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阿Ｑ的性格特征

摘 要：阿Q是魯迅先生的名著《阿Q正傳》中的主人公。阿Q有什么性格特征？目前我們所能看到的各種現代文學作品選讀課本、現代文學史教材幾乎都把它歸結為精神勝利法。但是，當我們仔細去讀作品時，就會發現，精神勝利法只是他性格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作為一個復雜的藝術形象，阿Q的性格具有多個側面，是一個多側面的復合體，除了有精神勝利法外，至少還應該包括“奴性”、“無賴性”和“投機性”三個方面。

關鍵詞：精神勝利法 奴性 無賴性 投機性

魯迅先生的不朽名著《阿Q正傳》，從1921年年底至次年年初在《晨報副刊》陸續發表，已經過去八十多個年頭，阿Q的形象已深深地印在國人的腦海里。阿Q何以能不朽？當然是由于他的性格使然，他給人的印象太深刻了。那么，阿Q的性格有些什么特征呢？目前所能看到的各種現代文學作品選讀課本、現代文學史教材幾乎都把它歸結為精神勝利法。但是，當我們仔細去讀作品時，就會發現，精神勝利法只是他性格特征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作為一個復雜的藝術形象，阿Q的性格具有多個側面，是一個多側面的復合體，除了有精神勝利法外，至少還應該包括“奴性”、“無賴性”和“投機性”三個方面。

一

所謂精神勝利法，即對于事實上的屈辱和失敗，用一種自欺自騙的方法，在想像中取得精神上的滿足和勝利。人們普遍認為阿Q的性格特征是精神勝利法，理由是阿Q有以下表現：第一，夸耀先前的闊，設想兒子的闊。“我們先前——比你闊的多啦！你算是什么東西”；他生活困窘，地位低下，連老婆也娶不上，卻偏偏要虛妄地夸口“我的兒子會闊得多啦”。他的兒子將來闊了，他也就闊了，表現出盲目的妄自尊大。第二，忌諱頭上的癩瘡疤，又說別人還不配有。人們拿他的癩瘡疤尋開心時，他會說“你還不配”，于是就覺得自己頭上的癩瘡疤非同尋常，是“一種高尚的光榮的癩頭瘡”了。第三，被別人打了，不能反抗或反抗不了，就認為是兒子打老子，于是他做了老子，精神上也就心滿意足的得勝了。第四，贏了錢，被別人打了、搶了，心中痛苦，痛打自己的嘴巴，卻認為打人的是自己，被打的是別人。第五，受到別人的侮辱，很快便忘卻，或者去侮辱比自己軟弱的人，以取得勝利。第六，被捕以后，因接受審訊被抓進抓出，“他以為人生天地之間，大約有時要抓進抓出”的，于是他就心安理得了。第七，畫圓圈時，一心想畫圓了，畫不圓，立刻想：“孫子才畫得很圓的圓圈呢”，他是爺爺，不是孫子，他又勝利了。第八，被殺時，他想：人生天地之間，大約本來有時也未免要殺頭的；被殺時，無師自通地說出了“過二十年又是一個……”自欺欺人的話。

以上表現，似乎能夠說明阿Q的性格特征就是精神勝利法了，但從小說的全篇來看，是很不全面的。

首先，從小說的整個篇章看，小說共九章，寫到精神勝利法的主要是第二章《優勝紀略》、第三章《續優勝紀略》和第九章《大團圓》，而其余六章除第一章《序》外，有五章集中描寫阿Q的“行狀”，卻幾乎沒有涉及到精神勝利法。而這五章中，有阿Q更多的性格表現。特別是作品中重點描寫辛亥革命到來以后，阿Q達到了最大的興奮狀態，雖然一再受挫，但也見不到他自我安慰、自我欺騙的表現。一篇如此著名的小說，在表現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征時，不可能只用三分之一的篇幅來突出一個主要人物貫穿全篇的性格，而其余三分之二的內容與其性格特征無關。

其次，說阿Q的性格特征是精神勝利法，從人物性格的歸納方面來說也是不全面的。阿Q的精神勝利法確實很特別很典型，但卻不是阿Q在任何情況下的一貫表現，而僅僅是處于受挫、失利、失敗境地時才使用的麻醉自己以圖解脫的手法。而且，阿Q也并不是在任何時候都會出現和使用精神勝利法，如鬧戀愛被打，又被勒索了錢物，我們沒有聽到阿Q有任何自我安慰的話；餓得難以忍受去靜修庵偷蘿卜，險些被狗咬傷，狼狽不堪，也聽不到他自我安慰的聲音。如何理解這些行為和阿Q性格之間的關系呢？很明顯，光有精神勝利法是解釋不了的。

再次，從性格與行為的一致性原則來說，精神勝利法也解釋不了阿Q性格與阿Q行為的關系。精神勝利法既然是處于失敗地位也可以自得其樂的法寶，而且阿Q的主要特征又是這種精神勝利法的話，人們就有理由依此推出阿Q的行為方向，應該是安于現狀，息事寧人，與事無爭。阿Q處處勝利，就連被別人打了也可以自命勝利，還有什么事情不能自我忍耐、不能自我欣賞的呢？但阿Q偏偏不這樣，他不安于現狀，也不滿足于精神勝利，相反，卻去爭強好勝，寧愿吃苦頭也要爭一事之短長，甚至連自己的虱子不如王胡的多、咬得不如王胡的響也要怒發沖冠，這就是矛盾的地方。所以，觀察阿Q的行為表現，我們有理由認為，阿Q身上具有精神勝利法，但精神勝利法并不是他性格的全部，只是他在一定條件下自我欺騙、自我麻醉的手段，在更多的條件下，阿Q表現出的卻是“奴性”、“無賴性”和“投機性”。

二

魯迅對國民精神弱點批判的一個重要方面是對奴性人格的批判。阿Q是一個雙重性格的奴性人物，“見了狼，自己就成為羊；見了羊，自己又變成狼”。這是阿Q性格中最為突出的一面。在“假洋鬼子”、趙太爺這些“狼”面前，阿Q表現出空前的軟弱，乖乖地做“羊”了，任其欺辱；在王胡面前，阿Q雖然不甚服氣，并試圖獲得勝利，然而，在王胡真的動了氣同他打起來的時候，他又軟下來了，“君子動口不動手”，這是弱者的哲學，也是由狼變羊過程中的心理安慰。

在第三章《續優勝紀略》里，魯迅先生在寫過阿Q與王胡打斗之后，特意安排了錢太爺的大兒子“假洋鬼子”出場。阿Q本來是對他“深惡而痛絕之的”，平時也只在肚子里罵他“禿兒，驢……”這回因為正在氣忿，說出來了，殊不知，“假洋鬼子”的哭喪棒卻拍的一聲，打在了他的頭上。接著，魯迅寫道：

“我說他！”阿Q指著近旁的一個小孩說。

“拍拍！拍！”

在阿Q的記憶上，這大約要算是生平第二件的屈辱，幸而拍拍響了之后，于他倒似乎是完結了一件大事，反而覺得輕松些……

被打了，反而覺得“輕松些”，雖然反映出阿Q的精神勝利法，卻也反映出阿Q的“奴性”特征，怕官，欺軟怕硬。

阿Q被捕以后，被抓出柵欄門到大堂上去接受審訊，魯迅先生這樣寫到：

到得大堂，上面坐著一個滿頭遞得精光的老頭子，阿Q疑心他是和尚，但是見下面站著一排兵，兩旁又站著十幾個長衫人物，也有滿頭剃得精光像這老頭子的，也有將一尺來長的頭發披在背后像那假洋鬼子的，都是一臉橫肉，怒目而視的看他；他便知道這個人一定有些來歷，膝關節立刻自然而然的寬松，并跪了下去了。

“站著說！不要跪！”長衫人物都吆喝說。

阿Q雖然似乎懂得，但總覺得站不住，身不由己的蹲了下去，而且終于趁勢改為跪下了。

這一段描寫，把阿Q欺軟怕硬、崇拜權勢的奴性性格刻畫得入木三分。

魯迅先生認為，中國人特別崇拜權勢，崇拜的結果就是官癮特別深。當然，像阿Q這樣的人是當不了官的，但骨子里也有官癮，當不了官，卻敬官、怕官，這就是“奴性”性格的根源。

三

阿Q的身上除了“精神勝利法”、“奴性”特征外，存在得更多的，則是“無賴性”。

在對待女人的態度上，雖然阿Q有滿腦子的封建倫理道德，禮儀綱常，但是，人們只要看一看阿Q的言行，就又是另一番樣子了。阿Q在遭了“假洋鬼子”的哭喪棒擊打之后，遇到了靜修庵的小尼姑，這本來是一個與他毫不相干的人，然而阿Q卻是這樣想的：“我不知道我今天為什么這樣晦氣，原來這是因為見到了你！”這是一個多么荒唐的邏輯！阿Q被王胡打，被“假洋鬼子”打在先，遇到小尼姑在后，他卻反說是因為見到小尼姑才晦氣被打。光有這種想法倒也罷了，阿Q還不滿足，他還要對小尼姑迎上去，大聲的吐一口唾沫，罵一聲：“咳，呸！”在小尼姑不理睬他的情況下，阿Q走進她的身邊，突然伸出手去摩著小尼姑的新剃的頭皮，呆笑著說：“禿兒！快回去，和尚等著你……”看到小尼姑的窘相，聽到酒店里人的大笑，阿Q愈加得意，再用力的一擰，才放手。“男女之大防”并沒有約束阿Q，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甚至還敢于“在戲臺的人叢中擰過一個女人的大腿。”這里的阿Q，不是一個流氓無賴又是什么？

在對待生計問題上，阿Q更是一副無賴相。本來，在未莊，阿Q可以靠出賣自己的勞動力為生，但因為荒唐的戀愛悲劇，未莊的人不再要阿Q幫忙了，阿Q不去好好的檢點自己，卻去欺侮同樣是靠出賣勞動力為生的小D，因為他認為小D搶了他的飯碗。只要我們看了小說，就會清楚，這件事上，小D實在是冤枉的，而阿Q，也實實在在是在耍無賴。

與小D打斗之后，阿Q決計出門求食。先是去靜修庵偷蘿卜，進而進城去行竊。這里，我們看不到阿Q身上有任何誠實的一面，特別是靜修庵偷蘿卜被老尼當場捉住還不承認，卻要叫人家把蘿卜喊答應了，這只有無賴的阿Q說得出來。

四

辛亥革命是一場資產階級領導的革命，在這場革命大風暴中，大量的投機人物在坐視、揣摩、尋找機會，一旦有利可圖就投機革命。趙太爺、趙秀才是這樣，阿Q也是這樣。

小說在《革命》一章里，采用白描、漫畫式的手法把阿Q的投機心理刻畫得淋漓盡致。阿Q以前認為“革命便是造反，造反便是與他為難，所以一向是深惡而痛絕之的態度。”但他一旦發現革命給人們帶來了大不安，立刻就變了，他要革命了。他得意之余，禁不住大聲高喊：“造反了，造反了。”在未莊人都用驚懼的眼光看他時，他便“舒服得如六月里喝了雪水。”阿Q高喊自己造反革命之后，立刻喊出：“好……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喜歡誰就是誰。”這里雖然從一定程度了反映了阿Q的階級意識和受壓迫求反抗的需要，但更多的則是反映了阿Q一心想借革命之機以達到強烈的個人私利的目的。他革命的目的就是“要什么有什么，喜歡誰就是誰。”他那土谷祠絕妙的幻想就是他革命內容的生動圖解。他革命，首先要把未莊欺侮過他的人一概殺掉；其次是要大把大把地拿進元寶、洋紗衫、洋錢，連秀才娘子的一張寧式床、錢家的桌椅也要，多么貪得無厭啊！再次，對于女人的處理，他充分選擇，認真推敲，其得意之態、貪婪之心，躍然紙上，完全是一副小人得志后的嘴臉。他的革命就是為了滿足個人的欲望，作威作福，壓迫奴役別人，借機來達到個人的私利，是一種十足的投機心理。

阿Q的這種“投機”心理，使人們看到了一個極為普遍、極為嚴峻、極為人性的問題：抵制權力、女人、金錢誘惑之艱難。對權力、女人、金錢的追求，是中國封建社會中“大小丈夫”們的最高理想，處于社會最底層的阿Q當然也不能例外。這是人性的弱點。在現代社會中，仍然有不少的“阿Q”在演繹著他們投機的人生，在“權力、女人、金錢”的巨大誘惑面前，顯露出其劣根性。陳希同、胡長清是這樣，陳良宇也是這樣，他們的“革命”實際上與阿Q的“革命”一樣，都是為了“權力、女人、金錢”。只不過阿Q只能停留在土谷祠的暢想，而他們完成了所謂“大丈夫”的人生追求，但卻導致了人性的異化。

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阿Q是一個復雜的人物，他身上具有精神勝利法的特征，同時也具有“奴性”、“無賴性”和嚴重的“投機性”特征，是一個集多重可恥性格于一身的復合體。

（李榮道，江蘇鹽城紡織職業技術學院講師）