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美學的審美類型初探

摘 要：本文以四則寓言為例，簡單論述了莊子美學中的四種審美類型：形式美、生命美、自由美和創造美。

關鍵詞：審美類型 形式美 生命美 自由美 創造美

莊子美學給了中國古典美學以深厚的滋養，而且給現代中國乃至世界美學以不竭的啟示。這兩點，莊子美學研究的專家們已經多有闡述。但是，莊子給出了哪些審美類型，這一問題尚未得到深入的探討。筆者初涉莊子美學研究，提供一些淺見，以就教于方家，故曰：初探。

“無用之用”作為莊子美學對美的本質的價值學規定，至今仍有其合理性。我們也遵從這個本質規定，以此來探尋莊子美學的審美類型。

一、“櫟社樹”中的審美類型

讓我們先來溫習一下關于“櫟社樹”的寓言：

匠石之齊，至于曲轅，見。其大蔽數千牛，絜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沉，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樠，以為柱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

匠石歸，櫟社見夢曰：“女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于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屬，實熟則剝，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邪？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

匠石覺而診其夢。弟子曰：“趣取無用，則為社何邪？”曰：“密！若無言！彼亦直寄焉，以為不知己者垢厲也。不為社者，且幾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而以義譽之，不亦遠乎！”①（《人間世》）

首先，審美判斷（即“無用”）是與社會價值評判（即“有用”）不同的價值評價方式。櫟社樹“觀者如市”，路過的徒弟也美美地看了個飽，而“匠石不顧”。顯然，師徒二人的立場不同：師傅是從世俗的功利目的出發，采用的社會價值評判方式，要求樹滿足人直接的物質需要（即“有用”），但它偏偏什么器物也做不了，不能滿足人的物質需求，所以匠石不予理睬；弟子則沒有這種功利的目的，他只是覺得樹“美”，不管它能不能做器物（即“無用”）。弟子的這種態度就是審美的態度，采用的是審美評判方式，所以與采用社會價值評判方式的師傅有截然不同的判斷結果（這棵“無用”之樹的價值，下文會有交待）。從寓言結尾的“彼其所保與眾異”而令很多人欣賞看，莊子已經意識到它還是滿足了人一部分的需要，有其獨立價值，也就是肯定了審美活動的獨立性。“以義譽之，不亦遠乎！”表明，莊子也看到這種獨特的活動應該有自己獨特的價值評判標準。

那么，“無用之用”到底有什么用呢？

從美學上來說，就是這棵樹作為審美對象的審美活動的意義：首先，樹長得“大蔽數千牛，絜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后有枝”，如此雄偉壯大之姿，單就外形就有一種無形的魅力，令人贊嘆。無用的樹，以自己的外形（形式）供人欣賞，它的“用”在形式美。書中多次提到的“美人”、“美服”都屬于這種類型，雖然這不是莊子所推崇的。

其次，樹雄壯的外觀本身就是生命力高度張揚的表現。人們贊賞樹，也是對其生命力高度張揚的向往和肯定，即生命的力度美。而且，樹長得如此高大，一定經歷了長久的歲月，年復一年的風霜雪雨，仍能如此枝繁葉茂，如此旺盛，是對樹的生命強度的肯定，這是樹的生命的強度美。同時也是生命綿長的表征，所以，這里還有一個生命的長度美。而這里生命的力度美、強度美、長度美，正是莊子理想的生命美的集中體現。如此，我們就可以說櫟社樹是莊子理想的生命美的象征。

這里就有了“無用之用”的兩種審美類型：形式美和生命美。

二、兩種不同層次的自由之美

“無用之用”的第三種審美類型是自由之美。但在莊子那里有兩種情況，一是審美主體的“自適”，即自在自得的自由；二是更高層次上獲得了人生境界提升的自由之美。

第一種，出現在《莊子》首篇——《逍遙游》中。

惠子種出了有五石（600斤）容量的大葫蘆，以為沒有用，莊子說：“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于江湖之上？”在惠子那里幾乎是累贅的大葫蘆，到莊子這里成了可以助人游于水上的救生圈。這樣就擴大了人的生存空間。而且在水上漂流，“若不系之舟”（《列御寇》），自由自在，豈不是比滿足人的動物性功利需求更高級的需要？如此，莊子巧于“用大”而有了“大用”。這就是“無用之用”的第三種審美類型：自由之美。另一棵“無用”的大樹——樗，“樹之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逍遙游》），也就是在無人事紛擾的曠野里，人們怡然自得地享受它的樹蔭之涼，這便是樹木（即自然）之于人的“大用”。這里就是另一種審美的體驗：在經歷了社會價值追逐的艱難掙扎之后，獲得一種休閑和自在自得的輕松愉悅。

第二種更高層次的自由之美可以以《齊物論》中的“莊周夢蝶”來闡釋。

莊子做夢夢到自己變成了蝴蝶，醒來“不知莊周為胡蝶”還是“胡蝶為莊周”。莊子說這是“物化”，莊子“自謂適其志”。在莊子那里，宇宙是個大生命，是自在自由的。人作為宇宙中的一個生命，也應該符合這個規則，才能體“道”，才是自己的本性。在那樣一個人役于物的時代，稍不注意就會獲罪甚至被殺，只有如此，才能保全生命。所以，莊子之志就是“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于萬物”（《天道》），就是“與萬物為一”（《齊物論》），遵從宇宙間自在的大法則。所以，夢蝶的“物化”，剛好達到了莊子的人生追求，他不只是像上文所說的一時拋卻了人世紛擾的自在自得的自由，而是體驗與大道同化，“與萬物為一”的自由。也是莊子對人生終極目的的形象化闡釋。

三、“庖丁解牛”中的創造之美

如果說以上所舉的審美類型中審美主體的活動沒有充分展開，可以稱之為靜觀中的美的話，莊子還給出了主體積極參與實踐的創造之美。這里最典型的就是“庖丁解牛”（《養生主》）了。

本來庖丁解牛是徹底的現實社會的活動，跟審美幾乎不可能有關系的。但是因為庖丁是體 “道”之人，“技進于道”。所以，他解牛發出的聲音可以和樂。而且，牛解完之后，他自己也“躊躇滿志”，得到了美的體驗。

本來不具有審美屬性的解牛活動怎么就產生了美呢？原因有二：第一，庖丁解牛的熟練程度。寓言詳細敘述了他經歷的三個階段，可見是熟能生巧。第二，他有“道”，也就是宇宙中萬事萬物各自的自在自得的規律。庖丁因為經過長期的實踐，把握了牛身上各個關節、筋腱的規律，所以能游刃有余，正是在這個基礎上，控制節奏，才會出現和樂的現象。而且，他本人也是體“道”之人，所以，也在這個過程中體會到了自由之美，所以“躊躇滿志”，心神愉悅。這就是在現實生活的實踐中的創造之美。也是莊子道無處不在，因而美也無處不在的最好注腳。當然，這是另一個話題了。

總之，我們認為，以“無用之用”為核心，莊子給出了幾種審美類型，既有靜觀之美，也有創造之美。對我們現代美學的建設也有相當的啟示。

注釋：

①《莊子》一書版本不同，文字稍有差異，本文采用的是學界流行甚廣的陳鼓應先生的《莊子今注今譯》。

（張曉敏，安徽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