惺艿侥切├卫慰酆妹款w紐扣的人們在扯爛扣子時迸發的情欲風暴，可我們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感到，真正被扣起來的，是電影的戲劇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