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孩子像個孩子樣

2007年我調入一所新的學校，接手三年級，在這個新的班級里，遇到我教學生涯中又一個特殊學生。她叫陳蕭宇，今年只有七歲，因為從小愛讀書，又愛寫作文，加上性格開朗，腦子反應很快，自己覺得一年級知識太簡單，主動找校長要求跳級。校長經過多方面考核，竟破格批準了一個孩子的請求。于是，我成了她跳級后的新任語文老師。

初識

9月1日，今天是我和她第一次見面。我剛踏進校門，老遠就看到她在校園的長廊下，見人就笑著點頭。我和她碰面了，她的媽媽向她介紹這是新老師，我本以為她也會大方地向我問好，誰知她只是躲在媽媽身后抿著嘴笑。我把她拉過來，問她幾歲?讀了什么書?她眼睛東看西看還搖著頭說“不知道”。

我心里打著鼓，這孩子怎么這樣?莫不是她傲氣十足，根本沒把我這個新的語文老師放在眼里。我讓她和媽媽到我的辦公室，準備和她們好好聊聊。望著她看我時飄忽不定的眼神，我決定殺殺她的“銳氣”。

“你得告訴我，為什么當我問你年齡時，你不回答我。”我扳住她不斷搖晃的雙肩。

“不知道。”

“一個只會說‘不知道’的孩子可不能算聰明的孩子，如果你想讓一個新老師很快了解你，特別是我，接受你成為我的學生，你就要把話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個人怎么可以連自己幾歲都不知道呢?”

“我不知道你問的是虛歲還是實歲啊!”

“哦，原來如此，那你都說出來吧。”

“虛歲八歲，實足七歲。”

“這樣回答多好。這個暑假讀了哪些書啊?”

“我書看得太多了，不知道說哪本好。”

“你看，原來不是你不知道，而是你知道太多，但這樣回答別人，會讓人覺得你沒有禮貌，會讓別人誤會你的。如果像你現在這樣說話，我就比剛才喜歡你多了。今后記住，不要輕易用‘不知道’簡單回答別人，好好和人說話也是對別人的尊重，知道了嗎?說說你都讀了些什么書，把最喜歡的先說出來。”

她津津樂道起來，果真是個很愛讀書的孩子。

“好吧，我收下你了。以后和別人好好說話，能做到嗎?”

孩子還是好騙，她拼命點頭。

擔憂

對于她跳級，她的媽媽一直很矛盾，她不知孩子的跳級行為是對是錯，她怕孩子學習跟不上，更怕孩子心理發展不均衡。

我想起了自己小時候。我也跳過級，不過那時候的想法無非是可以提早讀完書而已，所以至今自己依然是該多長多長、該多短多短。現在，面對這個孩子時我已經成為一個教育者，我該怎樣對待這個特殊的孩子?如果與其他人一樣，是不是她依然是當年那個我——縮短的時間沒有在她人生歷程中起到任何作用。我必須思考可以為這個孩子做些什么……

我從她媽媽那里拿到她寫的一些小練筆，那是充滿了童真童趣的小文章。但細細一看，能發現不少問題：雖然她讀得多，但寫得少，所以很多生字不是多筆畫，就是少筆畫，還有不少錯字，加上當地學校一貫是在二年級進行寫字檢測的，所以這個孩子書寫遠遠跟不上大隊伍。這一大截差距她能補上嗎?

9月3日，第一節語文課我設計“認識新老師”心理游戲測試。她在本子上只寫了一句話：“我喜歡上這樣的課，我很開心。”其實對她而言這樣的一句話我已經知足了，因為她的媽媽曾說，她不喜歡的老師，是不會好好聽講的；但從另一個角度，我又覺得她寫得不令人滿意，一個作文“高手”怎么就寫一句話啊?班級很多人都比她寫得好啊!

9月4日，今天我要搞次小小的檢測。我讓語文課代表從二年級下冊課本中選出20個詞語讓大家默寫，課代表在報詞語，我在巡視。走到蕭宇的身邊，我發現她一直用手擋好了默寫紙，順著指縫我偷看到，原來她根本沒有默出幾個。我假裝不知繼續巡視，卻有意無意地觀察著她的舉動，報到最后幾個詞語時，我看到她終于把掩蓋的手拿開，呆呆地看著那張寫有不滿5個字的紙頭。很快她作出了決定——把寫出來的幾個詞語也擦掉，并且把紙頭用力地塞進課桌。收默寫紙了，到她的時候，她鐵了心不肯交。我的心里不斷斗爭：強制讓她交，還是放她一馬，最終我以“陳蕭宇剛剛進入三年級，我們考的是她還沒有學的東西，這次她免考”而結束了這場尷尬。

下課我悄悄走到她的身邊，拿出那張白卷。我指著白紙說沒關系，選擇跳級是你自己的決定，你一定做好了準備要趕上大家，需要老師給你補課嗎?她告訴我已經準備好二年級的教材了，她要自己學，她會用兩個星期自學的。

9月14日，我請上次默寫滿分的學生回家選二年級的20個詞語再次默寫，這次我提前和蕭宇商量好，不管能默出幾個都要交考卷。我知道孩子的自尊心要保護，但是孩子也要正確面對眼前的現實，特別是對于一個一直處在別人關注狀態下的“高材生”，也要明白還有許許多多需要我們去學習的知識。這次她乖乖交了試卷，完全正確的詞語7個，按我5分一個的標準，她得了35分，但我在班級還是夸她這是自學的成績，這就是了不起的進步。我看到她原本低下的頭又抬起來了。

9月18日，半個多月的觀察讓我發現，她最大的問題在于上課時注意力不集中，這就是她媽媽所講的“以往知識簡單”導致的現象，可現在學的完全是新的內容，加上二年級的斷層，這種聽課習慣極易造成新內容的學習困難，這樣下去問題將會很嚴重。我從數學老師、英語老師那了解，她在其他課上也這樣，幾個老師都擔心她跟不上了。如果那樣，我們不是害了孩子嗎?必須糾正這個問題。

和兩位老師談過以后的日子里，我開始上課不斷叫她的名字，每當她的頭看向窗外，我立刻喊她讀段文字，雖然多數時候她總能跟上節奏，但總感覺她恍若回神的樣子。于是還經常叫她回答問題，我上課的時候習慣手拿紅筆，在有進步的孩子手上隨時畫上五角星，我刻意給她一些傾聽之星、思考之星。經常在課后和她談心，告訴她課堂的學習是人在學校學習最寶貴的時間，不要輕易錯過一些重要的內容，并不斷鼓勵她每一天都有新進步。

我拿著她的本子和班級書法之星的本子比較，悄悄和她耳語：得把字寫好。并告訴她這是與我的秘密，別人還沒發現她的這個缺點，要在別人還沒發現的時候就先改正。

親近

我不想給這個孩子更多的壓力，我希望她快樂得就像個簡單的孩子。記得開學初，在全校對她的跳級情況介紹后，確實讓她風光不少，班級同學們也對她另眼相看，她的自我感覺也很好，總是不太搭理人。但幾次考試的失利確實讓她有點灰心，她并沒有太多的朋友可以講這些悄悄話，或者她還不太懂什么成功和失敗。可我，我只是不想孩子傲視一切，也不希望她在失敗中就此放棄，把本該屬于孩子的快樂生活給丟失掉。

一次作文課上，她在自己的“個性揮筆本”的封面上畫了這樣的圖畫：滿滿的爆竹。她說希望自己寫的話像煙花一樣可以爆出來。看她那副天真樣，我說，來，再畫大點，干脆就是禮花一樣冒出來的美吧。

我要走進孩子的心中，一個喜歡寫作孩子的心中，和她一起描繪美好的未來。

9月23日，她的第一篇大作出來了，得到“良”。我發現從嚴格的意義上講她結構還很混亂，真的是想到哪寫到哪啊!我提出修改意見后，要再看看她的作文，她拿來修改作文，層次很清晰了。看著這本作文本，她媽媽的話不斷在耳邊響起：“孩子不喜歡那種老師要求格式的作文。”兒童的世界是什么樣的，本身就是詩意的，所以兒童的語言本來就真的是詩的格式，可總是硬生生被我們給轉換。我該怎么教這個孩子呢?諸多的思緒也縈繞在我的心頭，我們成人的需要未必是兒童的需要，可難道兒童自己的需要就是真的需要嗎?也未必啊，因為促進兒童的發展才是真正兒童需要的，這要我們蹲下身來和兒童一起去思考。

對這樣的孩子，在寫作上我必須用特別的方法對待。

我一直認為，教材無非是個例子，交給方法更重要。我開始了一組美文學習和寫作整合的嘗試。我把三年級《北大荒的秋天》、《西湖》、《拉薩的天空》、《東方之珠》放在一起教，并讓學生發現景物文章的寫法，同時向學生傳遞“學方法比學知識更重要”的思想。開始很困難，但學生很快適應，特別是陳蕭宇，發現她學得很起勁。其實所有的孩子都有探究的欲望，關鍵看我們怎么去引導。

第二次作文她寫得很好，既有個性又能把學到的方法運用其間，其他人寫得也都非常好。她樂顛顛地給我看她自我滿足的作文，我給了她“優”和一個大大的星。

她開始說喜歡上我的作文課、喜歡我、喜歡這個班級了。下課和其他孩子一樣圍著我笑個沒完，拉拉我的衣服，摸摸我的頭發，嘴里還不忘表態“老師，喜歡你”。我喚這個“小羊羔”，喚那個“小王子”，喚她“小精靈”，他們叫我“小太陽”，呵呵，她和新的集體、新的老師融合得很好。我喜歡孩子們都像孩子樣，天真無邪。

成長

漸漸地，我開始不得不承認這孩子智力超常了——她很快適應了三年級的學習，并把二年級的課程補上來了。

10月10日，綜合卷檢測，她考了99分，班級只有一個100分。

10月18日，她的字越發清秀、端正，班級要預選一些學生參加書法比賽，她也被預選進去。

10月20日，又一次單元檢測，她仍然名列前茅。

班級因為有這樣一個孩子，這也將是一個特殊的群體。因為她已不僅僅是我的教育對象，更成為我的教育資源，她將影響一個班級孩子的共同成長。

班級閱讀《尼爾斯騎鵝歷險記》開始了，她是讀書群體中的一個核心人物，買不到書的同學，她主動借給同學；在親子閱讀的匯報準備中，她和媽媽共同選好片段，自編課本劇，親自組織大家利用課余時間排練，并為大家做好各種道具，在活動當日，一個孩子感動地說：“陳蕭宇真負責任，我們的表演她的功勞最大。”

10月25日，在讀書表彰活動中，她把在清華園購買的書簽捐獻出來做獎品，送給同學，希望大家和她一起到清華大學去讀書。那天，她自己也以最高星當選班級“閱讀之星”。

10月29日，她第一個在班級帶領大家開始在“采蜜本”(摘錄本)上寫讀后感了。

10月30日，她把自己到農田摘來的玉米帶給愛讀書的小朋友，愿意和大家分享她的勞動收獲。

當班級的孩子發自肺腑地說“我們要向陳蕭宇學習”時，她的笑容是天真燦爛的、屬于孩子的。

對于智力特殊超常的孩子而言，開發他們的特殊智力固然重要，我們已看到不少少年大學生的成功案例，但也看到不少因心理問題、自理問題等諸多問題導致這類孩子的心智發展不平衡的現象。忽略掉更重要的東西，漠視了孩子的精神世界，這對孩子的一生來講，是遠比忽視了智力本身的發展更危險的。因此，當我們在面對這類特殊兒童時，既要給足她智力發展的空間，更要在心靈上滋養，讓她更健康。我們陪伴著孩子最美好的人生歷程——童年，我們要留給孩子最珍貴的回憶——童年。即使有著超常智力的兒童，也要讓這樣的孩子與我們相伴的日子像個孩子吧!帶著這樣的理想才會讓我們的教育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