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效益”

“無端地空耗別人的時間，其實是無異于謀財害命的。”

——魯迅

翟裕康這樣向人介紹自己：“本人身高1.85米，體重60千克，到現(xiàn)在為止體溫從沒超過38℃。”數(shù)字和計量單位的規(guī)范使用，很有一些多年數(shù)學教師的“本色當行”。其實他的“數(shù)據(jù)庫”里應該再加上這么幾條：

別人的小學是一二三四五六年級這么讀下來的，翟老師則是在上海從一年級跳三年級再跳五年級。然后換個地方——江都，考四年級再跳六年級，一三五四六：

25歲，中師畢業(yè)兩年，當上揚州師范附屬小學的數(shù)學教研組長，有可能是該校歷史上任此職位最年輕的：

1968年調(diào)任當時揚州有名的三類學校北河下小學，教3個畢業(yè)班數(shù)學，150多名學生。自1978年市里恢復統(tǒng)考后，凡考場內(nèi)數(shù)學成績百分較多的，不看便知出自北河下小學。1981年，這個學校小學畢業(yè)考數(shù)學均分91.7，居全市第一；

1982年調(diào)揚州市梅嶺小學，該校的六年級當時共有20多個留級生，翟裕康任教一年后，畢業(yè)率100％，34％的學生升入重點中學；

1983年9月，全國第一屆小學數(shù)學學術(shù)交流討論會在西安召開，名不見經(jīng)傳的翟裕康在會上宣讀了一篇題為《改革課堂教學結(jié)構(gòu)，減輕課后負擔，提高教學質(zhì)量》的論文，共2000多字，引起與會代表的強烈反響，自此樹起了三“不”四“了”的特色招牌(三“不”：不上課表以外的課，不讓學生下課做作業(yè)，不布置回家作業(yè)；四“了”：課上教師該講的要講了，學生該練的要練了，練后還要評了，下課前教師要把學生的課堂作業(yè)本收了)：

1990年3月11至13日，江蘇省教委召開一個內(nèi)部的小型座談會，專門研討如何解決學生課業(yè)負擔過重問題，有兩個人被點名要求與會，一個是連云港小學語文教師王元，一個是揚州小學數(shù)學教師翟裕康，他們都以不留家庭作業(yè)著稱；4月26日，兩人在南京各上了一堂示范課：年底省教委就頒發(fā)了一份在江蘇教育史上意義重大的文件——《江蘇省教育委員會關(guān)于當前小學教育改革的意見(試行)》，俗稱“45號文件”；

40開外，開始學講普通話；2007年，翟裕康70大壽，他用獨特的方式給自己慶祝，為孩子們又上了一節(jié)數(shù)學課……

看上去，翟裕康的教育人生，就和他的數(shù)學課一樣，講求“效益”，而且真的奏效。

一

一生養(yǎng)成追求“效益”這個特點，翟裕康認為，主要是受了父親的影響。

父親解放前在上海碼頭開大吊車運煤，老板定額發(fā)工資，一小時內(nèi)能吊幾爪就發(fā)幾塊洋錢。別人一般吊70幾爪，翟裕康父親卻能吊150幾爪，是一般人的兩倍。訣竅在于，別人都是把吊臂轉(zhuǎn)到煤堆上再把吊爪打開抓煤，而父親在空中就吊爪大開，刷的一下，下去起來，干脆利索。翟裕康小時耳聞目睹，自然印象深刻。

所以初中畢業(yè)后，他一心一意想和父親一樣，到上海當個優(yōu)秀的工人，哪里想到將來要做教師?但上世紀50年代的上海，不是想去就能去的。盡管他以班級前三名的身份，可以保送揚州中學和江都縣中，但家貧母寡(父親過早地因病去世)，無力負擔，只能選擇不花錢的師范。翟裕康只好挑著包袱別別扭扭去揚州師范學校報了到，遲了三天，差點被退學。

抱著“一個大男子漢怎么能教好小學”想法的翟裕康，在師范里倒是表現(xiàn)優(yōu)異，13門功課門門5分，這樣的成績?nèi)９灿袃扇耍悠湟弧Ｋ圀w尤佳，天天下課打籃球，畢業(yè)時體委想留他，“一心不想當教師”的翟裕康很高興，誰知師范校長唐春有意留賢，把他藏在招待所里一星期，體委找不到人，只能作罷。校長讓他留校，一時也沒有分配具體工作，翟裕康搬一張桌子坐在校長室，閑來自學高等數(shù)學。坐了兩個月，揚州師范附屬小學學制改革試點。缺少教師。跑到師范學校來要人，唐校長看翟裕康正好無事，手一揮把他派下去了。

翟裕康只能“認命”，反而心一橫，不信自己當不好小學教師。從沒實習過的他，先是教語文，當班主任，不到一星期，喉嚨就失聲了。一學期后附小校長聽說他數(shù)學好，就讓他帶畢業(yè)班，語數(shù)包班。當時一起住校的老師說學校要求晚上要學習，睡覺不能早，睡覺早校長要找談話，所以有入睡覺時也把燈開著。翟裕康每天8點就睡覺，上床就關(guān)燈，校長果然找他談話，但談來談去找不到毛病，就說你時間利用得很好，寫個經(jīng)驗吧，發(fā)到校刊上，就談怎么利用時間的。結(jié)果這個畢業(yè)班54個學生，27個考取揚州中學，在附小也是不得了的成績。后來翟裕康就擔任學校的教研組長，自此一直任教畢業(yè)班。

“文革”開始，翟裕康因為家庭成分不好，自愿請調(diào)到揚州市北河下小學——人稱“要得好，到附小；要打架，到北河下”。翟裕康在北河下14年，每天早上三堂畢業(yè)班數(shù)學課，百多號學生，根本沒辦法布置作業(yè)，布置了也改不完，翟老師就在課堂上想辦法，三“不”四“了”有了雛形。

在北河下干得好。一些單位就去局里要求抽調(diào)翟裕康，他都沒去。直到1986年，才被硬調(diào)到梅嶺小學任教導主任。當時梅嶺是最低潮，翟裕康算臨危受命。局長要求，兩年之內(nèi)，把梅嶺的數(shù)學搞上來。第一次和梅嶺的老師開會，校長說，翟主任，我們已經(jīng)夠意思了，7進7出(7點進校7點出校)，這么弄都沒弄出來，你可能沒辦法。翟裕康提了幾點：第一，要狠抓課堂；第二，要減輕負擔，作業(yè)量不能多；第三，不要各敲各的鑼鼓——刻一張蠟紙印50張卷子自己班做一下再燒掉，這種事再不能有。學生的練習統(tǒng)一由他來復寫、布置，如果最后成績上不來，他來挨板子。下面反對聲一片，翟裕康不管。抓課堂，他就邀請老師們聽自己的課，連聽了14節(jié)，老師們發(fā)現(xiàn)這樣教是有效果，課后負擔是輕一些，但不知考試行不行，結(jié)果畢業(yè)考梅嶺打了翻身仗，老師們這才心服口服，全面貫徹翟裕康的做法。

二

三“不”四“了”名氣響，但只歸納了外部的課堂特征，細細看來，體現(xiàn)翟裕康教學“高效益”真正關(guān)鍵的是兩句話：“改革課堂結(jié)構(gòu)”和“改進教學方法”。

一堂典型的翟氏數(shù)學課的程序如下：1．重點復習(穿插練習)，2．啟發(fā)性講評，3．針對性試練，4．獨立性集中練習，5．扼要講評，6．訂正與收繳作業(yè)本，同時進行個別輔導(用甲乙兩套本子輪流作業(yè))。與普通數(shù)學課堂的最大不同是解決了“課頭松垮”和“課尾留尾”的問題。普通課堂的課頭，教師一般是先“總結(jié)”上一節(jié)課的學習情況，再講評作業(yè)，這種總結(jié)和講評。往往發(fā)展為對學生的批評和斥責，結(jié)果不但影響了學生的學習情緒，也擠掉了學生必要的練習時間；課尾。課堂作業(yè)留到課外去完成，這樣既增加了學生課后的學習負擔，而且課堂作業(yè)沒有及時講評，教學信息得不到及時反饋，到下一課去講評，學生留在大腦中的錯誤痕跡就不能及時消除。課頭和課尾其實是相互影響的一對關(guān)系，課尾作業(yè)評了本子收了，才能保證下一節(jié)課頭的順利開展；課頭精練，才能留出課尾練習講評的時間。

其實這一點是最難做到的，在梅嶺，下課時翟裕康就候在辦公室門口看數(shù)學老師有沒有捧著本子回來，空著手的老師，就等著翟校長(翟裕康后來升任負責教學的副校長)找他吧。

要圓滿完成這樣一套課堂結(jié)構(gòu)，教師必須做到三個“重視”：

1．重視內(nèi)容選擇。尤其是把握教材重、難點的突破。翟裕康認為，改革結(jié)構(gòu)、提高效率的關(guān)鍵是提高教師的文化和業(yè)務水平。如果教師還是一例一題，學生還是以模仿代替思考，就談不上高效率的問題。如果教師連教材都不熟悉，重點、難點都掌握不住，即使改革了結(jié)構(gòu)，也是不能提高效率的。

2．重視時間控制。翟裕康上課有個絕招，一塊手表放在桌上基本不看，最后布置作業(yè)時看一下，大概33分鐘左右，剩下5分鐘學生做作業(yè)，2分鐘講評，老師收本子時正好下課打鈴。多少次在外上課，這招都引得下面聽課老師轟然叫好，他就是知道課上到什么時候，還有多少時間。翟裕康說，絕招不絕，平時就是這樣，習慣成自然。四“了”是看時間的，我們應嚴肅地對待每一堂課，上課要有時間觀念，不講廢話，不信口開河。有的老師隨意性太強，這邊磨蹭幾分鐘。那邊耽擱幾分鐘，寶貴的課堂時間就浪費了，還能有效益嗎?

3．重視教學語言。不談語言的藝術(shù)性、趣味性，就說“準確嚴謹”四個字，就不容易做到。翟裕康生性詼諧，喜學他人語，連音調(diào)、神情都擬個八九不離十。常惹得學生大笑，增加學習興趣，看似很隨意，但一堂課下來，你別想找到他語言上的問題。這也是長期鍛煉的，一旦自己在課堂上說過什么不得體的話，他都要記下來，反復反省，時間長了，語言上絕不會有毛病。課堂語言的失誤，有的是科學性錯誤，有的是邏輯性錯誤，有的是說得不當，對學生影響很不好。翟裕康舉個聽課的例子，一青年教師將“12只白兔和7只黑兔”的圖形分兩排順序貼到黑板上，黑白兩兩對齊了之后，指著和黑兔數(shù)量相等的白兔，問：“這部分是什么樣的白兔?”意即讓學生明白兩者的數(shù)量關(guān)系。誰知問得不妥，一生回答：“這部分是雪白雪白的白兔。”舉座嘩然，連提問老師本人也忍不住笑了場。“一堂課一句話說出來，引起全班的思維混亂，自己給自己惹麻煩，牽回頭還要花時間。提高課堂效率，教學語言不可不慎重。”翟裕康說。

他還曾歸納過兩個教育公式——

教育工程中的力學原理：

教學內(nèi)容×作業(yè)量=學生負擔×教學方法：

學習效率=教學內(nèi)容×作業(yè)量÷學生負擔。

推論：既要提高教學質(zhì)量，又要減輕教學負擔，關(guān)鍵是改進教學方法。

改進教法翟氏秘笈之一：“眼看千遍，不如手過一遍。”他的課上總給學生留充分的時間進行實踐活動，或練或演或議；尤其是議，一般數(shù)學老師不重視。認為浪費時間，其實讓學生就某個問題充分發(fā)表自己的看法和想法，是提高課堂教學效果的一種很好手段。實踐，既是學生掌握知識，由懂——會——熟的必經(jīng)過程，也是縮短這一過程的重要方法。如果只是教師夸夸其談，學生束手“靜聽”，其結(jié)果是，“聽時似乎懂了，一做就會錯了”。

之二：“反復是學習的朋友。”講授知識要新舊聯(lián)系。翟裕康認為：“學生的舊知識是接受新知識的基礎(chǔ)。教學時，我盡量聯(lián)系學生舊有知識。使他們溫故而知新。例如，我講解較容易的教材時，就有目的地聯(lián)系與其有關(guān)的、但學生又掌握得不鞏固的，或者出現(xiàn)次數(shù)較少的舊知識，從而達到補缺的目的。講解較難理解的教材時，我就盡量聯(lián)系與其有關(guān)而學生很熟悉的舊知識，使學生更好地理解和接受新知識。講解與舊知識容易混淆的教材時，我就盡量聯(lián)系類似的舊知識，使學生有所比較，以便牢固地掌握新知識。在聯(lián)系舊知識時，我還盡量注意不喧賓奪主，不搞形式主義。”翟裕康開玩笑說，不知道復習重要的老師就好像醉漢推車，車到站了東西都掉光了。比如他的教學手記中有一例：

今天教“比”，緊緊抓住它與除法、分數(shù)的關(guān)系展開教學。效果甚佳。

如，除法中規(guī)定除數(shù)不能為“0”，那么“比”和“分數(shù)”中應該有什么規(guī)定呢?

分數(shù)的基本性質(zhì)是什么?根據(jù)這一性質(zhì)，比的基本性質(zhì)應該怎樣敘述呢?除法呢?

學習分數(shù)的基本性質(zhì)有什么用處?學了比的基本性質(zhì)，就可以用它來化簡比。(1979.2.13)

舊知應該反復到什么程度?翟裕康通過練習反饋來掌握情況，他的名言是：布置作業(yè)的時候不要“清一色”，要“混一色”，既有效，也節(jié)省學生的精力。首先，課后習題都要經(jīng)過篩選，根據(jù)需要選做；其次，自編習題，加強針對性，控制數(shù)量，一組練習一般4-5題，今天講什么就做什么的情況就是讓學生模仿，絕對不要；第三，評講時注意記錄做錯人數(shù)和錯誤原因。而不能只是對對答案。如果某題錯的人較多，說明這題所代表的知識點沒有被熟練掌握，還需要反復；如果某題錯的人較少，且錯誤主要集中在看錯題、粗心、計算錯、少寫單位、格式問題等“非原則”方面，那么這個知識點就可以過關(guān)，犯錯的學生留待課中個別輔導。翟裕康的自編習題冊上，多是紅筆寫的數(shù)字，有時還有人名，那就是在練習中出現(xiàn)錯誤的人數(shù)和具體學生。

之三：“上當教學法。”翟裕康認為，在教學中不要怕學生錯，不要處處不放心，老是抱著、扶著學生走。教學要有一定的難度，要給學生一定的思維沖擊，該讓學生獨立完成的習題，不要在練習前去指導、提示或暗示，而是在練習后的講評環(huán)節(jié)中讓學生去分析和認識各種錯誤的原因。比如三年級的“觀察物體”一課。翟老師在課件上先呈現(xiàn)一個方格布包裹的物體，讓學生猜是什么形體，學生“長方體”、“正方體”叫了一氣；然后一轉(zhuǎn)，看第二個方格布包裹的面，再猜是什么形體，叫“長方體”的學生聲音這次響了許多；轉(zhuǎn)到第三個面，是個方格布沙發(fā)，“哦”——學生恍然大悟。猜得都不對。在這個過程當中學生體會到，“觀察物體”要有三維概念，完成了既定的教學目標。

翟裕康說，誘發(fā)出錯誤，實際上就顯露了學生學習中的缺陷，再通過講評糾正，學生掌握的知識就更扎實了。另外，只講知識的正面而不用反面的內(nèi)容進行襯托比較，學生掌握知識往往是不全面、不鞏固的。

之四：“少則明，多則惑，真理向前一步就是謬誤。”即要注意授課內(nèi)容的少而精，明確這一課要給學生什么，不要貪多求全，防止一節(jié)課的內(nèi)容面鋪得太大，戰(zhàn)線拉得太長(多而雜)，要知道并非講得越多越好。這方面翟老師有著深刻教訓：

……接下來，就該“停車”了，但看到教學計劃未能完成，加之想在上題討論的基礎(chǔ)上能帶掉第二題，于是匆匆講了第二例題(略加討論)。臨下課時才布置課堂作業(yè)，結(jié)果作業(yè)錯誤，集中在第10題(第二例題類型)，有21人錯，是本學期來課堂練習效果最差的一次，這就是貪多求全帶來的后果。(1982.10.30)

翟裕康說，犯教學中的急性病，要求所學新知的一次鞏固或急速鞏固是不行的，是違反學習規(guī)律的，碰壁也就理所當然。這一方面影響進度，同時也挫傷學生學習積極性，增加學生對學習的畏難情緒。應該在以后的新授中，逐步地、有機地鞏固以前的舊知，讓學生有個逐步消化、吸收，不斷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的過程，不至于糾纏一處，踏足不前。

之五：“關(guān)心中下生。”搞三“不”四“了”，提高課堂效益，流程控制點在中下生，要在課堂教學中縮小而非擴大中下生與優(yōu)生之間的差距。翟裕康說。首先，老師要講得使學生很高興，調(diào)動起他們的興趣，最大可能地加入到教學活動中來。很多課看上去轟轟烈烈的，那么熱鬧的場面也還有三分之一的學生沒參與，這就不行。第二，教學活動盡量減少個別活動。增加全體活動，那種指名答某題的做法其實不好。實的東西，就是能使全體學生學的東西，而不是少數(shù)學生學的東西。第三，教材的分量、練習的時間、講解的方法……都要根據(jù)中下生的理解水平、接受能力和作業(yè)速度而定，講評過程中多啟發(fā)他們，多問他們還有什么不懂的，作業(yè)時重點輔導他們。補差要在課上真正地去關(guān)心，而不是放學留下來補課。“我一輩子怕做這個事情。第一，小孩自己不愿意留下來，第二，(老師)我自己也不情愿。有些老師不是補課而是懲罰，效果就更壞了。”

之六：“講究教學設計。”如果說，做到前面5點就能達到三“不”四“了”的基本要求，那么對教學設計的精益求精就能使數(shù)學課堂飛躍到藝術(shù)殿堂。“圓的認識”這篇教材常被選作公開課的教學內(nèi)容，翟裕康也上過，不過他是拿著一柄大鍋蓋去上的。大鍋蓋從包里掏出來，課堂上就笑聲一片，但慢慢地，聽課的老師不笑了，代之以感嘆聲。有人拿了光盤回家，說“看一遍有一遍新的體會”。

翟裕康說，“為什么要用大鍋蓋?不單為了好笑。我一開始就讓學生畫圓，但是學生用圓規(guī)不慣，圓心會滑動。我就點撥要定個點。然后拿出大鍋蓋，我比著鍋蓋邊畫，畫得很漂亮。但有個缺點，學生發(fā)現(xiàn)了，沒有圓心!所以下面的活動就是找圓心，如何找?每人一張圓紙片，學生折啊弄啊，有了圓紙片上的折痕，再讓學生講半徑直徑的關(guān)系，弄起來就很順。用鍋蓋我是要引起下面的過程”。

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提升教學設計的品位、層次非一目之功，聽完翟裕康課的教師往往都會感嘆：我怎么就想不到的呢?我們沒有你聰明。翟老師瞇著小眼睛笑，“我不是聰明，我是實踐多了，想得多了。你們平時不愛想”。

不管是“改革課堂結(jié)構(gòu)”還是“改進教學方法”，其基本的宗旨就是提高課堂效益，而要真正地提高效益，必須從實際出發(fā)——求實，根據(jù)課堂實際，根據(jù)學生實際，這樣的課才能符合教學規(guī)律，這樣的教學理念才能具有長久的生命力。翟裕康說，“我這人就講究實實在在，我反對空的東西，課改不管怎么變，我的宗旨就是樸實有效，學生能學到東西就行。有效我就做，無效我不做”。

三

翟裕康帶著他的三“不”四“了”走遍全國，所到之處無不引起驚嘆，“粉絲”無數(shù)，被認為代表了小學數(shù)學教學改革發(fā)展的方向。他上了這么多公開課，一不試教，翟老師對自己的教學方法很自信；二不提前見學生，要的就是那種新鮮感；三從未上過“砸鍋課”，哪怕是有人故意考驗他，把全年級的學困生集中到一個班讓他開課，也被他及時調(diào)整教學要求而“化險為夷”。過硬的教學功夫背后，是自己多年的默默錘煉。

翟裕康說自己教學起步是一張白紙，這樣反而沒了束縛。他把自己的學習經(jīng)驗遷移到教學上來。他上學的時候不了解的人都不知道他成績好，只見他整天玩，他的本事就在于，課上45分鐘注意力集中，一堂課下來，老師怎么說的他都能復述出來。有自己的求學經(jīng)歷，搞三“不”四“了”他就有信心。

再者，翟裕康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好，而要做好，就要下一點工夫。40多歲翟老師開始學普通話，當時住在北河下小學，到梅嶺小學上班騎自行車需15分鐘，他就利用這段時間從說“一二三四”開始練普通話。上課堅持說，說得不行也說；晚上看電視，就學電視上的普通話，再別扭的音他憋半天也要憋出來。練了三四年，居然練出來了，雖然帶點揚州味，但交流絕對沒問題。

第三，翟老師的專業(yè)成長也很有“效益”。比如寫教學手記，這個流行于現(xiàn)在新課改階段的教師研修手段，他50年前就開始做了，而且他還發(fā)現(xiàn)了其中“訣竅”：“最佳時期是上完了兩個班，本子一改，發(fā)現(xiàn)了一些問題，我就想一下。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些問題?有沒有必然的規(guī)律，是我的問題，還是學生的問題，分析一下，記下來，不管是什么情況，就像拍照片一樣。積累多了之后，再來集中總結(jié)。后來我寫文章很快，因為素材很多，都是有血有肉的。如果第二天再記就不行了。”“雖然沒人要求，但我覺得要做好工作，就要寫一點。盡量把思考變成規(guī)律性的東西。要做個有心人。”手記上時有不同顏色的筆墨圈畫增刪，那是翟老師每教一輪的反復推敲。

正因為一切從實際出發(fā)、從提升效益出發(fā)，所以他的教學反思符合教學規(guī)律，歷久彌新，他上的課，基本思路和結(jié)構(gòu)幾十年來也沒有多少改變。

第四，功夫在課外，功夫在平時。翟老師喜歡說，“這是我平時養(yǎng)成的習慣”。翟裕康教學的特點，是對教材的處理、設計與眾不同，腦子為什么這么靈?是因為平時每一堂課都在想。“我總在考慮。如何教好教懂。教得學生高興。”一個設計他總是想很多方案，反復比較，選擇一個最好的。比如他70歲的時候上“退位減法”。設計了買女裝的情境，就在想如何巧妙地導入。一開始準備拉夫人上陣，以為老伴購衣作由頭，可準備的服裝不是給老太太穿的，不夠自然巧妙。徒弟送他一根紅領(lǐng)帶，他靈機一動有了主意，課上和學生講，女徒弟送了領(lǐng)帶，應該回贈禮物，送什么好?學生果然提議買衣服，一下順利導入。

公開課前不見學生，但他進課堂。還是“紅領(lǐng)帶”那節(jié)課，課前他跑到教室，用尺子量黑板有多長，看兩件服裝掛起來占多大地方，四道算式寫下來需多少位置，布置下來，黑板正好到頭，服裝又怎么一件件套起來……“不能等上課了又發(fā)現(xiàn)這里沒弄好，那里沒弄好。”有人說翟老師這么大年齡了還能做這么細，翟老師還是那句話，“這是我的習慣”。

沒上過砸鍋課，是因為前面下的工夫大得狠了，過渡的語言怎么說，課上可能發(fā)生什么問題，補救的辦法是什么，翟老師都事先想好。

翟裕康一輩子上課沒看過教案，教案有，都爛熟于心。開講座準備了稿子但不看——事先都記清楚了。他說自己記性很好，靠平時練出來的。我們采訪翟老師，他滔滔不絕說了一個下午帶一個上午，幾十年前的事情，日期、人名、話語、細節(jié)，一點不差；說到什么文章、材料，隨手就能抽出來給我們看。事后發(fā)現(xiàn)，老人家居然還手寫了滿滿一頁信紙的采訪提綱，要說的分門別類都列在上面——而我們自己都還沒有這么多的準備!

魯迅說，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翟老師的經(jīng)歷說，人走的多了，也就有了路。

四

說起現(xiàn)在的青年教師和數(shù)學教學，翟老師的神色頓時收斂起來，邊說邊嘆氣：

“提高課堂效率，老師要下工夫，要練基本功。老師要把時間用在備課、研究教材上。我對現(xiàn)在的老師備課有看法，備課自己要有思考。集體備課一定要在自己思考的基礎(chǔ)上，不能照搬照抄。”

“網(wǎng)絡備課，網(wǎng)上查查，就能上課啦?這節(jié)課你來備，那節(jié)課我來備，難道這備的就是最佳的嗎?就是最佳，是不是符合個人的特點、班級的實際?長期下去，老師不會備課了。”

“現(xiàn)在的公開課，都是這個幫助那個幫助。賽課的時候我最忙了，這個來請那個來請。教學設計都是人家腦袋想出來的，不是自己的東西。磨一堂課出來，對自己是有好處的，但一定要把這種研究的習慣帶到平時教學中去。如果到了研究課研究一下，不到研究課就渾水摸魚，長此以往，談什么基本功?我當幾所學校的顧問。就聽隨堂課——我不要求你上到公開課的水平，但是一定要有對教材的設計、處理，要有自己的準備和思考。有一次我在某校，聽了兩個獲大市一等獎的老師的隨堂課。一個六年級，簡直一塌糊涂，都不知道這堂課的教學目標是什么；另一個四年級，課上得不好不談了，連教案都沒有帶。不能上了一堂好課，得了獎，就以為一步登天了，實際上差得遠呢。”

“有的老師搞新課程，是做表面文章。提倡學生活動探究了，不要探究的東西也要探究。比如一堂二年級的課，老師給這么兩個判斷題讓學生探究：1．豬媽媽的年齡比豬寶寶的年齡大；2．昨天是星期三，今天是星期二。這不是玩學生嗎?表面上的轟轟烈烈，掩蓋著可怕的一竅不通，上課熱熱鬧鬧，下課什么也不知道。”

“現(xiàn)在一些教師喜歡比待遇。比工資，還比家長。比家長送的東西，把學生當成資源來開發(fā)。我要是現(xiàn)在還是校長，就要在大會上好好地說這個事。社會上是有這種風氣，但你是個教師，你這樣做，還怎么教育小孩?教好學生是本職工作，不要指望教好學生然后家長回報你。”

“教師職責不分，自己的責任不擔起來。教不好就找借口，說學生水平低、基礎(chǔ)差。實在找不到借口，就說家長素質(zhì)差，沒有文化。小孩的智力是有差異，但要通過你的教學讓他在原有基礎(chǔ)上有個提高。作為老師，要有一個為學生服務的理念，我看到學生發(fā)展了，長大了有了成績，就是我最高興的。”

“我就是把教師當作終身的職業(yè)，去鉆，去研究。我的最大特點是上好每一堂課，每節(jié)課都研究，都去想一下，一有收獲，趕快寫下來，不急于求成，不做表面文章，基本功是慢慢練出來的。古人有一個詞，慎獨。非常好。沒有人看到的時候，你怎么做?你不要做了給人家看。一堂堂平常課積累起來，才有公開課。”

正式非正式的。翟裕康名下的弟子有八九十個。他課徒嚴格，當年在梅嶺當校長，圖書館的備課大全捆起來不許老師借——逼著老師自己備課自己思考。為了杜絕黑課(課表上沒有的課)，每天下午他到教室去轉(zhuǎn)，看到數(shù)學老師就問他下午沒有課怎么來的。有的老師說我們承認是黑課，但我們心是好的。翟校長說，不要你好心，就按課表上——逼著老師好好提高40分鐘的質(zhì)量。翟裕康認為帶徒弟就要對他負責，對徒弟負責的表現(xiàn)就是不停地聽他課，聽課40分鐘，聽完要說40分鐘，一般徒弟聽個兩三年，就能獨立了。在梅嶺，翟校長每天上午自己上一節(jié)課，聽一節(jié)課，老師們都習慣了，上午上課，下午就夾著書主動來找他談課。如果翟校長下午有事談不了，還要事先和老師打招呼另約。

退休后的翟裕康最高興做的事還是聽課，自言聽課的時候40分鐘很快就過去了，在家閑著40分鐘很難過。聽完了還一定要和老師交待，不然更難受。他現(xiàn)在擔任了六所學校的教學顧問，周一到周五，一天去一校還排不過來；更不消說許多學校、活動邀請去指導、講學。有的農(nóng)村學校請到他一次不容易，“充分利用”，早上連續(xù)聽4節(jié)課，下午就評課，翟裕康笑說，逮到我這個老頭子就“kuǎ”(揚州方言，意為拼命地刮)哦。

“我現(xiàn)在拼命去聽課，就是想在死之前能夠多給青年老師一點東西，年輕教師太多了。我有點經(jīng)驗有點東西，趁我活著的時候傳給你，能學盡量學。每次課評過了我都有一段話交待，我年紀大了，希望你們每一個人都能超過我，學校將來要交到你們手里的。”

說著，翟裕康臉色凝重，甚至，還有一絲悲壯。

五

翟裕康生性好玩，效率提高“節(jié)省”出來的時間，他全用在“玩”上了。人家游泳，他就游泳；人家爬樹，他也要學爬樹。打籃球、踢足球……學校乒乓球比賽，他拿了第2名——第1名是蔡振華學生。退休后打撲克打麻將唱卡拉OK，怎么愉快怎么來。“推己及人”，“當老師時不要學生苦，當校長時不要老師苦”，所以有了三“不”四“了”。他說，老師最不好的心態(tài)，是看不得學生玩。學生玩得最高興的時候，就是老師最不高興的時候。當年他和老師開會談心，說，如果我布置你每天回家寫一篇教學筆記，1000字以上，明天不交扣獎金，你愿意不愿意?大家怨聲一片。那你看學生能愿意嗎?要將心比心。雖然對老師要求嚴。但老師和他關(guān)系非常好，因為翟校長替老師著想。開會從來不在下班之后。

翟裕康喜歡思考，別人的話。他要想想再接受。有一次局長說，現(xiàn)在要將音樂、美術(shù)引進數(shù)學課堂，放兩個樣板給你們看看。看了“樣板”后。翟裕康在會上說，局長，我不能學。我布置作業(yè)的時候。無聲還要看錯題呢。學生要欣賞音樂，就別做作業(yè)了。書上用的圓，“樣板”課上用大紅花來代替，美不美?美。但現(xiàn)在我要平均分四份，有花瓣不好均分。對學生建立概念沒好處，還不如一塊餅好。有一位卸任的局長背后跟他講，老翟啊，開會要是看到你坐在下面，什么話我都要想一想再說。

翟裕康說，“我不想做的事，誰勸都不行”。他到梅嶺當教導主任，看到開會就頭疼，他對校長說，業(yè)務會可以叫我來開，不是業(yè)務會別找我。1984年當副校長，他又跑去找局長，說必須教一個畢業(yè)班數(shù)學，不然這副校長堅決不當。一次，局長要找他談話，翟裕康抱歉說，我第一堂是數(shù)學課呢，有什么話請等我課上完了再說。退休了，多少賺錢的機會找上門來，翟裕康自有原則：我不參加編“練習冊”，不開辦小學數(shù)學“實驗班”，不加入私人辦學。

因為這么個“不討喜”的性格。翟裕康吃了不少“虧”。比如特級教師，他遲至1994年才評上。

“評不上我也沒意見，我在大家心目中是特級教師就行了，我不在乎。名利看得太重，就不得長壽了。”

“我的身體不錯，兩個原因，一是我的心情比較開朗，一切看得很淡；二是學生給我?guī)砹藲g樂，進了課堂，你看我神采飛揚的樣子!我生日會時給全體徒弟‘訓話’：你們中當校長的不少，當教研員的不少，但要記住，你是憑什么出來的，就憑數(shù)學教得好，不要忘了本行。做一個教師，上課是他的天職，校長和教研員不但要上課，還要上好!今天我過70歲生日給你們上課。如果我活到80歲，我向你們承諾，過生日那天，我還要上課。”

衷心地期待那一天，期待翟老師的數(shù)學課堂教學更為出神入化。

衷心地期待在我們的小學教育界，能有更多像翟裕康這樣講求“效益”的校長、追求“效益”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