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梁文人集團與類書編撰

摘 要：呂不韋門下的著書集團，與梁孝王手下的賦家集團，可以說開創了文人集團的兩大傳統——前者偏重學術編著，后者偏重文學創作。本文試圖證明：齊梁時代，各文人集團中文學活動所占比重雖越來越大，但他們根本上仍在延續呂不韋這一派著書集團的傳統，而且由于時代的特點他們所編多為類書。因此，對于眼下學木界普遍存在的將齊梁文人集團視為文學集團的看法，或許有重新檢討的必要。

關鍵詞：齊梁 文人集團 類書編撰

文人集團其來久遠，儒墨諸家聚徒游說的授學集團、先秦侯王公子門下的賓客集團、齊國稷下不治而議論的學者集團都含有后世文人集團的萌芽，它們共同構成文人集團的多重源頭。秦漢以后文人集團日趨成熟，到了南朝齊梁二代，由于統治層頗多喜好文藝的君王，他們延引文士不遺余力，遂使文人集團在此時繁盛一時，蔚為大觀，成為南朝文化的一大亮點。

一

目前對齊梁文人集團的研究，過于側重對文學創作這一層面的關注。應當看到，齊梁文人集團的一大特色在于其活動的多樣性。除了傳統的詩賦創作而外，蕭子良、蕭衍父子所組織的佛教活動、有梁一代蕭氏父子熱衷的講經活動、蕭子良為培植勢力而以西邸文人為骨干展開的政治活動等等，均在當時產生過重要影響，它們相比這些文人集團的文學活動而言毫不遜色。

但是，各種活動必然有主有次，必然有一種日常的、基本的、核心的活動充當著形成這些文人集團的基礎。這個基本的活動很多人認為是詩賦創作，從現在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使用齊梁文學集團這一稱呼便可看出這種傾向。我覺得這其實是一種誤解。一個有力的證據是，從蕭子良到蕭衍、蕭統、蕭綱，這幾大文人集團的骨干成員在當時均被稱為學士。史料中記載甚詳?！赌淆R書·蕭子良傳》云：“（永明）五年……（子良）移居雞籠山西邸，集學士抄《五經》、百家。”又《南史·王僧孺傳》云：“竟陵王子良嘗夜集學士，刻燭為詩?！敝笫捬荛_西省置學士，《南史·儒林·孔子祛傳》載：“（祛）為西省學士，助賀琛撰錄?！笔捊y集團的核心成員以王錫為首等人也稱學士，《梁書·王錫傳》云：“武帝敕（王）錫與秘書郎張纘使入宮，不限日數。與太子游狎，情兼師友。又敕陸倕、張率、謝舉、王規、王筠、劉孝綽、到洽、張緬爲學士，十人盡一時之選?！庇帧读簳ふ衙魈觽鳌吩疲骸埃ㄌ樱┖阕杂懻撈?，或與學士商榷古今；閑則繼以文章著述，率以為常?！笔捑V先后為藩王及太子時期其集團成員亦稱學士?！赌鲜贰も滓讉鳌份d：“（庾肩吾）初為晉安王（蕭綱）國常侍，王每徙鎮，肩吾常隨府。在雍州被命與劉孝威、江伯搖、孔敬通、申子悅、徐防、徐摛、王囿、孔鑠、鮑至等十人抄撰眾籍，豐其果饌，號高齋學士?！庇衷疲骸昂單拈_文德省置學士，肩吾子信、徐摛子陵、吳郡張長公、北地傅弘、東海鮑至等充其選?！?/p>

從這些史料可以看出，齊梁二代主要文人集團的核心成員均被稱為學士。既然稱學士，那么以今天的語言來說，這些骨干成員在集團內部的第一身份乃是學者，而不是作家。用詞的選擇暗示了學術活動是他們的主要活動。并且，從這些史料還可以看出，帝王們搜羅眾多學士的目的，乃是組織他們進行抄撰眾籍的實際工作，而不是簡單的供養一群文人讓他們吟詩作賦。抄撰眾籍、編撰類書是學士們的日常工作，而宴飲賦詩、唱和酬答則是他們工作之余的休閑娛樂。《南史·王僧孺傳》所謂蕭子良“夜集學士，刻燭為詩”以及《梁書·昭明太子傳》所謂“閑則繼以文章著述”都可以從側面證明學士們的文學活動是在業余時間進行。因此可以說，文人們的抄撰眾籍與詩賦創作，正好比主業和副業的關系。如果將詩賦創作看成齊梁文人集團的主要活動，恐怕是喧賓奪主。同樣，過多用齊梁文學集團來代替傳統的文人集團的稱呼，也可能會對當時的實際情形產生誤會。

當然，就像今天也有很多文人兼有學者和作家的雙重身份一樣，當時的文人也可以是學者兼為作家。對這些學士，在強調其文學創作的具體語境中也可以使用文士一詞來稱呼。如《南齊書·樂志》載：“《永平樂歌》者，竟陵王子良與諸文士造奏之。人為十曲?！蓖瑫r史料中還有“文學士”、“文章士”等其他稱呼。此處需要申明一點：南朝時使用的“文學”一詞與今天的文學不能混為一談。《梁書·徐摛傳》即言：“高祖謂周舍曰：‘為我求一人，文學俱長兼有行者，欲令與晉安游處。’”可見南朝時的文學是兩個詞。如果只是看到南朝時就已流行文學一詞便根據字面使用現代漢語中的文學集團這一稱呼，顯然與當時的意思并不相符?？傊?，雖然這些骨干成員主要身份是學士但在一些具體語境中也可稱文士。不論哪種稱呼，都是由于側重點的不同。兩者之間并無矛盾，但卻有一個主次關系的區別。齊梁文人集團的骨干成員是以抄撰眾籍作為日常的基本的核心的工作，因此他們在集團中的身份首先是學士，由他們組成的文人集團的主要活動，首先是抄撰眾籍。這應該是問題的主要方面。

二

雖然史書中只說齊梁文人集團的抄撰眾籍而未明言其編撰類書，但這是因為當時類書之名還未出現。今天所公認的類書《隋書·經籍志》均收入子部雜家類，而直到《唐書·經籍志》類書才獨自成為一類，在此之前的南朝人自然不可能先知先覺。因此，齊梁文人集團抄撰眾籍的工作，史書中雖以“抄撰”、“撰錄”等詞行文，但從工作性質看，其本質就是編撰類書。

齊梁文人集團不僅以編撰類書為基本工作，而且其主要成果多為具有相當影響的大型類書。能有如此重大成果，與各大文人集團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密不可分。編撰類書有兩個前提條件：一是要有執行的人，即學士；二是要有工作的材料，即藏書。而文人集團恰好既有充足的人才儲備又有豐富的文獻資料，因此當仁不讓地承擔了編撰大型類書的歷史任務。

首先，齊梁主要文人集團的首領都是政壇上握有實權的風云人物，可謂居高一呼應者云集，因此網羅大量文人為我所用能夠得心應手。《南史·蕭子良傳》云：“子良少有清尚，禮才好士，居不疑之地，傾意賓客，天下才學皆游集焉?！庇帧赌淆R書·劉繪傳》云：“永明末，京邑人士盛為文章談義，皆湊竟陵王西邸?！倍捬茏鳛橐淮实燮涑锌墒褂玫奈娜烁菬o數。如《梁書·文學傳序》云：“其在位者，則沈約、江淹、任昉，并以文采，妙絕當時。至若彭城到沆、吳興丘遲、東海王僧孺、吳郡張率等，或入直文德，通宴壽光，皆后來之選也?！庇帧赌鲜贰の膶W傳序》云：“自中原沸騰，五馬南度，綴文之士，無乏于時。降及梁朝，其流彌盛。蓋由時主儒雅，篤好文章，故才秀之士，煥乎俱集?！倍捊y蕭綱兄弟在招引文人方面表現也不遜色，《梁書·昭明太子傳》云：“（蕭統）引納才學之士，賞愛無倦。”又云：“于時東宮有書幾三萬卷，名才并集，文學之盛，晉、宋以來未之有也。”而《梁書·簡文帝紀》也說蕭綱“引納文學之士，賞接無倦”。

除了吸引了眾多的才學之士，這些文人集團又無一例外都擁有大量藏書。這就為學士們編撰大型類書提供了豐富的素材。蕭衍集團的藏書也就是梁朝中央政府的官方藏書?！端鍟そ浖尽吩疲骸傲撼酰貢O任昉，躬加部集，又于文德殿內列藏眾書，華林園中總集釋典，大凡二萬三千一百六卷，而釋氏不豫焉?！贝送鈻|宮也是一個藏書中心，《梁書·昭明太子傳》即云“東宮有書幾三萬卷”。 而蕭子良西邸集團的“集學士抄五經百家”，與蕭綱集團高齋學士的“抄撰眾籍”，自然也是建立在擁有“眾籍”的基礎之上。

在擁有了“學士”與“眾籍”之后，文人集團的首領進一步將兩者結合起來，將學士安置在藏書之處組成專門的學士機構，來執行抄撰眾籍進而編撰類書這一學術任務。上文所引《梁書·文學傳序》載蕭衍以其御用文人“入直文德，通宴壽光”，而文德殿、壽光殿恰恰是梁武帝的藏書之所，被梁武帝置于其中的學士便組成了文德省、壽光省這樣專門的學士機構。省中學士們均需利用藏書來完成各自的學術任務，如《梁書·張率傳》云：“（天監初）直文德待詔省，敕使抄乙部書?！庇帧岸碛须?，直壽光省，治丙丁部書抄?！薄读簳の膶W下·劉峻傳》云：“天監初，召入西省，與學士賀蹤典校秘書?！睆埥瘕埧甲C梁朝的西省應當就是文德省。（見張金龍《魏晉南北朝禁衛武官制度研究》，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496頁）又《南史·王僧孺傳》云：“入值西省，知撰譜事?！薄读簳ひ缶鶄鳌吩疲骸坝质茉t料檢西省法書古跡，別為品目。”雖然并非每個學士的工作都直接是編撰類書，但毫無疑問這些抄校整理的工作與編撰類書都是密切相關的，正是眾多學士們日常整理文獻的工作為編撰大型類書準備了充足的第一手材料。蕭統的東宮集團亦有專門的學士機構，稱學士省，《南史·殷蕓傳》就記載：“（蕓）后值東宮學士省，卒。”又據《全梁文》卷十三簡文帝《昭明太子集序》記載“降貴紆尊，躬刊手掇，高明斯辨，己亥無違，有識□（此處脫文）風，長正魚魯?！笨芍捊y一大學術貢獻是將收集到的圖書進行?？?，從事這項工作顯然要靠眾學士之力，據此，東宮學士省應當也位于東宮的藏書之處。此前齊代的蕭子良集團，其核心成員雖通稱西邸學士，但《梁書·王亮傳》又說：“齊竟陵王子良開西邸，延才俊以為士林館?！蔽髹∧耸欠悍Q，這士林館則應當是西邸中專門的學士機構。而且，宋代曾于雞籠山開過儒林館，蕭子良的士林館很可能是延用其故址。

總之，齊梁文人集團并非成員松散、來去自由；相反，各主要文人集團均有專門的學士機構作為組織核心。這些學士機構相對固定，將人才資源與文獻資料較好地整合起來，遂有效承擔起編撰大型類書這一學術任務。

三

由齊到梁，大凡重要的文人集團幾乎都有一部大型類書為其代表成就。蕭子良集團的《四部要略》、蕭衍集團的《華林遍略》、蕭統集團的《文選》（《文選》雖僅三十卷，但其很可能是一部更大類文類書的選本，詳下文）、蕭綱集團的《法寶聯璧》，無不如此。雖然這些文人集團可以考知的活動有方方面面，但編撰大型類書才是他們的根本目的，集團首領要靠這些煌煌巨制流芳后世，這跟呂不韋、劉安招聚賓客著書傳世的想法是一脈相承的。而曹丕集學士編成第一部類書《皇覽》，篇帙達四十余部合八百萬字，無疑更為蕭子良諸人樹立了榜樣。

這些帝王之所以不約而同都選擇編撰大型類書來互相標榜，是和當時的時代風氣密不可分的。眾所周知，南朝是一個文學藝術高度繁榮的時代，鐘嶸《詩品·序》中就說：“今之士俗，斯風熾矣。才能勝衣，甫就小學，必甘心而馳騖焉。”人們參與文學活動的熱情是空前的。而追求新變又是文學領域內普遍的風氣，蕭子顯《南齊書·文學傳論》即云：“在乎文章，彌患凡舊。若無新變，不能代雄。”這代表了當時人們的看法。而文學中的追求新變體現在兩個方面：一個是聲律的新變，另一個就是用典的新變。像王僧孺、任昉、王融等都是當時使用新典的代表人物，《南史·王僧孺傳》云：“其文麗逸，多用新事，人所未見者，時重其富博。”又《詩品·序》記載：“近任昉、王元長等，辭不貴奇，競須新事。爾來作者，寖以成俗。”在詩賦作品中使用新典成為一時風氣，然而不可能每個人都能作到像王僧儒、任昉那般博學多識，對多數作者而言，借助工具書來采摭典故就成為一個可行的辦法。文學活動中用典的風氣對隸事而成的大型類書首先提出了需要。

除了詩賦創作中要使用新典，當時社交場合中還形成一種純粹以比拼典故競勝負的賣弄學問的風氣?！赌鲜贰ね鯎鳌分杏涊d：“（王）儉嘗使賓客隸事，多者賞之?！庇衷疲骸熬沽晖踝恿夹Ｔ噷W士，唯摛問無不對?！薄赌鲜贰⒕鳌酚终f：“（梁）武帝每集文士策經史事，時范云、沈約之徒皆引短推長，帝乃悅，加其賞賚?！薄赌鲜贰@傳》又記載：“（沈）約為丹陽尹，命駕造焉。于坐策顯經史十事，顯對其九。約曰：‘老夫昏忘，不可受策；雖然，聊試數事，不可至十?！@問其五，約對其二。陸倕聞之擊席而喜曰：‘劉郎子可謂差人，雖吾家平原詣張壯武，王粲謁伯喈，必無此對。’”可見，策事的優劣成為當時社會上品評士人的一條重要標準。像王摛、劉峻、裴子野、劉顯、劉之遴這些人都由于博通眾事為人稱道。相反，如果因顯露學問而搶了皇帝的風頭也會遭到排擠，劉峻、劉顯均為此例。甚至還有學問太大招來殺身之禍的情況，據《南史·劉虬傳》的記載劉之遴就因名氣太大深受以學問自負的蕭繹的妒嫉，最后竟被其下毒暗殺了。雖然有些記載很可能是出于后人附會，但至少都可以從反面說明博通典故在當時士人的心中是何等重要。對絕大多數士人來說，博覽群書費時費力，而通過類書一步到位直接掌握典故，無疑是一條終南捷徑。

文學創作上爭用新典的習氣和社交場合策事競賽的風尚，都對能夠快速獲得典故的類書提出越來越多的需要。當時有很多文人已經開始自發編寫類書來迎合這種社會風氣，例如蕭琛的《皇覽抄》，陶弘景的《學苑》，《古今刀劍錄》，宗懔的《荊楚歲時記》等，都是此類。

但是私人限于條件只能編寫小型類書，篇帙短、范圍窄，難以滿足人們巨大的需求。而編寫大型類書對作者、資料的要求都比較高，在當時社會，只有帝王才有這個實力。而齊梁二代王室恰恰不乏愛好文義的君主，于是在他們組織下，一個個文人集團聚集起來，前赴后繼的開始了規模盛大的編撰類書的活動。

四

南齊另一個文人集團的領袖王儉，對齊梁二代類書編撰的展開可以說有開辟性的貢獻。前引《南史·王摛傳》中記載：“尚書令王儉嘗集才學之士，總校虛實，類物隸之，謂之隸事，自此始也。”可知，王儉經常招集手下學士考核他們所掌握的典故，而在考核之后，又把眾人說出的這些典故按門類編在一起。即在策事之后還要隸事。這種由王儉集團首開風氣的按門類編排典故的隸事，正是編撰類書的核心。只不過，這些所隸之事只能看作是草稿，或原始材料，王儉還沒意識到應該把它們正式的整理成書。但它距正式編撰大型類書，也僅一步之遙了。

繼王儉之后領導文界的蕭子良，則開始跳過由策事到隸事這一繁瑣環節，而直接組織學士們通過抄書來隸事。《南史·陸慧曉傳》即云：“子良西邸抄書，令慧曉參知其事?！倍页瓡`事也只是第一步，最終目標是將抄得的材料進一步編輯成大型類書。前引《南齊書·蕭子良傳》即云：“（子良）集學士抄《五經》、百家，依《皇覽》例為《四部要略》千卷。”這千卷大書著實夠西邸學士們編上幾年，而西邸文人集團的存在也就是永明五年到隆昌元年這六七年間，因此說西邸文人集團本質上就是一個編書集團，我想并不為過。

而梁代文界的統治者皇帝蕭衍，在文化事業上更具野心。他組織學士編成的大型類書，見于記載的就有《壽光書苑》、《華林遍略》這兩部。《隋書·經籍志》載：“《壽光書苑》二百卷，梁尚書左丞劉杳撰?！鼻拔恼f過，壽光省與文德省并列為蕭衍手下的兩大文人機構，壽光殿藏書乃丙、丁二部，此書或即為壽光省學士抄錄丙、丁二部書的成果，而其下署名的劉杳很可能是總知其事者。另一部《華林遍略》，《隋書·經籍志》說：“六百二十卷，梁綏安令徐僧權等撰?！倍赌鲜贰の膶W·何思澄傳》則云：“天監十五年，敕太子詹事徐勉舉學士入華林撰《遍略》，勉舉思澄、顧協、劉杳、王子云、鐘嶼等五人以應選。八年乃書成，合七百卷?！本頂蹬c主編者均有出入?；蛟S經過多次增補因此有不同版本，史書記載的這數人應是總知其事，實際參與者當更多。一般認為蕭衍編《華林遍林》是出于跟劉峻的私人恩怨，《南史·劉峻傳》就說：“及峻撰《類苑》成，凡一百二十卷。帝即命諸學士撰《華林遍略》以高之?！钡艺J為這只是部分原因，編撰一部卷秩浩大的類書應當是蕭衍集團原有的計劃。而且《華林遍略》編于華林苑也很值得注意，前引《隋書·經籍志》中說梁代藏書是“華林園中總集釋典”，而《華林遍略》雖久已散佚，但綜合各書記載不像是專門的佛學類書。之所以選在收藏佛典的華林苑編撰，一個合理的推測是：與《壽光書苑》同時的應該還有一部與之相似的或者叫“文德書苑”的另一部類書，這兩部類書正是二省學士分別抄錄四部書所得的成果；以這兩個“書苑”也就是四部類事為基礎，然后又在華林苑綜合釋教類事，最終成為無所不包的類事集成《華林遍略》。當然這個推測尚無證據支持，不過參考蕭衍曾自許“我造《通史》，此書若成，眾史可廢”（語見《梁書·蕭子顯傳》）的一貫態度，編撰這樣一部無所不包的綜合類書確實與他性格相符。此外，蕭衍還下旨編撰過專門的佛學類書，《歷代三寶記》就記載有“《眾經要鈔》八十八卷，梁沙門僧旻等奉敕撰”，又有“《義林》八十卷，梁沙門僧智等奉敕撰”。不過佛學類書參與者多為僧人并非學士。

蕭統集團的代表成就主要有《文章英華》、《古今詩苑英華》、《文選》、《隋書·經籍志》均列入集部總集類，趙含坤《中國類書》依《類書通論》之例將《文選》歸于類書中的類文類書。我以為從分門別類這一特點看以《文選》為類書是合理的。《文選》雖僅三十卷算不得大型類書，但徐震堮《玉臺新詠校箋》（中華書局1984年版）后附朱彝尊跋云：“《昭明文選》，聞有千卷。既而略其蕪穢，集其清英，存三十卷，擇之可謂精矣?！?這種說法雖是傳聞，但考慮到年代久遠、兵火相連，即使真有過這樣一部大型類文類書未及流傳便已散佚也有可能。況且，東宮既設專門的學士省，藏書又多達三萬卷，積多年之功其最終成果若僅有《文選》三十卷、《文章英華》三十卷、《古今詩苑英華》十九卷這些小部著作實難令人信服。因此，現存的三十卷《文選》是從更大的一部文章總集中精選而來這種推測完全合理，那么曾經有過一部千卷文選的說法也不全是空穴來風。

蕭綱集團的代表著作主要是《法寶聯璧》、《長春義記》二部?！赌鲜贰り戧絺鳌酚涊d：“初，簡文在雍州，撰《法寶聯璧》，（陸）罩與群賢并抄掇區分者數歲。中大通六年而書成，命湘東王為序。其作者有侍中國子祭酒南蘭陵蕭子顯等三十人，以比王象、劉劭之《皇覽》焉?！薄独m高僧傳·釋寶唱傳》又云：“及簡文之在春坊，尤耽內教，撰《法寶聯璧》二百余卷，別令寶唱綴比區別。其類《遍略》之流?！笨芍斗▽毬撹怠肥且徊糠饘W方面的大型類書。另一部《長春義記》，《梁書·許懋傳》云：“中大通三年，皇太子召諸儒參錄《長春義記》。”《陳書·儒林·沈文阿傳》又云：“梁簡文在東宮，引為學士，深相禮遇，及撰《長春義記》，多使文阿撮異聞以廣之?！奔确Q“錄”，又云“撮異聞以廣之”，體例當為類書。而《隋書·經籍志》歸《長春義記》于經部，應該是一部儒學方面的專門類書。

從上述這些材料看，齊梁各大文人集團確實在編撰類書上下了很大功夫，與其他活動相比，編撰類書應該視為這些集團各項活動中最核心的一項。因此從更高一個層面看，我認為齊梁文人集團的學術性要超過其文學性。

從秦漢時的諸侯招聚賓客開始，文人集團其實就形成了兩種傳統。一種是學術的傳統，以呂不韋招聚賓客編著《呂氏春秋》為源頭；另一種是文學的傳統，以梁孝王集諸游士各使為賦為源頭。而齊梁文人集團，正是處在從學術傳統向文學傳統過渡的階段，從蕭子良集團到蕭綱集團，其文學活動所占的比重無疑是越來越大的。但是，這種變化并未達到根本的質變。即使是文學活動最為活躍的蕭綱集團，他將這么多文人組織起來的目的，也決不是像梁孝王那樣供養他們使之吟詩作賦供其欣賞或者以為點綴，著書傳世仍然是這個集團的根本目的。而整個齊梁文人集團，都沒有從根本上跳出呂不韋編書集團這一學術的傳統。與其先入為主的將齊梁文人集團定性為文學集團，倒不妨轉換思維從學術的角度入手，也許會打開一片更為廣闊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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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國祥，遼寧省東北財經大學津橋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