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宋代詩人頗具文人學者風度,往往身兼政治家、思想家等多重身份,除詩文創作外,還有經史著作,精通繪畫書法和音樂,具有宏通廣博的知識和文化上集大成的自覺意識,詩歌創作更是將詩、書、畫、音樂等藝術樣式融為一體,體現了文學創作技巧上的集大成意識。宋詩的代表是蘇黃,本文試圖從蘇軾的詠酒、詠茶、詠荔枝以及詠物詩自身的特點和審美來了解蘇詩、看宋詩。
關鍵詞:蘇詩 宋代詠物詩
宋代的詠物詩很多,花鳥蟲魚、琴棋書畫皆可為題,蘇軾的詠食物詩是其中很有特點的。翻檢《蘇東坡詩集注》就發現他喝杯好茶、飲壺小酒,吃碗豆粥甚至夢到吃石芝都會寫首詩,蘇過用山芋做得不錯的羹更是被他大加贊賞了一番。人生的意義不在于吃,吃卻可以體味人生的快樂。酸甜苦辣咸乃食之五味,也是人生的真諦,能品味就能感受到生的幸福,所以蘇軾總是那樣快樂地寫著各種吃食。宋詩的代表是蘇黃,喜歡的極力贊揚,討厭的恨之入骨,甚至認為“詩到蘇黃已壞”。可見宋詩是中國詩歌史里不可忽視的一片領土,是蘇黃等人努力不懈的成果。當然,從幾首詠食物的詩來看蘇詩、看宋詩,只能是管中窺豹,然而即使不全面,也是我的一點點思索。
一、荔枝詩與悲天憫人的情懷
幾乎每本宋詩選集都會收入《荔枝嘆》,以純粹的詠物詩來看,它并非最好的作品,貫穿全詩的是蘇軾悲天憫人的人文關懷,這首詩非常明顯地體現了宋代作家共有的自覺的文化批評意識與獨立思考的思辨精神,展示了宋人積極參與政治的文化行為。宋代士人注重仕宦之人的道德人格剛直的社會倫理價值和以天下為己任的胸懷,故而這首詩因具有鮮明的社會責任感、義務感和憐惜天下蒼生的儒家情懷而眾口稱頌。相比之下,較少人知的《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枝》(南村諸楊北村盧)更具宋詩特色,宋詩創作追求生新,這種生新體現在意象的營造上,一般說來,唐詩的意象注重自然屬性而宋詩意象則較多的體現人文屬性,除吟詠與文化生活有關的題材外還常常將那些吟詠自然屬性的詩染上很厚的人文色彩。開篇四句著意描摹楊梅盧橘的形貌顏色,領起全篇,為荔枝的出場作鋪墊,然后四句以擬人手法形象勾勒出荔枝的姿態,以美人喻花是詠物詩常例,而以美人喻食物,其立意之新穎獨顯蘇軾的想落天外。接著“不知天公”四句,以對比來表現荔枝的難得以及詩人初識荔枝的驚喜贊嘆。再四句,蘇軾描述了荔枝的美味,他怕寫得不夠詳細特地于詩后自注一句:“予嘗謂荔枝厚味、高格兩絕,果中無比,唯江珧柱、河豚魚近之耳。”難怪方東樹在《昭昧詹言》卷一一里評其七古時說:“坡詩每于終篇之外恒有遠境,非人所測。于篇中又有不測之遠境,其一段忽自天外插來,為尋常胸中所無有。”以魚肉比水果,真乃常人所不能也不會聯想得到的。結尾兩聯是蘇詩獨有的明褒暗貶式寫法。悲歡離合的人生經歷和仕途坎坷的抑郁心情雖然擾人,卻不會如唐人時常流露于字里行間或是慘淡哀鳴或是劍拔弩張。蘇軾化悲憤為嬉笑調侃,不失達人心態。全詩雖然使用了一些明艷詞語形容荔枝之美,但是蘇軾有意思的使用一個對比和幾個質樸的詞語將詩風扭轉過來,因此整體呈現渾樸、沉雄的風格,很好的避免了雕琢過甚從而變得纖巧細弱的毛病。繆鉞在《論宋詩》(載于《詩詞散論》)里說:“唐宋詩主要風格的差異是:唐詩以韻勝,故渾雅而貴醞籍空靈;宋詩以意勝,故精能而貴深折透辟。”蘇軾無只言片語提及被貶后才華不得施展的痛苦,而這種痛苦憤怒以及自我寬解的努力透過詩句傳達給了讀者。
二、詠酒詩與詩藝的集大成
蘇軾喜酒、知酒且經常釀酒,在他那多才多藝、大起大落的人生歷程中,因為有酒而多了“坡仙”之稱,其實蘇軾的飲量十分有限,他更喜歡為朋友的歡會而常備新酒,每當新朋舊友歡聚一堂,他就可以在洗盞更酌、觥籌交唱中感受到無窮的樂趣。甚至因病暫時不能飲酒,也能從朋友們的暢飲歡笑中享受歡樂。密州任上的長題詩《立春日,病中邀安國,仍請率禹功同來,仆雖不能飲,當請成伯主會,某當杖策倚幾欲其間,觀諸公歡笑,以撥滯悶也。》可見蘇軾是個深得酒中意趣之人,他品得了熱愛生活的飲酒真諦。不過我更喜歡的是他那首《蜜酒歌》(真珠為漿玉為醴)。趙翼在《甌北詩話》卷五說:“坡詩實不以鍛煉為工,其妙處在乎心地空明,自然流出,一似全不著力,而自然沁人心脾。”這首詩就很有那種自然的韻味。宋人作詩不避俗字,追求以俗為雅,《蜜酒歌》里蘇軾用了“汗流滋”、“不須撥”、“窮到骨”等俗語俗字,但是詩句清新活潑,通俗的語言與他寫的尋常之景、尋常之情十分吻合。“快瀉銀瓶不須撥”七字寫得極具流動感,仿佛可見傾酒入瓶時的清亮痛快。詩引曾說:“西蜀道人楊世昌善作蜜酒,絕醇釅”。到底是怎樣個醇釅法?“一斗濃無聲”,形象地寫出了酒的濃度。這樣濃釅的酒是什么顏色的?又一個比喻,“甘露微濁醍醐清”酒味甜潤、酒色微濁,酒面一層是清的。之后一句“君不見”很自然轉到南園采花的蜜蜂,從蜜蜂釀蜜寫到他無米下鍋的困頓愁窮和人們在貧困饑餓中掙扎的情形。蜜蜂如雨的比喻越加顯出官吏的尸位素餐,讓人讀后心下凄惻。宋代由一件事或物聯想引申到國計民生、社會狀況的詩很多,宋詩較唐詩含有更多的現實批判的理性內容。宋詩創作除“體物、寫志、緣情”外還具有政教功用,詩人將對社會現實人生思考與內心的情感體驗結合起來,化為詩歌的藝術表現。唐代作家多為詩人氣質,宋代作家更具文人學者風度,往往一身兼有政治家、詩人、思想家等多重身份,除詩文創作以外,還有經史著作,精通繪畫書法和音樂。在人文生活和文化修養方面遠勝于唐人,具有宏通廣博的知識和文化上集大成的自覺意識。詩歌創作更是將詩、書、畫、音樂等等藝術樣式融為一體,體現了文學創作技巧上的集大成意識。
三、詠茶詩與“平淡清遠”的詩境
蘇軾寫酒的詩很多,詠茶的詩也不少。最出名的是那首《汲江煎茶》(活水還須活火烹),莫礪鋒老師在《唐宋詩論稿》里對它做過很漂亮的賞析,一段分析使生于現代毫無雅趣的人了解到取水煎茶在宋人雅致生活中占著多重要的地位。如此平凡瑣細的事也能寫得生趣盎然,正體現了蘇詩獨有的趣味。不止這首詩,我們來看另一首《次韻曹輔寄壑源試焙新芽》(仙山靈草濕行云),此詩成功寫出了新茶的清新可愛。蘇軾好用典、喜博喻的作詩手法在這里展露無余。首聯寫茶芽的形貌,雖然寫的是巫山女神的美麗清新,卻無陳襲之感,非常形象的描述出帶著白毛的茶芽的新嫩,且以美人喻茶芽新穎別致、獨具風韻。“明月來投玉川子,清風吹破武林春”二句不但對仗工整,用典妥帖,而且動中見靜,寓有詩人特有的生趣。頷聯比喻富含理趣,尾聯再一個比喻照應首聯,讓人不由想起“茶水三泡”而會心一笑。莫怪劉熙載在《藝概》卷二論李、杜、韓、蘇四家詩之特點時說:“東坡長于趣”。在宋人筆下,許多內容平凡、風格平淡的詩不但無枯槁之病,而且語淡情深、耐人尋味。蘇軾做詩追求“平淡”,與其說他想體現一種藝術風格,不如說他追求著一種美學境界。宋代積貧積弱、軍事無力使得整個封建集團再也沒有唐人那種追求建功立業的宏偉氣魄。時代精神趨于內斂而不是向外擴張,士人心理喜歡深微澄靜而不是廣闊飛動,這是宋代詩人寫詩缺乏唐代張揚豪氣的一個原因。道家自然無為的生活態度和釋家那種隨緣自適的研禪情趣對知識分子心理和思想有很深的影響,養成了一種清凈平和的文化性格和自然適意的人生態度。反映在詠物詩的創作上,便形成一種追求平淡清遠的思想傾向和審美情趣。北宋中葉是宋代文學創作的成熟期,詩人在審美關照中尋求精神的超越與解脫。當生存價值和生命意義難以在現實社會中實現時,那么只有到個人的內心世界中去尋覓,在物我合一的審美關照中去體驗,這樣便可樂己忘憂。清凈坦蕩的胸懷、活潑自由的創作精神即是由此而出的。因此蘇軾的詠物詩比其他人所做的多了分理趣,所謂理趣,是指一種外表平淡而思致細密,情意深邃的意境美。這種審美境界是詩人對安身立命的儒道和頓悟解脫的釋道之道的不斷體認反省而得,這種體認與思索使蘇軾具有寓意于物而不留意于物的清曠胸襟和超越物外將生活藝術化的品格。
有人總結詠物詩的三種審美價值:①以物比德,體現作者的道德審美。從中反映出一個民族的道德心理和審美趣味。②物我心交,這是在詠物詩中,詩人對物的審美觀照,實際是詩人自己的心象投影。③物我兩忘,丑美無分。這是詩人摒除了世俗的功利觀念而對所詠之物進行虛靜觀照,是真正的欣賞。這類詠物詩少之又少,宋代的詠物詩多屬前兩種。宋人熱心于治國平天下又具思辨意識,而且他們受杜詩影響甚深,故前二種審美色彩極濃。宋人追求的不僅有外在事功的通達還有內在人格的完善,正是這種創作心態創造了全新的宋代詠物詩。宋人經歷了大唐盛世、看過五代戰亂,他們沉穩淡定,但比唐人更關注天下大事、朝堂政務,只是他們有了理性思辨多了分人到中年的沉潛。蘇軾這么多詠食物的詩,最為人稱道的是詠荔枝的那幾首,那是中國文人特有的政治情結與悲天憫人情懷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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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凈瞳,江蘇省南京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