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詞“花”意象探微

摘 要：本文從中國詩詞意象理論入手，對李煜詞中“花”意象展開討論，認為其中所蘊含的思想感情不盡相同。基于此，李煜詞中“花”意象可分三類，即寄托了率真歡愉情感意蘊的“花”意象；寄寓故國逝去、亡國之音的“花”意象；蘊含一定哲理的“花”意象。

關鍵詞：李煜詞 “花” 意象

南唐后主李煜，是唐五代最后一位杰出的詞人，也是中國詞史上最優秀的一位帝王詞人。這位“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王國維《人間詞話》）的沒落皇帝，初為帝王之尊，后為階下囚，人生際遇的巨大反差，使得他對人生的感悟比常人更加深刻。而意象之于詩詞意境理解的重要性，并且對詩作的蘊涵理解的必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李煜一生留下來的38首詞作中，有19首寫到花，如此一個性情中人的短暫一生，經歷了王子、太子、君王、臣虜的大起大落，經歷了極盡風花雪月的皇親貴族的顯貴生活，又經歷了亡國之痛的階下之囚的浮浮沉沉。不同的時期，不同的心境，后主將不同的意義蘊含于他的詞作意象之中，由此，其詞作中的“花”意象，就有了豐富的意蘊。

通檢李煜詞作，“花”意象按照其中所蘊含思想感情的不同，可分為三類：

一、寄寓率真歡愉情感意蘊的“花”意象

此類意象基本存在于李煜前期作品中。李煜降宋前，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沉迷于燈紅酒綠之中自我麻醉，寄情于深宮的清歌艷舞，盡情享樂。其與大周后、小周后的感情生活，也為他的詩詞創作增添了養料。此時，詞作中的花意象，通常是清新活潑，歡愉真率的。如《菩薩蠻》：

花明月黯籠輕霧，今霄好向郎邊去！衩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這首詞寫的是一個繁花盛開、月光淡淡的夜晚，一個少女與情人幽會的情形。幽期密約，選在了一個花朦朧、月朦朧、霧朦朧，美好而又神秘的晚上。后主選在月光朦朧，鮮花盛開的夜晚約見情人，可見后主至情至性，浪漫瀟灑，伴著明月，聞著花香，懷抱戀人，好不愜意！李煜的這首詞，感情極真，也極為動人，用淺顯的語言呈現出深遠的意境，雖無意于感人，而能動人情思，達到了王國維所說“專作情語而絕妙”的境地。

此時的李煜，沉浸在兒女私情，情深意重的率真歡愉之情當中。又如一首《浣溪沙》：

紅日已高三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衣隨步皺。

佳人舞點金釵溜，酒惡時拈花蕊嗅，別殿遙聞簫鼓奏。

太陽已經升得老高，陽光穿過帷帳，投進屋內。昨夜的香爐快要熄滅，今日，仆人們又在依次填香料了，那些宮女來來回回，忙忙碌碌，垂到地上的宮裙已經有了褶皺。雖至紅日三丈，可是通宵達旦的歌舞卻依然沒有停歇，舉杯痛飲，又有了些醉意。“拈花蕊嗅”一片芳香，如此的鑼鼓喧天，就在遠處的宮殿里的人，也能感受到這位君主的紙醉金迷的生活了。

此時李煜詞中的“花”意象，讓人看到后主的多情至性，雖貴為帝王，卻也同尋常百姓一樣，中意于自己喜愛的女子，享受愛情帶來的歡愉；另一方面，后主醉生夢死的迷醉生活，終日沉浸于歌舞享樂，也為其之后的臣虜生活埋下伏筆。

二、寄寓故國逝去，亡國之音的“花”意象

此類意象基本存在于李煜后期作品中。李煜降宋后，從人生最高點，跌到最低點，過著亡國奴的生活，“違命侯”的稱號壓在李煜身上，日思夜盼回到懷念中的故國，于是詞中多傷春悲秋，感嘆命運無常之作，前期蘊涵于詞中的花的感情，也變味了。如李煜后期代表作《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春花秋月”原本是大自然賜于人類最美好的景觀，人們只嫌看不夠，賞不足。作者卻殷切企盼它早日“了”卻，希望春花不要再開放，秋月不要再圓滿。這反常的心理正表現出李煜異常的生活境遇。因為一見到春花秋月，就想起了幸福的過去和歡樂的“往事”。回想起當初花前月下與小周后的私會，想起曾經伴著歌舞的那種帝王生活，回憶的往事越多，現實的悲哀就越沉重。然而春花秋月，并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照樣周而復始地開放、升起。此時的春花，卻再也勾不起后主當初歡欣愉悅的心情，換來的，只是無盡的憂傷與嗟怨。又如《相見歡》：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這首更具代表性的后主詞，蘊含的更是后主“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的愁苦。“林花謝了春紅”，一開始就從林花著筆，但絕不只是寫林花。林花是春天最美好的事物，春紅是春天最美麗的顏色。這樣美好的事物、美好的顏色，突然間竟自“謝了”，多么令人惋惜感嘆。不僅林花是如此，自然界一切有生命的事物也是如此，社會人事也莫不如此。在后主看來，曾經的君王地位，曾經的萬人之上，曾經的花前月下，曾經的南唐郡國，正像林花一樣，突然凋謝了。而這一切，來得太快，“太匆匆”了！這林花的形象中，深深寄托著亡國的悲傷。

后主對花的感情可見一斑，無論是抒情寫意，還是觸景傷情，都以花喻人，以花傳情。作者賦予花以人的感情，似乎自身已經化為了筆下的片片紅花，想要隨風而去，活得瀟灑自在，可是卻要忍受風吹雨打，朝雨晚風。只是，淪為臣虜的后主的這樣的想法，只能在夢中出現了！

三、蘊含一定哲理的“花”意象

亡國后的李煜，過著囚徒般的生活，此時的他，失去了帝王之位，失去了尊嚴，失去了歡樂，失去了曾經擁有的一切，生活留給他的，只有屈辱，悔恨，無奈，孤寂。但這卻引發了他巨大的創作潛能，使他能真正地成為一個詞人。而面對著大起大落的人生，后主也比常人有更多的感悟，更多的思考，當他把對于宇宙人生的感悟寫入詞中時，往往不自覺的將自己體悟到的人生賦予他所喜愛的花，于是就有了這一類含有哲理的詞作。如《后庭花破子》：

玉樹后庭前，瑤草妝鏡前。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圓。

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長少年。

這首詞抒發了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對青春年華的依戀。玉樹，瑤草都是傳說中的仙草，能永生不死。作者將玉樹栽于后花園中，將瑤草種于妝鏡的窗前，是希望能夠日日得見。“去年花不老”，不是真的不老，而是去年謝了今年還會再開；去年的月缺，今年的月照樣還會再圓。在詞人心目中，花、月似乎都是不會凋謝，不會殘缺的。這些美好的事物，在后主眼中，都是永駐長存的。而作者有更美好的愿望：不要讓這一切流逝，請讓青春年少，如同這花月一般永駐。整首詞，表達了作者對美好生活和年少青春的深深依戀，而這沒有了“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惆悵感，卻有了一種積極向上，信心滿懷的濃厚依戀。這種情感，不同于后主其它的傷春悲秋，歡愉濃戀之作。

結語

后主李煜，以其不平的身世，非凡的經歷，書寫了一篇篇蕩氣回腸的哀歌。從國主到囚徒的滄桑巨變，使得李煜詞中傳達出一種濃郁的悲劇感，而這出自真情實感的哀怨，則深深地打動此后每一代的文人。李煜的詞被視為南唐詞的代表。他上承以溫庭筠為代表的花間詞派，卻又以高超的藝術造詣創造出另一番境界。獨特的人生經歷，使得他對于人生有自己非凡的體驗，他把自身的歡戚、愁怨與無奈率真地寫入了詞里，以自述身世之感與悲憫之懷創造出許多給人以審美愉悅的傳誦千古的藝術珍品，可以說，李煜不愧為“一代詞人”的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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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 淼，江蘇省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