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語文課要不要教語法,這個問題已經有了明確的答案。《全日制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實驗稿)在第四學段(7~9年級)的閱讀中明確提出“了解基本的語法知識,用來幫助理解課文中的語言難點”的要求,并在附錄中列出語法修辭知識要點,共列出四類30個語法術語。但是,中學語法教學具體教什么、怎么教的問題至今仍然沒有解決好。目前中學的,特別是義務教育階段的語法教學不能引起學生的學習興趣,考試不涉及、學生不愿學、教師不愿教的現狀導致語法教學的地位還在不斷地被削弱,這種情況是令人擔憂的。須知不重視語法教學的語文課勢必離語文教學的本體越來越遠,離科學化、現代化的目標越來越遠。鑒于教什么、怎么教已成為當前語法教學中亟待解決的問題,本文擬就中學語法教學的原則和策略問題,提出一些建設性的意見,希望有助于中學語法教學盡快扭轉局面,走上良性發展的軌道。
一
中學語法教學的原則就是張志公先生生前多次強調的六字方針:“精要、好懂、管用。”如果基本做到這六個字,語法教學就有生命力,就會給語文教學帶來新的面貌。我們體會在這六個字中,最重要的就是“管用”。如果學習語法能夠使學生語言錯誤大幅度減少,語言分析和語言表達能力得到明顯提高,也就是說使學生真正嘗到學的甜頭、教師真正嘗到教的甜頭,那么就是付出一些辛勞的代價也是劃算的、值得的。語法知識對人們閱讀寫作具有指導作用是毋庸置疑的。自從科學的語法學誕生之后,僅憑感性領悟語法規律的時代便一去不復返了。在近現代,杰出的語言大師,例如魯迅、毛澤東、老舍、錢鐘書等都曾經學習、涉獵過語法學,這是最有說服力的證明。至于具體到在中學教學語法是否“管用”,當然還有采用什么體系、突出哪些重點、運用何種方法的問題。
我們理解所謂“精要”,是指講授的語法知識要少而精,抽象的語法術語要盡可能地少,而“精要”的尺度實際也在于“管用”,我們要講授那些真正能夠滿足中學生語法分析和表達需要的知識,對那些不大管用的知識則不必涉及,已有的也要舍棄。“精要”也并不是說在教材中講述語法的內容越少越好、篇幅越小越好。我們知道,教學中的精講往往是和多練并行不悖、相輔相成的。語法術語本身的難度是有定的,不通過通俗化的講解和反復練習,又怎么能做到“好懂”?目前教材中的語法知識講解太少,一個概念往往只有一句說明、一個例句,也沒有配套的練習,只有干巴巴的條條,這就難怪學生不重視而且沒有學習興趣了。
語法具有抽象性的特點,相對于文學的形象性來說,確實是難懂的。但是抽象的語法規律概括性強,作為思維模式和分析工具,學生一旦掌握將終生受益。怎樣把抽象的規則化為“好懂”的知識,在“好懂”“管用”之間找到互通的橋梁,這正是語文教育工作者應該積極思考解決的問題。為使我們的語法教學真正貫徹“精要、好懂、管用”的原則,我們要采取一定的策略,進行語法教學內容和教學方法的改革,從提高語法教學質量入手走出“淡化”的怪圈。
二
首先,我們認為,采取“靈活性”策略,選擇更加實用的教學內容和分析方法是至關重要的。根據我們多年從事語法教學的經驗來看,漢語教學語法中最管用的知識莫過于句子成分分析法,通過主、謂、賓、定、狀、補六種句子成分(外加獨立語)的分析,句子的構造便一目了然,進而可以檢查成分是否多余或殘缺、結構是否混亂、成分之間是否搭配,這對于學生理解課文、作文造句是有直接幫助的。上個世紀50年代的“暫擬中學教學語法系統”之所以得到廣泛普及而影響深遠,與句子成分分析法的采用是有直接關系的。句子成分分析在“精要”“好懂”方面也占有優勢,主、謂、賓是骨干成分,定、狀、補是修飾成分。抓住骨干,找出枝葉,句子的脈絡就清楚了,而且在書本上就可以畫線分析,使用方便,省時省力。
目前的中學語文教材,在分析方法上游移不定,或成分,或層次,兩種分析方法并存。在成分分析中,無形中增加“中心語”的概念,加大了分析理解難度。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層次分析進入中學語法教學,實踐證明,這種分析手續煩瑣、耗費篇幅,層層切分割裂了句子整體的結構和語義,對學生造句改錯的實際幫助不大。其后果直接導致了80年代后出現的“淡化”呼聲。
從“精要、好懂、管用”的原則出發,可以考慮在中學階段暫不運用層次分析來分析單句。將短語的基本結構類型教給學生后,使他們能夠識別句子成分的構成就可以了,在中學階段應重點學習并主要運用句子成分分析法。《全日制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實驗稿)的語法修辭知識要點中列出了主語、謂語、賓語、定語、狀語、補語六種單句的成分和并列式、偏正式、主謂式、動賓式、補充式五種短語的結構,這正為傳統句子成分分析的回歸提供了契機。教學語法應該主要采用傳統語法而不是形式主義語法,這在各國的母語教學,甚至在我國的對外漢語教學中都是如此。
在我國,一些語法學者常以“不科學”為由詰難句子成分分析法,其實任何一種分析方法都有局限性,“科學”往往只是相對的,也要受實踐的檢驗,“管用”就是一個重要的檢驗標準。現代語法學的發展也證明,傳統句子成分分析法的“句本位”“找中心詞”都不是缺點。在面臨“淡化”危機的時刻,回歸傳統,恢復句子成分分析不失為良策,也是“精要、好懂、管用”原則的合理訴求。
我們注意到,在人教版課標教材中(八年級下,75頁),把一個句子的主語和謂語分開,又在主語的下面畫雙橫線,定語標志圓括號在雙橫線之上,中心語下沒有標志;謂語下面畫單橫線,賓語下面畫波浪線,賓語的定語在單橫線和波浪線之上。如此疊床架屋的分析,僅僅是為了追求層次性,實在是與“精要、好懂”的原則相背。可能編者也覺得繁瑣,在“長單句的分析”(八年級下冊,147頁)中,又丟掉了主語和謂語的下畫線標志。這種標記法實際遠不如傳統分析法將中心詞劃為主語謂語簡單明了。
這套教材在介紹語法知識時(八年級下,21頁)說:“主謂句是由主謂短語構成的。”這種從詞組本位語法觀出發的定義對一個初中孩子來說是費解的,如同沒有解釋。在復句分類(九年級上,29頁、36頁)中,拋棄了將復句分為聯合復句和偏正復句兩大類的傳統,改為“因果類復句”和“非因果類復句”兩大類,這種分類從邏輯學角度看有一定道理,但是在整個語法學界持這種分類的人并不多見。如果連教師都對其中的道理感到生疏,那又怎么能降低學生的學習難度呢?總之,從“精要、好懂、管用”的原則出發審視中學語法教學,有一些內容確實是需要加以改進的,在這里需要采取靈活務實的態度,完全不必受專家語法的框框束縛,我們并不是說中學語法教學不要吸收新的科研成果,但是吸收哪些需要選擇、需要過程,要先回歸到穩固的基礎上站穩腳跟,然后才談得上進一步的創新發展。
三
其次,中學語法教學應采取“融入性”策略,將語法知識真正“融入”語文教學。目前語文教材中的語法知識顯得與課文內容脫節,似乎與課文教學是兩回事,是課文之外的附屬品。實際上,語文課本中的現代作品都是精心遴選出來的,本身就應該是現代語法的典范,應該起到語法規范讀本和教學語料庫的作用。誠然,某些作品中也有少數舊時的、方言的語法現象,這只需甄別便無關大局。語法知識的學習和課文內容是完全可以融合在一起的。人教版課標教材七年級下冊中的漢語詞類表(實詞)在詞類舉例中,分別摘錄了《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社戲》《最后一課》中的例句,從中標出各類詞語,這樣的做法效果就很好。學生不僅會感到親切,也很容易理解。其實要是將詞類表分散在相關課文的后面,作為練習題處理,畫線后讓學生說出這些詞有什么共同點,再引出詞類名稱,效果會更好。
國外英語語法教學講究“隱性”教學法,就是設計多種多樣的方法,把語法知識巧妙地融到閱讀和作文教學內容中去,盡量少涉及語法術語,讓學生通過具體鮮活的語言材料理解抽象的語法概念,這正是體現“以人為本”的“人文性”教學方法。在中學語法教學中應該更多地采用這種隱性教學方法。當然,讓課文內容和語法知識巧妙地融合起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而是一件系統工程,涉及教材的設計編寫,需要教學科研人員通力合作,長期努力。不過在目前情況下,從現有教材課文中篩選出典型的例句,作為語法教學之用,不失為解決問題的辦法。或者可以編一本語法教學參考書,例句盡由課文中擇取,實在不夠,也可以考慮小學教材中學生熟悉的用例。例如可以通過朱自清《春》中“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太陽的臉紅起來了”這樣的句子讓學生認識簡單主謂句的結構,了解其中的“東風”“腳步”“臉”都是表示“什么”的成分,而“來”“近”“紅”都是表示“怎么樣”的成分。這樣即便不說術語,學生頭腦中也會產生規律性的認識。等學生有了初步的感性認識后,“主語”“謂語”等術語便可以出來,然后再進一步讓學生自己去判定課文中的句子,自己搜集例子。這樣學生便能以活的語言現象為依據,由淺入深地了解語法概念,學會語法分析。
在“融入性”教學中,要特別注意適量,注意循序漸進。中學語文課本中的現代文篇目雖然有限,但是其中涉及的語言現象也是相當復雜的,有的現象連語法學家也不能輕而易舉地給出滿意的解釋,要想讓中學生百分之百地分析正確是不現實的。當然,我們的語法工作者和廣大教師應該對課文中的語法現象展開深入研究,以“一桶水”的知識量去指導“一碗水”。但是在教學中應切記“精要、好懂、管用”的教學原則,把握知識難度,在義務教育階段,重在打好基礎,建立基本概念,應用性、研究性的學習探究可以留待高中階段進行。培養學生學習語法知識的興趣是十分關鍵的,這就需要讓他們完成一些簡單的分析練習以獲得成功感,充分調動他們探索語言現象奧秘的積極性。“融入性”教學向我們的科研人員和教師提出了更高的專業要求,我們所教的知識“少”但必須“精”。毋庸諱言,現行教材中的語法知識就精確性而言還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例如人教版課標教材七年級下冊漢語詞類表(實詞)動詞舉例中有“上前”和“退后”,嚴格地講,其中的動詞應為“上”和“退”,“前”和“后”應為方位詞賓語。該教材九年級上冊在“要正確使用關聯詞語”知識欄中認為“身體健康了,精神就好起來了”是“缺少必要的關聯詞語”(203頁),實際上加進關聯詞語句子反而會不自然。
四
為實現“精要、好懂、管用”的原則,走出語法教學的困境,我們認為還應該打破原有語法知識的局限,實行“結合性”策略,其中包括與同語法關系密切的修辭、邏輯知識的結合。修辭是運用語言的藝術,是講如何提高表達效果的。邏輯是思維的規律,是講概念、判斷、推理的。語法要“管用”,有必要跟修辭、邏輯很好地結合起來。我們認為,在中學階段沒有必要特別強調各種知識的系統性和獨立性,將有用的知識熔為一爐,相互結合,反倒能起到優勢互補、充分解釋語言現象的作用。例如講授漢語的詞類知識完全可以和修辭中詞語的選用結合起來,在實際運用中講清各類詞的用法,在基本用法之外還有活用,在正確運用的基礎上,還有好不好的問題。這樣以修辭帶動語法,語法知識就不會顯得那么枯燥,在具體鮮活的語言事實中學會分析和運用,這種知識也一定是最管用的。例如《藤野先生》一文的開頭,用了兩個有代表性的名詞“櫻花”和“富士山”,就一下子把讀者帶到東瀛當時的情景中去。作者寫清國留學生的大辮子,“頂得學生制帽的頂上高高聳起,形成一座富士山”。其中的動詞“聳”非常突出,是一種夸張的寫法,又和“富士山”對應。下文寫清國留學生的頭發“油光可鑒”“宛如小姑娘的發髻一般,還要將脖子扭幾扭”,然后用了一個形容詞“標致”——“實在標致極了”。這是嘲諷式的反語。教師在講這段課文時,如果能結合修辭講這幾個詞的詞性,那么學生一定會留下深刻的印象,對名詞、動詞、形容詞的用法有具體的認識,同時也會大大加深對課文內容的理解。
人教版課標教材七年級上冊朱自清《春》一課后的“研討與練習”就能說明修辭和語法結合的必要性。其中有對“小草偷偷地從土里鉆出來,嫩嫩的,綠綠的”一句中詞語及句式的提問:“你能說出‘偷偷地’和‘鉆’這些詞語好在哪里嗎?”“‘嫩嫩的,綠綠的’本該用在‘小草’前面,為什么放在句末?”這兩個問題確實能夠啟發學生對語言表達的思考,設計得很好,其中實際是包括語法知識的。因為從人們認識事物的順序看,語法在前,修辭在后,修辭是對語法常規的突破。從語法角度說,這里既有句式語序問題,也有詞語搭配問題,而它們正是修辭得以理解的基礎。如果按照語法常規表達,這句話應說成“嫩綠的小草不知不覺地從土里長出來”。而課文中的句子定語后置,或者說定語獨立為另外分句的謂語,這樣就使得長句化短,更加口語化,同時也突出了后置成分“嫩嫩的,綠綠的”。還有就是按照語法常規,與植物名詞“草”搭配的動詞應該是非自主動詞“長”,這里用了自主動詞“鉆”,表示自主的、有意識的動作。做狀語的副詞“偷偷地”一般是述人的,所以這里說“小草”“偷偷地”“鉆出來”是語法上的超常搭配,構成了修辭上的比擬,從而將春天的小草人物化,描畫得生機勃勃,抒發了作者的興奮心情。語法和修辭的關系本來就是非常密切的,在教學中將它們結合起來,可以提高語法教學的趣味性和實用性,使之更加“管用”。
邏輯知識和語法的聯系也是非常密切的。人教版課標教材九年級下冊《孔乙己》一課的“研討與練習”針對課文中“我到現在終于沒有見——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一句提問:“既然是‘大約’,為什么又說‘的確’,這是否矛盾?作者為什么這樣寫?”這個問題就涉及邏輯和語法。說“大約孔乙己死了”是蓋然判斷,表示有可能,尚未確定和證明;而“孔乙己的確死了”是必然判斷,表示客觀規律,必然如此。從邏輯上說,這句話確實是矛盾的。但是從語言表達上說,這兩個副詞的共現是完全可以的。“大約”是句首狀語,“的確”是句中狀語。看似矛盾的兩個副詞,一個是主觀性表達,一個是客觀性表達。也就是說,作者從主觀上估計孔乙己可能已死,但是無從證實;從客觀上看,孔乙己作為窮困落魄的封建科舉制度的犧牲品,他的死又是必然的。從語法和邏輯兩方面去分析這個句子,才能理解其深刻的語義內容。采取結合性策略既教了語法知識,也教了邏輯知識,而且使語法知識能夠直接為課文教學服務。
結合性策略也包括語法知識內部的結合。中學語法教學既以管用為首要原則,完全可以把用詞和詞組識別、句子成分分析、復句分析、常見語病等知識打通,隨教學需要而介紹、運用。例如我們談到朱自清《春》的語言分析、詞類和析句知識就是同時出現的。在課文分析或作文教學中要多談現象,少糾纏術語。等到初中階段后期,再系統地加以歸納總結,盡量用分析過的事實做例子,從而上升為理論認識。我們認為,這樣的教學設計是合理而可行的。
總之,改進中學語法教學的現狀,需要采取一些有效的策略。本文提出的靈活性、融入性、結合性策略只是初步的建議,還要有更具體的教學內容和教學方法的支撐。這些都應該在今后的研究和實踐中進一步探索。
參考資料:
〔1〕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制訂《全日制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實驗稿),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
〔2〕王本華《張志公論語文·集外集》,語文出版社1998年版。
〔3〕課程教材研究所中學語文課程教材研究開發中心《義務教育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語文》(七、八、九年級),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2002、200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