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譯/包慧怡
文/[美]貝絲·阿康曼多
臺灣電影人李安只用了十年多一點的時間,就從國外藝術學院打道回府,躋身票房冠軍行列,進軍好萊塢并一舉奪得小金人。現在他又重回亞洲,拾起了一個關于間諜和情欲的故事——《色·戒》。這部電影因其NC-17的評級已被炒得沸沸揚揚,在亞洲亦成就了可喜的票房。
《色·戒》幕啟,出現在眼前的是1942年日軍占領下的上海。一群邊玩麻將邊拉家常的優雅中國女人躍入了我們的眼簾,也是在這張麻將桌上,我們第一次目睹了比別人都年輕的王佳芝(湯唯飾演)的風采。接著,影片跳到了四年前,斯時王佳芝正獨自為一部英格瑪·伯格曼的電影落淚。王的父親逃去了英國,王則是一名大學新生,新近加入了學校劇社,參與一出愛國劇的演出。不過對王佳芝而言,比起政治,該劇的帥哥導演兼主演鄺裕民(王力宏飾演)卻更具吸引力。王的表演大獲好評,她自己也深受鼓舞,看起來,她演技出眾,于是就有了她加入鄺的反抗組織并假扮麥太太的故事。她以一副手腕好、城府深的貴婦形象示人,暗中監視著叛國者易先生(梁朝偉飾演)的舉動。易先生是個親日的高層官員,鄺想要以自己的小團體之力除掉他。王佳芝成為了易太太(陳沖飾演)的朋友,并最終成功地引誘了易,結局卻令人大跌眼鏡。
關于這部影片的最為短小精悍的評價出自《多彩》雜志的德瑞克·艾利之口:“戒太多,色太少,”話說到這份上,也就差不多了。電影想要將驚心動魄的間諜片與熱情奔放的情色片融為一體,然而無論是作為驚悚片還是情色片,它都不夠味兒。這是一部看起來十分優雅的影片,化妝、服裝和道具的每個細節都費盡了心思,但是,電影對人物情感生活的刻畫卻顯得單薄無力。這部影片的外表美侖美奐,令人陶醉不已,卻缺少一種深層的生命力。
長達兩個半小時的電影把大段時間浪費在諸如開場時的麻將牌局等細節上。李安想要鋪設舞臺,邀我們一同進入這些養尊處優的女人們的世界,可是,理解這些東西要不了五分鐘。類似地,易和王之間小心翼翼的對舞展開得如此之慢,卻并沒有真正制造出張力或激情。李安采用了王蕙玲和詹姆士·謝默斯的劇本,在執導過程中,他出手一如片中角色一般謹慎,結果就使電影中的情感顯得冷漠而疏離。即便是赤裸裸的性愛畫面也未能點燃火花:雖然沒少脫衣服,這幾處床戲卻給人一種奇怪的約束感,甚至當易褪去冷靜含蓄的外殼,開始兇猛地實施性侵犯時也是如此。要給我的抱怨下一句總結,那就是“一滴汗都沒流”——角色只是在過場子,不過是看起來春心萌動罷了。
美國焦點電影公司發行的宣傳片使這部電影看起來像一部郁郁寡歡的王家衛電影。王就是那位拍攝了《重慶森林》、《花樣年華》、《2046》、《墮落天使》等一系列令人目眩神迷的浪漫電影的香港導演。《色·戒》甚至起用了王家衛最青睞的——香港人最青睞的——男影星梁朝偉,這個男人眼神哀傷,有一種神經質的美。可是,那些受到宣傳片的誘惑前來觀看此片的王家衛的影迷們注定會大失所望。王對要讓自己的電影成個什么樣子或做些什么是胸有成竹的,在他那兒,藝術上的“戒”是不存在的,而且王的電影關注愛情更甚于關注性,他感興趣的是那種能吞噬人心的天旋地轉的感情。然而,李安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對性、浪漫還是愛情感興趣。在王和易的床戲中幾乎看不到任何親密的情感,不過,李依然在前者為后者唱歌的一幕中捕捉到了最動情的瞬間。只有在這一幕中,你才體會到一絲屬于人物的真實情感。我甚至不能確定,李安最想讓我們關注的究竟是不是易和王的關系——在鄺與王之間還有一段尚未展開,分量卻不輕的感情戲。

執導伊始,李安在《喜宴》和《飲食男女》等影片中對社會習俗和道德觀進行了敏銳的觀察和犀利的嘲諷。接著,在《理智與情感》和《冰風暴》中,他又分別證明了自己對十八世紀英國鄉村和上世紀七十年代的新英格蘭郊區社會的深刻洞察力。正是這些電影博得了我的歡心,使我成為一名影迷,它們精雕細琢,給人以親近和親切的感覺。可是,《冰風暴》之后的影片盡管頻頻打破票房紀錄,并且將諸多獎項一網打盡,卻幾乎沒給我留下什么印象。他電影中的個人色彩已經消失,變成了一種人盡可為的作品。《理智與情感》如同英國默謙特-艾佛瑞電影公司出品的一部唯美派杰作,相反地,《臥虎藏龍》如果交給徐克去拍或許會更好些;《綠巨人》這種漫畫電影則應交給山姆·雷米之流;而《色·戒》若交由王家衛掌舵,無疑會釋放出更多的熱量。在與馬丁·斯科西斯的合作中,李安越是對片場規則趨之若騖,越是一心想讓自己的電影擁有更大的受眾并向奧斯卡投懷送抱,他的個性就越是消磨殆盡。
至于演員,只有梁朝偉真正成功地塑造了一個能抓住我們的視線、藏匿了各種復雜性的角色。他很善于扮演一個值得同情的浪蕩子(參見《花樣年華》),因為無論他的舉止多么無恥,他的眼神卻總是暗示著更多潛藏在表面之下的東西,我們對此將永遠一無所知。至于湯唯飾演的王佳芝,她被包圍在層層欺瞞的紗幕之中,我們無以一窺她的真實情感。
《色·戒》(因其直露的性愛畫面而得到了NC-17的評級)撩撥人心,卻不給人以滿足。盡管它讓李安再度回歸亞洲,卻沒能讓他重新找回其巔峰時期的作品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